“老大,我也想是裝病,趁著你走過來的功夫,暴起發難將你按到,可是...我是真的撐不住了。”
馬濟笑了笑,強撐著坐起身來,無力的依靠在牆上,歎道:“我的身體,沒人比我更了結,讓我猜猜,情況不大好吧?”
“老夫已經說過了...”
張弘毅話沒說完,便被馬濟打斷,譏笑道:“大哥,你真當我傻,這種話說出去誰會信?算了吧,這麽多年的兄弟,你何苦騙我?”
於是張弘毅垂下頭,眼中閃過一抹悲愴。
“太憋屈了,實在是太憋屈了,大哥,你可還記得你跟我說過什麽?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死也應該戰死在馬背之上,豈能躺在床榻上怨天尤人?活像個娘們兒。
我現在,和娘們兒有什麽區別?”
馬濟扯了扯嘴角,聲音微弱道:“我好歹也是左衛的將軍,自從入了府兵一來,宰了的蠻夷雜碎不下千人,縱使英雄末路,亦需要一個人體麵!大哥,成全我吧,讓我整日憋在房間裏,和殺了我有什麽區別?”
“是大哥對不住你...”
張弘毅抬起頭,早已眼眶濕紅,聲音哽咽,道:“大哥就不應該讓你留下殿後,大哥早該知道,你這個蠢貨一定會拚命!”
“不拚命咋贏?這麽多年,咱們哥倆不都是這麽拚過來的?突厥那一戰,我要是不拚命,咱倆都得死在北方。”
“馬濟,你相信大哥,大哥一定找人治好你!”
“別白費力氣了大哥,這麽多年,都是你指使我,眼看我要死,你給我當一回小弟咋樣?”
馬濟招了招手,張弘毅連忙靠了上去。
“大哥,扶我出去吧,我還想再看一看兄弟們。”
張弘毅重重的頷首,隨後攙扶著馬濟站起身來,腳步緩慢的挪出房間。
房間外,看到這一幕,袍澤們頓時紅了眼眶,想走上前來攙扶一下,卻被馬濟笑道了幾句。
“都給我滾!你們也配攙老子?一群夯貨,牽我戰馬來!”
馬濟大手一揮,眾人臉色躊躇,見張弘毅沒有回應,隻得將馬濟的戰馬牽來。
“好樣的,不枉費我養了你那麽多年,除了大哥,就是你陪著我出生入死!”
馬濟摸了摸戰馬的鬃毛,眼中浮現的或許是過往。
戰馬的身上,亦是滿身傷痕,那是它與馬濟共同的勳章,是一次次殺出重圍的佐證。
“這些年,倒是辛苦你了。”
戰馬似乎聽懂了馬濟的話,打了個響鼻,像是在回應。
於是馬濟裂開嘴笑了笑,道:“你也不想看我變成這個模樣啊,多不體麵...”
“大哥,扶我上馬。”
“馬濟,差不多得了,回去躺著,你會沒事兒的。”
“大哥!”
馬濟使出全身力氣攥緊了張弘毅那雙粗糙的大手,兄弟二人相視一眼,張弘毅歎了口氣,將馬濟攙扶上馬後,牽住了韁繩。
馬濟咧嘴一笑,猛地抽出張弘毅腰間的長刀,全力舉起,朝著空中用力一刺,臉色憋的漲紅,在這種彌留之際的狀況下,喉嚨裏爆發出了難以想象大喝。
“將軍,巡城!”
“好,巡城!”
張弘毅老淚縱橫,牽動韁繩,帶著馬濟緩緩走上城牆甬道,望著甬道上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將士們,馬濟也漸漸紅了眼眶。
“都特娘的哭喪著臉幹嘛?咱們還沒死,西州還沒破,區區吐蕃雜碎,妄圖染指大興的疆域,我們手中的長刀,會告訴他什麽叫大興的怒火!
大興萬勝!”
“大興萬勝!”
馬濟於是滿意的頷首,笑道:“這還算有個樣子。”
戰馬緩慢的走在城牆甬道之上,每走出一步,馬濟都會大口的喘息一聲,身上的傷口在顛簸下崩開,滲出涔涔的血漬。
終於,馬濟扯了扯戰馬的鬃毛,它立刻停下腳步,昂起頭來,望向視線極盡處,依稀可見的吐蕃大營。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李振這小子,真特娘的對我胃口!可惜了,我怕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道這小子要是知道我死了,會不會難過啊?
老話說得好,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大哥,沒給你丟臉吧?”
馬濟垂下頭,呼吸急促而短暫,眼皮也愈發沉重。
“大哥...一定要守住西州...一定要將這群吐蕃雜碎...驅逐出去!
大興,萬勝!”
馬濟仰起頭,聲嘶力竭的呐喊者,雙目赤紅,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那聲音穿雲裂石,響徹在西州城內,每一個人的耳畔。
終於,馬濟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卻仍然執拗的昂著頭,穩坐在戰馬之上,雙手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沒了聲息。
二十幾年的兄弟,就在自己眼前,燃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奏出了此生絕唱。
張弘毅頓時如遭重擊,目眥欲裂,心中悲愴難忍。
“全軍列陣!恭送將軍走好!”
“將軍辛苦,大唐萬勝!”
馬濟戰死了,這對於張弘毅而言,仿佛像是一句玩笑話。
那些往日並肩作戰,奮勇廝殺的畫麵在腦海中浮現,張弘毅泣不成聲。
一句句親切的大哥在耳畔回**,往日他再厭惡不過的吵鬧,從今往後,卻是再也不會響起。
“偏偏死在老夫前頭,老夫怎麽回去和你妻兒交代?”
張弘毅深吸一口氣,按耐住顫抖不已的雙手,親自研磨,拿起毛筆在竹簡上寫下聊聊幾字。
“左武衛軍馬濟,戰死沙場。”
......
京城外。
李振終於找到等候多時的杜方,進入馬車後,長歎一口氣。
杜方察覺到李振的臉色有些難看,困惑道:“少郎君,您沒事吧?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我總感覺心神不寧...喘不過氣來,西域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援軍還未抵達,想來老公爺應該駐守西州城,西州城高牆堅,又有三萬守軍,短時間內不可能被攻破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振將掌心放在狂跳不止的胸口前,心悸的感覺絲毫沒有減緩。
“回去吧,或許是我這幾天沒休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