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醫院,也是從容城趕來的,比他們先一步到達醫院的容家幾個旁支的子女全都迎了出來,浩浩****的一大幫子人,卻齊刷刷的神色肅穆,沒有一句多餘的語言。
容臻依舊是神色淡淡的,走過長長的走廊,終於來到了容天慕的病房前。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門把,想轉動,可是手卻像是被漆粘住了一樣,遲遲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他就那麽漠然的佇立在那兒,保持著開門的姿勢,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所有人都看著他。目光裏寫滿了不解。
桑妤輕輕的走上前,低聲道:“去吧,他在等著你。”
容臻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後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轉動了手把。
門被輕輕的推開,也仿佛,推開了另一個世界。
房間裏人不少,全都圍在病床邊。醫生護士緊張的注意著儀器,趙玉柔和宋婉心在低低的啜泣,容楚神色複雜的站在一旁,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
聽到門開的聲音,他們齊齊的回過頭來,眼裏的內容不盡相同。
可容臻卻視而不見,徑直走向了床邊。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也就在這時,原本躺在病**緊閉雙目氣若遊絲的容天慕,忽然間就清醒了過來,他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神祗一般的青年緩緩的,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來,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連眼神,都變得格外清澈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他這是回光返照了。醫生護士輕輕的歎息了一聲,默默的退出了房間。
容臻終於走到了病床邊,明明隻有十幾步的距離,他卻像是走了千山萬水一樣。每一步,都舉步維艱,連抬腿都是那麽的困難。
他終於站到了那個他曾經愛過,也恨過的男人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麵無表情,眸光似海。看到這個曾經那麽聲名顯赫的男人,曾經在容城呼風喚雨風光無限的男人,如今,像個再平凡普通不過的垂暮老人一樣,靜靜的躺在這裏等死,那一瞬,他的心頭湧上一抹難言的情緒,是悲憫,還是同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他說不清楚。
他隻是靜靜的站在那兒,靜靜的看著他,竭力的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容天慕艱難的抬起手,將覆在自己臉上的氧氣罩撥開,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這才吃力的對趙玉柔他們道:“你們先出去吧,我有話要單獨跟阿臻說。”
趙玉柔和宋婉心點頭,抹著淚起身。
容楚強忍著心裏憤怒的情緒,也默默的走出了房間。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他右手的拳頭緊緊的捏了起來。他比容臻早來一步,來的時候,醫生剛給老頭子做完急救,看到他,老頭子雖然也很欣慰,但遠遠沒有看到容臻時的激動。他硬撐著一口氣,就是為了等他這個大兒子的到來。同樣是他生的,同樣是容家的子孫,他容楚在老頭子心裏的地位,始終比不上容臻。
憑什麽?他哪裏比不上容臻?老頭子竟然連臨死前都在為容臻謀劃,還在口口聲聲的叮囑他要他放下執念,安心的輔佐容臻,兄友弟恭,一起把容家發揚光大。
執念?輔佐?兄友弟恭?容楚冷笑一聲,老頭子真是天真,他以為,在發生了那麽多事之後,他們兄弟兩個之間,還能再兄友弟恭麽?他的唇邊泛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深深的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裏頭一片清明,他又恢複了以往漫不經心的紈絝子弟模樣。
病房裏,隻剩下了容天慕和容臻父子。
容臻依舊站在床邊,神色平淡的看著父親,眼睛裏一絲絲難過都沒有。
容天慕看著這樣的兒子,忽然就悲從中來。
“阿臻。”他喘著氣,顫抖著,試圖去拉兒子的手。
可容臻卻隻是看著他,用那種看陌生的眼神看著他,看得他心肝一顫,終於還是無力的垂下手,苦澀的道:“阿臻,難道我連死,都無法抹去你心中的恨麽?”
容臻沉默。
“罷了罷了,”容天慕閉了閉眼,道:“我愧對你的母親,你今日如此冷漠待我,也是我的報應。隻是阿臻,”他忽然劇烈的喘息起來,“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有些秘密,我怕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
容臻終於動容,“你想說什麽?”他暗啞的開口,身子下意識走近了一步。
容天慕努力的呼吸著,定定的看著他,道:“阿臻,我和婉心,並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我和她雖然有夫妻之名,但那是不得已而為之,從一開始,我們就是清白的,這麽多年,我和她之間,始終沒有越雷區一步,也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阿臻,你要相信她,她從來沒有背叛過你,她的心裏,從始至終都隻有你一個……”
容臻身體一僵,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婉心和父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這怎麽可能?老頭子又在搞什麽把戲?
他定定的看著容天慕,試圖從他的眼睛裏找出他撒謊的痕跡。
容天慕何嚐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忍不住苦苦一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阿臻,我敢以容家列祖列宗的名義發誓,我今日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事到如今,我沒有必要騙你……”
容臻的心裏翻起了滔天巨浪。他努力的平複了心緒,艱澀的開口:“可,為什麽?”
如果他們是假夫妻,那麽,當初婉心為什麽要嫁給他?為什麽這麽多年,他們都沒有向他解釋過?這一刻,他的腦海裏,忽然就劃過了當日酒店的一幕,宋婉心伏在他的膝頭,哀哀的痛哭著說“阿臻,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嗬嗬。容臻艱澀的笑了起來。有什麽樣的苦衷,要隱瞞這麽多年?甚至犧牲他們的愛情?不惜背負那麽多的非議?
容天慕看到兒子依然不相信的神情,心裏一急,想要再說什麽,“阿……臻……”他想抓住兒子的手,想要告訴他隱情,可,一口氣上不來,憋得他臉色青紫,隻能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很努力很努力的看著容臻,艱難的喘著氣,臉龐痛苦的扭曲著。
容臻頓時心裏一緊。他一個箭步上前,托起父親的身體,緊張的問:“你想說什麽?”
可容天慕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他的瞳孔已然放大,眼神也開始渙散。他緊緊的抓住了兒子的手臂,艱難的吐出一句話:“原諒阿楚。照顧好婉心,還有容,容……”然後,他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重重的落在床沿,竟已溘然長逝。
容臻的世界,刹那間隻剩一片空白。此刻,他的心裏緊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脆弱的砰的一聲,斷了。
床頭的儀器發出緊促刺耳的聲音,然後,屏幕上的波浪歸於一條直線。
房門被轟的打開,一大群人潮水一般湧了進來。
“天慕……”
“老爺……”
“父親……”
“大伯……”
所有人都往床邊湧。
醫生檢查了一番,無奈的宣布:“抱歉,容先生已經過世。”
霎時,哭聲四起。
整個病房陷入了一片悲痛之中。
護士緩緩的將白床單拉上去,蓋住了容天慕的臉。
所有人哭得更傷心了。
“不,老爺……”宋婉心哭暈了過去。
馬上有護士將她扶到推**,推了出去急救。
而在這一片哭聲裏,容臻高大峻拔的身軀像一根木雕一樣,靜靜的佇立在那兒,久久沒有反應。他怔怔的,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不敢相信,剛才還跟他說話的人,忽然間就這麽沒了。
說沒就沒了。
他看著病**的父親,看著那張被白布覆蓋著的臉,看到他靜靜的躺在那兒,再也沒有了呼吸,這麽多年的恨,這麽多年的怨,終於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他閉了閉眼,踉蹌著往前一步,跪倒在他的病床前,低低的喊:“父親。”
可是容天慕再也不會答應他。
他的心髒頓時一陣絞痛,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心裏狠狠的爆炸開來,鮮血爭先恐後的流了出來,痛得他彎下了腰來,一滴男兒之淚,緩緩落下。
“阿臻。”有女子焦慮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
他緩緩的抬頭,看到桑妤那張充滿擔憂的臉,他的身體晃了一晃,終於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阿臻……”沉入黑暗前最後的記憶,是桑妤驚慌失措的叫聲。
……
按照容天慕的遺願,他的骨灰被容家人帶回了容城,葬在了容家的祖墳裏,和青山綠水長伴。落葉歸根,他終於不用再在異鄉漂泊了。
下葬的那一天,天氣陰沉,細雨像牛毛一樣紛紛落下。
墓園裏,眾人皆著黑衣,撐著雨傘,神色肅穆的站在墓碑前致哀。
宋婉心沒有來,她因為傷心過度病倒了。除她之外,容家其他的人都來了,包括那些旁支。二叔三叔四叔,還有他們的子女們,以及老一輩那些叔爺們的子孫。但凡在族譜上有名字的,都來了。黑壓壓的一大幫子人站在那兒,場麵蔚為壯觀。
容氏授權容城最大的兩家媒體全程直播這一次葬禮,電視機前的人們都在感慨容天慕的英年早逝,畢竟,他才五十多歲,還很年輕。而前陣子容臻的繼位發布會上播放他的VCR時,大家都還能看到他神采奕奕的模樣,不曾想,一轉眼,人說沒就沒了。生命如此無常,怎能不令人感概?
所以這次直播的鏡頭掃得最多的,是作為未亡人之一的趙玉柔,而話題討論得最多的,是宋婉心。畢竟,當初這二女侍一夫的故事已傳為了一段佳話,而容天慕和宋婉心這一對相差二十多歲的老夫少妻的婚姻,當年在容城,也是一大盛事。據說她是容天慕從國外帶回來的,而為了給她名分,又特地帶她去的國外注冊,而注冊後,兩人就定居美國,沒有再回容城。也因此,容城見過宋婉心真麵目的人少之又少,是以都對她充滿了好奇心。人們本以為在這次的葬禮直播上能看到這位神秘的小太太,結果,她卻沒有出現在葬禮上,這背後的原因,不由得又是讓人猜測紛紛。
儀式結束後,眾人紛紛乘車離開。
媒體也都撤走了,偌大的墓園內,終於隻剩下了一片清淨。
一棵巨大的鬆樹背後,緩緩的走出一個穿黑紗的女子。她麵色憔悴,眼眶泛紅,跪倒在容天慕的墓碑前,久久無聲。
赫然是已經被趕出容家,從容家的族譜上被劃去名字的容芳。
她沒有資格出席葬禮,可這兒埋著的,終究是她的親生父親。她怎麽可能不來送他最後一程。
跪伏良久,她才哽咽出聲:“爸爸,為什麽你當初執意要娶那個女人?如果你不娶她,就不會由著她去美國;如果你不去美國,就不會病得這麽厲害,如果你沒生病,就不會不管女兒,女兒也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連來送你都不能光明正大。爸爸,當初您是最疼愛芳芳的,如今你在天有靈,請保佑女兒,保佑女兒重新回到容家,奪回屬於我的一切,好不好?爸爸……”
細雨無聲,容芳跪在容天慕的墓前,哭得傷心不已。
……
容宅。
人都到齊了,除了已被逐出容家的容芳,就連抱病臥床的宋婉心,也蒼白著一張臉虛弱的例席在座。不管她和容天慕的真實身份怎樣,她現在還是名義上的容天慕的遺孀,所以這次容天慕的骨灰回歸故裏,她自然也是要跟著回來的。
律師見人都齊了,開始念容天慕的遺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