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都記得,當時他的樣子。他沒有開燈,房間裏的光線很幽暗,他就那麽靜靜的坐在沙發裏,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而身前茶幾上的煙灰缸裏,甚至腳邊的地毯上,落滿了煙頭。
他麵容憔悴,青色的胡茬冒了出來,可他的眼神,卻黝黑深沉,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淵,那裏麵,裹著無窮無盡的絕望和哀傷。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樣的他。陌生,而又讓人害怕。
她撲過去,跪在他的身邊,叫他的名字,“阿臻,阿臻……”
他卻隻是微微一笑,掐滅了煙頭,然後撫摸她的頭發,聲音沙啞的道:“我沒事。”
那天之後,他沒有再把自己關起來,他恢複了往日的正常,有條不紊的處理著他父親的身後事。
他沒有再失態過,人前,他依然還是那個淡定從容沉穩自如的容家家主,甚至,比以前更淩厲,更睿智,可桑妤知道,有些東西,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她很清楚,容天慕的死,對容臻造成的影響有多大。
她了解他,越是表麵上看似無情看似對什麽都不在乎的人,對感情越是執著。阿臻雖然恨他的父親,可那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血濃於水,他其實比任何人都重感情。所以,越重感情的人,越容易受傷。
“阿臻,”她誠懇的看著他,道:“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好不好?我們還有更好的生活,你和我的,全新的開始,不是嗎?”
不管是二十五年前的事,還是五年前的事,她都希望能隨著容天慕的死而淹沒在曆史長河裏,因為,她愛他,不想看到他活在過去的陰影裏。所以,她希望他走出來,不再背負過去的桎梏。她希望他快樂,忘掉過去的恩怨,寬恕過去的仇恨,隻是簡單的生活,幸福的生活。
“過得去嗎?”他喃喃的,眼神有些迷茫。
“過得去。”她重重點頭,像是承諾,又像是保證。“隻要你想。”她看著他,定定道。隻要你想,一切都能過去。
他沉默,久久沉默,半響,才道:“我試試。”
桑妤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心裏,像是從塵埃裏開出一朵璀璨的花來。
“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她語氣輕快的道,很開心的樣子。
他想了想,道:“紅燒獅子頭,會嗎?”
“當然。”她驕傲的抬眉,“等著。”然後像一隻快樂的小鳥,腳步輕盈的奔出了書房。
容臻在椅子裏坐了許久。
他點燃了一根白嘴香煙,在緩緩吐出的白霧裏,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清冷而又漠然。
……
周律師離開容宅,車子開了兩條街,然後,在一家咖啡廳前停了下來。
他把車泊好,走進咖啡廳,上了二樓的雅座,叫了杯咖啡,慢慢的喝著。
咖啡廳裏很安靜,沒有多少客人。古典音樂優美的旋律在緩緩的流淌。他坐的這個位置很隱秘,卡座在角落裏,一株很大的綠植擋住了大半邊的視線,很適合見平時不太方便見的人,談一些比較隱秘的事情。
不多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了樓下,一個穿著黑色長裙,戴著白色荷葉邊帽子的年輕女人走了出來,她的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麵容,隻見她纖細的身影迅速閃身進了咖啡廳,徑直上了二樓。
很快,她走到了周律師的卡座前,壓低了聲音:“周律師。”
周律師起身,“婉心小姐。”
不是太太,而是婉心小姐。可見周律師對她和容天慕的真實關係,也是知情的。
宋婉心擺擺手,在他對麵坐下。
周律師剛要說什麽,這時侍應生走過來,他馬上閉了嘴。
宋婉心點了一杯咖啡,等咖啡上了,侍應生走了,這才道:“找我出來什麽事?”
周律師從包裏拿出一個文件袋,道:“老爺還有一份遺囑……”
宋婉心了然,“給容易的?”
周律師點頭,“老爺在瑞士銀行給容易小少爺存了一筆錢,存折和密碼放在保險箱裏。保險箱的鑰匙在這裏麵。”說著,他把文件袋遞給她。
宋婉心深吸了一口氣,接過文件袋,打開,一樣一樣的拿出裏麵的東西。
遺囑上寫得很清楚,這筆錢,得等到容易滿十八歲之後才能動用,在那之前,先由她保管。而這筆錢的數目,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一筆巨大的數字。他對她,對容易,向來都很大方,很厚道。
宋婉心的心裏一時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她咬了咬唇,克製住了翻江倒海的思緒,慢慢的將遺囑和鑰匙放回文件袋裏。
周律師在心裏歎口氣,老爺對這母子倆的安排真可謂煞費苦心,希望容易小少爺能盡快認祖歸宗罷,這樣他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安心了。
宋婉心將文件袋放進自己的包包裏收好,“阿臻知道嗎?”
周律師搖頭,“老爺的意思,一切聽您的安排。”
宋婉心點頭,“我知道了。”
說著,她起身,“辛苦周律師了。”
周律師也起身,“這是我份內的事情。”
宋婉心笑了笑,“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
周律師道:“婉心小姐客氣了,我也希望能看到容易小少爺早日認祖歸宗。畢竟,他是容家的血脈。”
“會的。”宋婉心篤定的道:“很快就會了。”
容天慕一死,她再無顧忌,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幹她早就想幹的事情了。
走出咖啡廳,她仰起頭,迎著陽光,微微的眯起了眸子。阿臻,相信我,你很快就會重新回到我的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