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妤一夜都沒怎麽睡好,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黑眼圈嚴重。

第一件事就是去桑母的房間,結果發現屋裏沒人,**被子疊地整整齊齊。

她心裏不安,跑回房間跟容臻說:“老公,咱們不見了。”

容臻正在對著穿衣鏡打領帶,聞言忙安慰道:“你先別著急,也許她在給你做早餐。”桑母有早起的習慣,而且盡管家裏傭人眾多,她也喜歡親自下廚給她做早餐。

想到這個,桑妤愣了愣,還是不放心,“我去廚房看看。”

容臻隻好叮囑她:“你慢點,下樓小心點。”

桑妤顧不得回答他,徑直下了樓。

正好看到周媽,她揚聲問:“周媽,看到我媽了嗎?”

周媽笑著道:“太太,親家太太在廚房給您做早餐呢。”

桑妤這才鬆了口氣。

她走到廚房,果然看到母親忙碌的身影。

她走過去,從後麵抱住母親,輕聲叫:“媽。”

桑母怔了怔,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於是勉強笑道:“放心吧,媽沒那麽脆弱。”

“嗯。”桑妤鬆開手,“我就知道,我媽是世界上最偉大最堅強的媽媽。”

桑母瞬間濕了眼。擦了擦眼,她轉過身,臉色恢複平靜:“快去洗漱吧,一會兒可以開飯了。容臻呢?起了沒?”

“起了。”桑妤點頭,遲疑了一下,又道,“他也很擔心你。”

“擔心什麽。”桑母淡淡道:“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媽什麽風雨沒經曆過?你告訴他,我沒事。”

桑妤這才離開廚房。

吃完早餐,容臻去上班,臨走前叮囑桑妤在家好好陪陪桑母。

桑妤點頭:“我知道。”

“對了,”容臻又道,“我今天要去趟外地,可能要晚點回來,有什麽事你給我電話。”

桑妤道:“好。”

兩人親吻道別,容臻的車子駛離容宅。

這時桑母走過來:“桑桑,來我房間,我有話要跟你說。”

桑妤依言。

進了屋,桑母從抽屜底層拿出一本相冊,神色黯然的遞給她:“看看吧。”

桑妤打開相冊,裏麵全都是桑母和一個男人的照片,兩人笑得很開心,桑妤認出來那男人正是宋清林,最後一張,是唯一的一張全家福,母親抱著還在繈褓之中的她,依偎在那男人的身邊,笑靨如花。

桑妤默然良久。這本相冊,她從來沒有見過,想必是母親一直珍藏著的。而這一珍藏,就是二十幾年。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就在這本相冊裏了。

“媽,他……”她囁嚅著,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桑母撫摸著相冊,眸光黯淡:“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沒錯,他是你的父親。認識他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叫桑霖臣,是從家裏逃婚出來的。他說他並不喜歡那個女人,但那個女人的家裏很有錢,他的父母逼著他娶她,他不從,就跑出來了。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後來,我們相愛了,他說要娶我,可你外公外婆都反對。他們就我一個女兒,不願意讓我跟著他受苦。可那時的我,完全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不顧一切偷了家裏的戶口本跟他辦了登記結婚。你外公外婆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大為震怒。我怕他們為難他,連夜就跟他私奔了。”

“之後也確實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雖然清貧,但隻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已經很開心了。但這樣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我就發現他開始不對勁了。他經常突然消失,一走就是好幾天,我問過他,他卻什麽也不肯說。那時我已經懷上了你,妊娠反應折騰得我根本無暇再顧。直到有一天,鄰居告訴我,他每次出門,都有一輛豪車來接他,車裏坐的是一個女人。”

“我不敢相信,問他那女人是誰。他卻說是鄰居看錯了,根本沒有這回事。之後他也確實老實了一陣子,每天都在家陪著我待產。直到你滿月的那天。因為沒有錢辦滿月酒,我們也沒有其他的親戚朋友,所以就隻是自己在家炒了幾樣好菜,給你買了銀鎖銀項圈,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度過了一天。我以為,從此我們就能永遠這樣幸福快樂下去,可是我萬萬也沒有想到,第二天一覺醒來,他不見了,連同他的東西也都不見了,桌子上隻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麵隻有三個字:對不起。我這才知道,他走了,丟下了我們母女,離開了,不要我們了。”

說到這裏,桑母已無法自持,哽咽出聲,而桑妤已哭成了一個淚人。“媽……”

母女倆抱成一團,大哭。

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一個女人的青春又有幾年?桑母在最美好的年紀裏遇到了那個自以為是真命天子的男人,為了他,跟父母決裂,跟他私奔,為他生下女兒,可最後呢?卻落了個慘遭拋棄的下場。有苦無處說,有淚無處流。更可悲的是,到最後,她竟然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是姓桑還是姓宋。

而一個女人孤身帶著孩子二十幾年的酸楚,又能跟誰說?這麽多年來,她哭過,怨過,恨過,痛過,也後悔過,卻始終不能釋懷當初他的說走就走。她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離開他們,為什麽這麽多年,始終杳無音訊。哪怕是給她一個理由,讓她徹底的斷了念想,也好。可除了一張隻有短短的對不起三個字的紙條,那個男人就如同一股輕煙一樣的消失了,來去了無痕跡,仿佛他從不曾在她的生命裏出現過一樣。如果不是今天因緣際會偶然遇見,她甚至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

二十幾年了,她已經徹底死心了,可他卻突然出現,以另一個身份,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像一個外來者,忽然闖入了她的生活裏,攪亂了原本的平靜,勾起了她那段不堪的過往和回憶,讓她再一次體會了那種刻骨銘心的痛和恨。而且,一想到他竟然是女兒繼子的外公,桑母就猶如鯁在喉,飲食難安。

是這個世界太小了嗎?還是老天爺終於要給她一個交代了?

桑母還在飲泣,桑妤已擦幹了眼淚,道:“媽,別哭,這種人,不值得咱們為他哭。阿臻說得對,不管他是誰,桑霖臣也好,宋清林也罷,對於我們來說,他就是一個陌生人。我們沒有必要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傷心難過。就當他沒來過,以後,咱們該怎麽過還怎麽過,不用再理會他。”

“不。”桑母慢慢搖頭,“我要見他。”

桑妤愣住了,“媽?”

她愕然不解,桑母卻一字一句,落地有聲的道:“他欠我一個解釋。我要知道,當年他為什麽要離開我們。我陳秀蓮到底哪裏對不住他,竟得他如此對待?”

“媽……”桑妤一時無言。

桑母看著她,定定道:“桑桑,替我約他見個麵。我要問清楚。”

桑妤試圖勸解:“媽,要不算了吧?見了麵,隻會徒增難過,我們就當世界上沒有他這個人好了……”

“不。”桑母堅持,“我要見他,有些事情,我們要做最後的了斷。”

桑妤知道,母親這些年過得並不快樂,她對那個男人一直念念不忘,當初的愛有多深,如今的恨就有多深,她執著於一個答案,這麽多年守著她不再嫁,恐怕也就是在等那人。如今他終於出現,母親不了了這個心結,隻怕這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所以,沉默了片刻,她終究還是點頭答應:“好,我來安排。”

見麵地點在護城河邊,這兒很安靜,環境也隱秘,沒什麽人來往。

家裏司機送桑母過來,桑妤不放心母親,也跟著來了。

車裏桑母的神思一直恍恍惚惚,直到下了車,見到那個早到了的佇立在河岸邊微微佝僂的熟悉身影時,神色這才正常了幾分。

桑妤看著這樣子的母親,不由歎了口氣,“媽,我在車裏等你。”

“好。”桑母點頭,推開車門下車,朝宋清林走過去。

宋清林早已等候多時,此刻見到她,上前幾步迎了上來,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秀蓮……”隻叫了她的名字,便已哽咽得無法言說了。

桑母別過臉去,不看他,“我今天約你來,隻想弄清楚一個事實,當年你跟我結婚,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從容臻那兒得知,宋婉心確實是他的親生女兒,可她比桑妤大好幾歲,也就是說,他在跟她結婚之前,就已經有了一個女兒。

宋清林的神色黯然了下來,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沉默良久,踟躕良久,才吐出一句話:“秀蓮,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這世間最沒有用的,就是這三個字。”桑母打斷他的話,經過一個晚上的平靜,她已經沒有昨日初見時的激動了。“我隻想知道,當年,你給我的那本結婚證,是不是真的?”

那時,她被父母限製出門,隻好偷出了家裏的戶口本給他,打算來個先斬後奏,他說在民政局有熟人,可以花點錢走後門,不用她去也能辦理登記手續。她信了,把戶口本從窗子裏遞給了他。果然,他拿回了兩本大紅的結婚證。她拿著屬於她的那個紅本本,像是拿到了尚方寶劍,得意洋洋的去給父母看,告訴他們自己已經結婚了,氣得父親差點心髒病發作,揚言要打斷他的腿。她怕他有閃失,幹脆連夜從家裏偷跑出來,攜了簡單的包袱就跟他私奔了。

如今想來,他是從家裏逃婚出來的,家裏又怎麽可能把戶口本給他?而且他來到他們那兒根本就沒有多久,更別提有什麽民政局的熟人了。隻是那時她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根本沒有想過這些,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她什麽都信他。甚至他離開的這些年,她也沒有懷疑過。一直到他以容易外公的時候出現,她才開始懷疑當年那本結婚證的真假。

果然,宋清林閉了閉眼,痛苦道:“不是。”

簡單的兩個字,卻像一記悶錘,重重的敲打在了桑母陳秀蓮的心上。她踉蹌著後退了幾步,這才慘笑著道:“所以,桑霖臣這個名字,也是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