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眼睛花了嗎?還是他出現幻覺了?為什麽他竟然看到了二十幾年前的戀人?盡管他們已經這麽多年沒有見麵,盡管她蒼老了許多,盡管她已不複往日的美貌,盡管他們之間還隔著幾十步的距離,可他,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那個女人,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陳秀蓮。

那一刻,他的心裏像是被重錘狠狠的砸了一下,疼得他不禁踉蹌了幾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桑妤從來沒有見到這樣子的母親,震驚,失態,想哭,又想笑。她不由得詫異的喚了一聲:“媽?”

這一聲媽,又讓宋清林臉色一變,“你……”他驚疑不定的看著桑妤,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而樓梯口的桑母,身形早已搖搖欲墜,隻能緊緊的抓住扶手,才不至於一頭栽倒下來。她的目光充滿了痛楚,就那麽遙遙的望過來,望著臉色雪白的宋清林,悲苦的,癡癡的道:“是你嗎?霖臣,真的是你嗎?”

桑妤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盡管她從來沒有見過生身父親的樣子,家裏甚至連一張他的照片都找不到,但桑霖臣這個名字,卻刻骨銘心,深記心底。小的時候,她目睹過母親很多次酩酊大醉,嘴裏喃喃的念叨著這個名字。隻是後來時間久了,她慢慢的長大,母親似乎認命了,不再醉酒,也從未在她麵前提到過她的父親,所以她便再也沒有聽過這三個字。

桑霖臣!她震驚而又心情複雜的望著宋清林,完完全全的呆掉了。

而時隔多年,當宋清林再次聽到自己曾用過的這個名字,從他曾經深愛過,又狠心拋棄的女人口裏喊出來,隻覺五內俱焚。他的全身顫抖著,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像是被熱油過了一遍,遍體生疼。

桑母還在做夢似的,癡癡的問:“霖臣,是你嗎?”

宋清林無法形容此刻複雜的心情,迎著她固執的目光,他終是歉疚的,苦澀的,痛苦的閉了閉眼睛,喃喃的道:“是我,秀蓮,是我。”

轟的一聲,桑母眼前一黑,她的身形晃了晃,一個不穩,差點栽了下來。

“媽。”桑妤看得心驚膽顫,顧不得自己還挺著個大肚子,就要衝上去扶她。

早在一旁伺候的林媽先一步奔上樓梯,攙住了桑母搖搖欲墜的身子。

桑母臉色雪白如紙,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閉著眼睛,指著宋清林的方向,狠狠的,幾乎是聲嘶力竭的道:“桑桑,讓他走,我不想再看到他,讓他走……”

桑妤見狀,隻好對一臉擔憂和痛苦的宋清林道:“抱歉宋先生,我母親的狀態不太好,恕不接待了。”聲音冷硬,已完全沒有了方才的親切,而且稱呼也從宋伯父變成了宋先生,拒人執意,非常明顯。

宋清林心頭劇痛,不由急劇的咳嗽了起來。

桑妤不再看他,隻對周媽揚聲:“周媽,替我送送宋先生。”

周媽會意,走上前來:“宋先生,請。”

宋清林心知自己再留在這裏,對大家都會造成困擾,隻得勉強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再一次默默的望了一眼桑母的方向,轉過身,愴然離開。

而桑母,在他的人一走,就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身子一軟,無力的靠在了林媽的身上。

桑妤見狀,忙道:“林媽,快扶我媽去她房裏休息。”

林媽點頭,扶著身子綿軟的桑母進了屋,桑妤也扶著腰吃力的跟了進來。

桑母無力的靠坐在床頭,閉著眼睛,神色淒然,一語不發。

林媽識趣的退了出去。

桑妤擔憂的看著母親:“媽,你怎麽樣?沒事吧?”

桑母麵容蒼白:“桑桑,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可是媽……”桑妤還想在說什麽,桑母已擺了擺手。

桑妤無奈,隻得道:“那好吧,有事您再叫我。”

盡管不放心,她還是依言走了出去,輕輕的帶上了門。

回到自己的房間,想了想,她給容臻打電話:“老公,你今天能早點回來嗎?”

容臻在那頭聽到她有氣無力的聲音,不由怔了怔,“怎麽了?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是我媽……”

“嶽母怎麽了?”

桑妤歎了口氣,“還是等你回來再說吧。”

“好。”

桑妤放下手機,不放心,又去母親房間門口看了看。聽到裏麵傳來的小聲的壓抑的哭泣聲,她的神色也不禁黯然了下來。

晚上容臻推了應酬回到家裏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桑妤坐在陽台的吊籃裏發呆的畫麵。她的手裏拿著一本胎教書,但顯然已好久沒有翻頁了。

他走過去,在她額頭親了一下,柔聲問:“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桑妤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在想,我到底是姓桑還是姓宋。”

容臻愣了一下,“怎麽回事?”

方才他進屋的時候周媽把宋清林來過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但其中內情他尚不清楚。

桑妤深吸一口氣,“你知道嗎?原來宋婉心的父親,就是當年那個拋棄我和我媽的男人。”也是她的親生父親。

容臻驚訝極了:“你是說,桑霖臣?”

這事兒桑妤跟他說過,所以他記得這個名字。

桑妤點頭,“是。宋清林就是桑霖臣。”

容臻這回是真愣住了,“這麽巧?”

桑妤苦笑,“應該是狗血才對。”世界真小,兜兜轉轉的,還是這些人和事。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原來她的親生父親,竟然就是宋婉心的父親。如果宋婉心也是他的親生骨肉的話,那麽互為情敵的她,竟然還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

“很可笑很諷刺對不對?”她嘲弄的笑著,顏色掩飾不住的黯然。

容臻不語,他是真沒有想到,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桑妤又道:“你看,我現在都迷惑了,我到底是姓桑呢?還是姓宋?”

她眸中受傷的光芒讓容臻很心痛。他把她的頭攬進懷裏,歎息:“傻丫頭,幹嘛糾結這個?你隻要記住你姓容就好了。不管你是容桑氏也好,容宋氏也罷,我隻知道,你是我容臻的妻子,是我這一生最愛的女人,是我孩子的母親,這就夠了。旁人怎樣,又何須在意呢?”

桑妤怔了怔,忽然就釋懷了,“是啊,我幹嘛要去糾結一些不相幹的人和事?他是我親生父親又怎樣?這麽多年,他從未盡過一天當父親的責任和義務,一直都是我和母親相依為命,當年他拋妻棄女,二十幾年來音訊全無,何曾想過我們母女?這次要不是他送容易回來,陰差陽錯和我母親碰了麵,想必他根本就沒有存過來找我們母女的心思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管他是誰?”

容臻親昵的碰了碰她的鼻子,“你這麽想就對了。記住,你現在是兩個身子的人,沒必要為這些亂遭事傷懷,該怎樣還是怎樣,管他是宋清林也好,桑霖臣也罷,咱們過好咱們的日子就成了。”

聽起來這話有些涼薄,但細想也無可厚非。原本他對宋清林並無成見,甚至還有些感激,因為在對待他和宋婉心之事的層麵上,作為父親,他並未過多的幹涉,也沒有打著為女兒和外孫著想的旗子逼著他做什麽選擇,所以他其實還算是一個開明的,通情達理的父親。尤其是這次他電話過去讓他把宋婉心帶走,他也沒有二話,隻說尊重他的決定。

可沒想到,他竟然就是當年拋棄桑妤和她母親的人。對於這種拋妻棄女的人,容臻向來深惡痛絕。一方麵是從小就目睹過父親的花心和薄情,自己深受其害,另一方麵,也深為桑母這麽多年獨自帶著女兒艱難生活而感到不值。隻能說遇人不淑,有這樣的例子在前,他更加明白,責任兩個字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有多麽重要。因此,他也在心裏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甚至,好女婿。

也因此,他才對桑妤說,不要在乎這些不相幹的人,因為他從未在你的生命裏出現過,如今又何必為他費神呢?

這些道理,桑妤其實也是懂的,隻是,“我擔心我媽,她連晚飯都不肯出來吃,我真怕她想不開。”

容臻能理解她的心情,也很能理解桑母此刻的心情。當年身心交付的男人,突然消失不見,一走就是二十幾年,如今突然出現,的確很難平靜。

想了想,他道:“我去看看。”

桑妤道:“嗯,你幫我開導一下我媽,她比較聽你的。”

容臻揉了揉她的頭發:“是咱媽。”

桑妤不好意思的笑笑,“對了,你吃晚飯了沒有?”

容臻搖頭。

桑妤道:“正好,我讓廚房給你留了飯,你去給你端。”

容臻阻止她:“我自己來吧,你身子不方便,就別上樓下樓了。”笑了笑,他又道:“正好咱媽不是也沒吃呢嗎?”

桑妤眼睛一亮,“這是個好主意。”

從她被母親趕出來後,就沒再敲開過她的門,晚飯的時候她在門外怎麽勸她都不開門,也不出來吃飯,這回容臻去敲門,她應該不會不開吧?

容臻走到桑母房間門口,敲門:“媽,我是容臻,請您開一下門好嗎?”

靜默片刻,桑母暗啞的聲音這才從門裏傳了出來:“阿臻啊,我身子有點不舒服,先睡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桑妤一聽苦了臉,看向容臻:“怎麽辦?”她沒想到她媽連容臻的麵子也不給。

容臻安慰她:“遇到這種事,誰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冷靜下來的,你得給嶽母一點時間,也許一覺醒來,她就想開了,什麽事兒也沒有了。”

桑妤歎了口氣:“但願吧。”

這個晚上,注定是個無眠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