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有的變故不過發生在那一瞬間。剛剛因為恐懼而滯愣在原地的其中一個恐怖分子，此時似乎是從夢中陡然驚醒一般，眼中在接觸到前方一眾槍支時驀然迸射出凶殘的冷光來，急急上前幾步，從背後一把抓過了葉姿的肩膀，飛快地將她再次扯到了身邊。葉姿喉間醞釀的一聲痛呼還未喊出口，他便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轉身便要翻過欄杆。

生死的極度威脅之下，他心裏頭隻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反正都是死，不如再拉上這個該死的女人！

警隊裏的狙擊手連忙舉槍。

隻聽得“砰——！”的一聲，那個正要拉著葉姿跳下海的男人胸膛霎時間被子彈貫穿，直挺挺地倒入了海中，卻也將緊緊抓住的葉姿一同帶入了那洶湧的海浪中，胸口的血迸發出來，像在海中綻放出了一朵血色的花。兩人的身影不過在海中浮沉了一瞬，便被風浪不知卷到了什麽地方去。

咕嘟嘟——

明明還是正午時分，天邊的雲朵卻愈發陰沉，海水隨著狂風翻騰起巨浪，一下子就衝散了那個男人遺留在海麵上的大灘血跡，而白紹宸心心念念的那個小女人，此時哪裏還看得到蹤影？

“媽的！”白紹宸一向沉穩的神色難得崩塌，嘴裏罵了一句後，幾乎沒有多想，便雙手狠命推開前頭站著重重警察，毫不猶豫地翻過欄杆一躍，“撲通”一聲毅然決然地跳下了海去。

守在船上的其餘警察一個個都傻了眼，還未來得及喊一句“小心”，就已經眼睜睜看著白紹宸高大的身形消失在顛簸起伏的海浪下，對視了一眼，幾個通曉水性的便也綁好安全繩跳了下去，欲探清他們的去向。

風越來越大，即使在船上恐怕也要掀人一個跟頭，更何況是在本就危機四伏的海下。白紹宸屏著呼吸，讓自己緩緩沉入在深沉的海底，才艱難地睜開眼來，四處尋找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然而舉目之處皆是一片失望。

要等我，要等我……白紹宸在心裏不住地念叨著，從未感受到這樣的慌張。雖浸身在冰涼刺骨的海水裏，腦袋卻依舊如同被火燒著一般，無法冷靜地去思考，唯一的念頭便是盡快找到她，好好地抱一抱她。

然而在這諾大的一片海域，上頭又刮著狂風，連船隻都未必能找得到，憑他一己之力，找到一個小小的人又談何容易？

白紹宸心中分明是明白的，然而卻不得不繼續在一望無際的海底探尋著。

他不會再錯失一次了！

四處找尋了幾分鍾皆是無果，白紹宸浮出海上換了一大口氣，對船上那些叫他上來的警察呼聲充耳不聞，隻是抬起頭來粗略地掃了一眼海麵，確定了自己當前的位置和海水的走向，轉眼間已然又義無反顧地潛下了洶湧的海浪去。

碧藍的海麵下是一片未知的黑暗，靜得叫人害怕，幾乎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白紹宸瞪著血紅的眼睛，

伸手用力撥開擋在眼前的一塊廢棄的木板，手腕上卻意外的纏繞上了一條銀色的細鏈。

雖然在鹹澀的海底下看不分明長什麽模樣，但白紹宸還是稍稍一怔，心頭泛起幾分熟悉的感覺，隨即立馬捂著手腕浮出了海麵，看向手腕上那條斷開了的鏈子，馬上辨認出來正是葉姿脖子上的那條項鏈。

項鏈在這裏，那是否代表著人也離他不遠了？白紹宸目光沉了沉，眼眶酸澀難當，然而很快便調整好狀態，將項鏈攥在手心中，順著方才那項鏈飄來的方向一路遊去。

五分鍾，十分鍾，二十分鍾……時間越久，葉姿如今的處境就越為危險。白紹宸隻感覺心口正在激烈地砰砰跳著，潛意識裏分明感覺到自己離她越來越近，卻始終都找不到她的蹤影。他心中正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之時，偶然抬頭，眼角的視線卻陡然觸及到了半個小小的身子，此時正隨著海浪飄搖。

是她嗎？白紹宸心中微微一動，浮上海麵，遙望而去，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趴在一尊露出海麵半米的礁石上。長而淩亂的黑發被海水浸染得更加漆黑如墨，蜿蜒地遮住了大半臉頰。

她麵朝下，隱約可以看見臉上的血汙已經被海水衝刷走，此時正蜷縮著身子扒著礁石，下半身仍浸在海中，看樣子似乎在沉睡，遠遠看去，如同童話中的小美人魚一般。

想來是正好被衝到了這尊礁石上，才幸運地挺到了現在。白紹宸的目光柔和了少許，正要招手示意旁邊的救生艇過來，轉眼卻發現她此時正因為風浪，不受控製地正在慢慢滑落礁石。僅僅是他喊話的這一會，她的大半個身子已經在海中浮沉跌**，眼看著就又要跌落海底去。

該死的！白紹宸剛放鬆些許的心中又是一緊，如離弦的箭一般迅疾地遊了過去。

葉姿身體中殘餘的神識正在一片混沌中遨遊著，近乎恍惚的大腦逐漸控製不了四肢，正感覺自己要被風浪衝走之際，卻驀然感覺身後有人伸手緊緊環繞住了她的肩膀，絲毫不肯放任自己的身體就這樣沉下去。不多會，葉姿隻感覺腰上倏然一緊，霎時被身後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帶出了海麵。

冰冷的海風吹來，她不禁瑟瑟發抖了一下，轉眼間便被摟得更緊了一些。熟悉的溫度通過濕漉漉的衣服，逐漸傳到她冰涼而柔軟的肌膚上。她顫了顫被海水浸潤得愈發鴉黑的睫毛，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存在，隻縮著身子拱到了他的懷裏，滿足地哼唧了幾聲。

於此同時，救生艇已經開到了旁邊，風浪也逐漸平穩了下來，雲開霧散，陽光重新從厚厚的雲層中探出來，照在碧藍的海麵上。

“不怕了，”他的聲音有些輕，似是在耳邊呢喃，也不管她到底聽見了沒有。白紹宸微微鬆開一直緊攥著的拳頭，繼而又重新收攏了手指，單手便輕鬆抱起通身被浸透海水的葉姿，另一手攀著救生繩飛快地上了船。

偶然低

下眼時，他正好瞟見了她身上斑駁猙獰的傷口，白紹宸更加爭分奪秒地加快了速度，向來平穩的語氣難得一見地出現了幾分顫抖，“不怕了……我帶你走……沒事，現在一切都好了，不要怕，還有我在你旁邊。”

當年……芯涵也是這樣從他手上流逝了生命，如今見到這樣相似的一張麵孔重蹈覆轍，讓他如何不瘋狂慌張？！

即使，即使當時自己與她立下約定的時候，目的並不甚單純。然而他也絲毫不容許，她不在自己的控製下消亡。

葉姿此刻昏迷著，自然猜想不到他如今在想些什麽，蒼白的小臉上存了些許冰冷的濕意，不知道是淚還是海水，卻仍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白皙得耀眼的小手費力地一抓，終於攀上了他寬厚的肩膀，從鼻腔裏輕輕地“嗯”了一聲。

白紹宸低頭望去時，隻見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僅是睫毛微眨，便將之前眼中迷霧盡掃，在天光下清亮通透得像是一對剛被打磨而成的黑曜石，帶著幾分孩童一般似是而非的天真和懵懂，此時正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不自覺地讓白紹宸想起曾在奈良看過的小鹿。

白紹宸被她這種眼神看得心中一動，忍不住收攏了手臂，讓她離自己更近一些，一邊放輕了聲音，“葉姿？葉姿？”

葉姿認認真真地端詳了他許久，才低低地呼出了口氣，不自覺咯咯笑了出來，歎息出聲，“真好。”

真好，他和她都安全無事。真好，醒來時還有他在身邊。

白紹宸剛將她放在安置的軟墊上，警隊帶來的軍醫已經過來，為她的傷口做簡單清理和包紮。她閉著眼睛，蒼白的臉上尚餘存著幾分霏霏的紅暈，似是睡著，然而幼細五指卻始終緊緊握著白紹宸的手掌，似乎怕他隨時又會離開身邊。

白紹宸自然才得到她心中所想，隻抬手摸了摸她濕漉漉的長發，極有耐心地一縷縷撥到了腦後，低聲安慰道，“睡吧，我不走。”

葉姿依舊閉著眼睛，沒有做出回應，不知道聽到了沒有，隻知道她繃緊了的身子終於是放鬆了下來，呼吸也逐漸變得均勻而綿長起來。

他在一邊，強忍著心疼之意，看著軍醫用剪刀剪開她身上的局部衣服，清理她身上那觸目驚心的傷痕，隻覺得心髒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揪緊了一般，無論他做何動作，都能引起綿延不絕的痛意。

眼前似乎還是本已經快要逃出視線的那輛車子，忽然又調轉車頭朝他所在的方向不管不顧地衝了過來，在他驚訝而憤怒的眼神中，不管不顧地撞上了那群始終包圍著他車子的歹徒的場景，一切皆在電光火石之間，他連阻止都來不及。

他雖然無法直麵觸及當時她麵上的表情，卻在腦內回想的時候，清晰地浮現了她唇邊那一抹漂亮而桀驁的笑意，仿佛目空一切一般的自信滑過眼角眉梢，然而很快，就淹沒在一片血紅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