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艘自身不足兩百噸的小汽艇從大阪河口悄悄駛向大海。這天,海上無風無浪,非常適合航行。汽艇雖然噸位不大,可是動力看上去非常足,以極快的速度在大海上疾馳而過,下午就開到了紀伊半島的南端。不過,這艘船並沒有找港口停靠,而是穿過伊勢灣、太平洋的中心區域,朝著遠州灘一路前行。這麽一條小汽艇竟然敢走遠洋貨輪才會走的航線,當真有些不同尋常。
汽船的船身黑漆漆的,看上去和尋常的貨船並無區別,隻是船內一個貨倉都沒有。下了甲板,誰能想到呢,裏麵居然是一排富麗堂皇的客房!這是一艘偽裝成貨船的客輪,不,準確來說,這是一座偽裝成貨船的豪華住宅!在所有艙室中,靠近船尾的那間最為寬敞、明亮,連房間裏的擺設也是最雅致的。看樣子,這應該是船主的艙室了。
艙室內鋪著豪華的波斯地毯,潔白的天花板上吊著華美的水晶吊燈——這真不像是船上該出現的東西,還有精致的衣櫥,蓋著絲織品的圓桌、沙發椅和幾張扶手椅。
怎麽回事兒?角落裏的那張沙發椅,與房間整體風格明顯不符。應該是暫時放在這裏的吧!呀!這沙發椅看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布料上還破著個大洞!對了,是三天前擺在岩瀨宅邸的那張!對,就是那張,珠寶商的千金早苗小姐就是被塞進了這樣一張沙發椅裏,帶了出來。可是,這張沙發椅怎麽會被放在這裏?
天啊!沙發椅在這兒,難不成……不不不,事實已經很明顯了。我們不該隻盯著沙發椅,看看坐著上麵的那個人吧!那人穿著一身閃亮的黑色洋裝,豐滿的肉體幾欲跳出黑色紗衣,戴著璀璨的寶石耳環、項鏈和戒指,整個人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毫無疑問,她正是讓人一見難忘的“黑蜥蜴”,是昨晚那個躲在油紙門後,對明智小五郎的追蹤一無所知的女賊。
昨晚,日式木船趁著夜色從支流駛入大河。到了河口,女賊又換乘了這艘汽艇。
那麽,這艘船又是怎麽回事兒呢?如果它隻是普通商船,一個惡名遠揚的女賊怎能堂而皇之地住進這裏最好的艙室?難不成,它是“黑蜥蜴”的私產?
若真是如此,“人椅子”會出現在這裏,就說得通了。而且,“人椅子”既然在這裏,那被塞進“椅子”裏的早苗小姐,應該被放出來,關到船裏的某個地方了吧?
我們暫且把這些問題放在一邊,先來看看周圍的情況。門邊,對對對,就是門邊,看到了吧,正有一個男人站在那裏。
他頭上戴著一頂繡有金絲帶徽章的船員帽,身穿黑邊立領服,在普通商船上,這是事務長的慣常裝扮。隻是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扁平的鼻子,壯碩的身材,說是船員,其實更像拳擊手。啊,是了,他是那個在東京的K飯店喬裝成山川博士,綁走早苗小姐的流氓,那個把靈魂獻給了“黑蜥蜴”的雨宮潤一。
“唉,居然連你也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還被嚇成了這樣。真是,一個大男人,竟然怕鬼!”“黑蜥蜴”閑適地靠在沙發椅上,明豔的臉上滿是嘲諷。
“當時的情況非常詭異,真的很嚇人,而且船上這些家夥都很迷信,說的那些話,你聽了,也會覺得不舒服的。”
海浪翻湧,船身搖動,喬裝成事務長的小潤也跟著踉蹌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那盞吊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燈,照亮了整個艙室,可是一層鐵板之外,夜幕已經降臨,放眼望去,天空和海水已混作漆黑的一團。四周安靜極了,隻有洶湧的海浪不停地拍打著船身。此時此刻,可憐的小船就像一片落葉,漂浮在無邊黑暗中,孤獨地浮浮沉沉。
“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誰看到鬼了?”
“沒人真正看到,但北村和合田聽到了一些聲音,而且是在不同的時間分別聽到的。一個人聽到可以說是幻覺,兩個都聽到,就很詭異了。”
“在什麽地方聽到的?”
“那位客人的房間裏。”
“哦?早苗小姐的房間?”
“是。今天中午,北村從門前經過,忽然聽到裏麵有人在小聲說話,當時所有人,包括你、我都在餐廳裏,早苗小姐又被堵住了嘴,發不出聲。他怕有人對早苗小姐無禮,就想打開門進去看看。這時,他才發現門外的鎖頭鎖得好好的,根本沒被打開。北村覺得不對,趕緊拿鑰匙開了門。”
“是不是堵嘴的東西掉出來了,那位小姐在輕聲罵人?”
“沒有,布團塞得非常緊,她的兩隻手也被繩索死死地綁著。更重要的是,房子裏確確實實隻有早苗小姐一個人。北村被嚇得臉都白了。”
“早苗小姐怎麽說?”
“北村把早苗小姐嘴裏的布團拿出來,問她這件事,她也嚇了一跳,說她什麽聲音都沒聽到。”
“奇怪,真的是這樣?”
“開始我也不信,覺得是北村耳朵出了問題,沒往心裏去。可是,一個小時前,還是在大家都在餐廳裏的時候,合田也聽到了那種古怪的低語聲。他趕緊拿鑰匙把門打開,然後看到了和北村看到的一樣的情景,屋子裏隻有早苗小姐一個人,而她嘴裏的布也塞得很嚴。這兩件怪事兒很快就在船裏傳開了,船員們議論紛紛,說的話比說書先生講的鬼故事還誇張。”
“大家都怎麽說的?”
“這裏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誰不是作奸犯科被通緝了的,有些人身上甚至背著兩三條人命,所以大家都說是邪靈作祟。聽說船上有鬼,我心裏也有些不自在。”
就在這時,一個巨浪忽然襲來,船被掀得老高,轉眼又被拋了下來,仿佛掉進了深淵裏。頭頂上的水晶燈忽然變成紅褐色,像在發信號般,一閃一閃的—— 可能是發電機出了故障。
雨宮潤一看著忽明忽暗的電燈,心裏有些發慌,隨口嘟囔道:“今天晚上真有點兒嚇人。”
“一個大男人,膽子就這麽點兒?哈哈。”黑衣女人的笑聲在鐵皮艙室中引起陣陣回聲,聽起來有些恐怖。
笑聲尚未完全消失,一個白色的身影在門口悄然出現,他頭上戴著白色的大黑頭巾[31],身穿白色立領服,身前係著一條白圍裙,胖胖的圓臉上滿是緊張的神色—— 是船上的廚師。
“哎,是你啊!怎麽了,忽然冒出來,嚇人一跳!”雨宮潤一嗬斥道。
被雨宮潤一罵,廚師連忙鄭重其事地低聲匯報道:“又有一件怪事兒。妖怪好像進了廚房,廚房丟了一隻雞。”
黑衣女人一臉疑惑:“什麽?雞?”
“是。不是活的,是拔了毛、過了水,掛在壁櫃裏的。午飯過後還有七隻,剛才我一看,隻有六隻了,少了一隻。”
“晚上沒吃雞啊!”
“是啊,所以才奇怪。船上沒有特別貪吃的人,除了鬼,誰還會偷雞呢?”
“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不可能。這種事兒,我從未出錯。”
“是挺奇怪的。小潤,讓大家把整條船搜一遍,也許真有什麽東西。”
層出不窮的怪事兒,讓女賊有些不安。
“好,我也想這麽做呢!不管是人是鬼,既然會說話,會偷東西吃,總是有形體的,隻要我們搜得夠細,多半能找到那鬼怪的真身。”
就這樣,雨宮潤一事務長匆匆離開那間屋子,去執行搜索任務了。
“啊,還有一件事兒,那位漂亮的客人讓我跟您說一聲。”廚師忽然想起還有件事兒沒向“黑蜥蜴”報告。
“哦?早苗小姐?”
“是,我剛剛給她送飯的時候,給她鬆了綁,拿出了她嘴裏的布巾。那姑娘今天不知是怎麽回事兒,胃口特別好,把所有飯菜都吃了,還跟我說,她會好好合作,不再哭鬧反抗,求我們不要再綁著她了。”
“她說會好好合作?”黑衣女人驚訝地反問。
“嗯,她看起來非常開朗,還說已經想通了,和昨天簡直是兩個人。”
“奇怪,讓北村把她帶過來。”
廚師領命告退。不一會兒,船員北村就把鬆了綁的早苗小姐帶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