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張同被眼前的場景嚇傻了, 不是,發生了何事?謝兄怎地朝馬車撞啊?不要命了嗎?

他急急往回折返,邊跑邊道:“將——”

想起什麽, 遂改了口,“謝兄, 謝兄,你怎麽樣?”

駕馬車的車夫也蒙圈了, 他好好趕著馬車, 這人為何撞上來啊?這怕是個傻子吧。

他戰戰兢兢低頭看了眼, 一身黑色錦袍, 看著不像是傻子倒像是個公子哥。

他麻溜從車上跳下來, 急忙去扶人,四周的人也齊齊朝這走過來。

謝雲舟後腦勺重重砸地地上, 頭腦有刹那間的空白, 下一瞬,疼痛襲來,他蹙眉偏頭朝一側看去,餘光裏, 江黎同男子款款走來,紅色氅衣隨風翻飛, 映出她纖細的身形。

視線上移, 謝雲舟看到她淺笑嫣然的同男子說了什麽, 男子含笑睥睨著她,眼神溫柔似水。

風襲來, 吹亂了江黎的發絲, 男子伸手給她攏到了鬢角。

那是連他都不曾做過的事。

驀地, 謝雲舟眼底一片酸澀感, 他眼睛閉上又睜開,方才還在幾步遠的兩人,已經走近了很多,姿態看上去越發親密了。

謝雲舟剛剛褪下些的痛意再度湧上來,頭嗡嗡響個不停,恍惚間眼底的酸澀蔓延到了心底,整個人像是泡進了醋缸裏。

又酸又脹又難受。

可即便這樣,他依然還是想看她,眸光不由自主跟著她走,光太刺眼,前方的那道身影像是攏了一層氤氳的紗,他有些看不清了。

那道擾人的聲音再次傳來,孩童依舊低泣著。

“行了,別哭了,都是你自己作的。”

“叫你以後還欺負人家。”

“這也就是小姑娘好說話,要是換成我啊,這輩子都不會見你。”

不其然的,謝雲舟想起了那張和離書,想起了和離書背後的“不相見”,想起了他寫下的那四個字。

如你所願。

苦澀的笑在唇角蔓延開,隨後笑出聲來。

車夫都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一把抓住張同,“公子,你朋友不會是撞傻了唄?我我可沒錢賠。”

張同也懵啊,他蹲下再次晃了晃謝雲舟的手臂,“謝兄,謝兄,你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館?”

謝雲舟被張同晃得要吐了,他蹙眉道:“不用,我沒事。”

話音方落,他從地上坐起。

車夫拍拍胸口,長籲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要是撞壞了他可

PanPan

真沒錢陪。

張同扶起謝雲舟,對著圍觀的人群說道:“行了,別看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人群一哄而散,隻留下謝雲舟和張同,張同隻知謝雲舟驍勇善戰,還不知他近日習了鐵頭功,仰高下頜盯著他後腦看了看,“謝兄,你這鐵頭功好練不?”

“鐵頭功?”謝雲舟詫異道,“什麽鐵頭功?”

“你沒練啊。”張同吃驚道,“你沒練你為何直直朝馬車撞去?”

謝雲舟拍打塵土的手頓住,眸色一暗,沉聲道:“沒看到。”

“不是,那麽大的馬車你沒看到,你看什麽了?”張同問道。

看什麽了?

謝雲舟緩緩抬起頭,迎著刺目的日光看向前方,熙熙攘攘的行人中,再也沒有他熟悉的那抹身影。

他唇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是他癡心妄想了。

張同見他不語,順著他的眸光朝前看去,問道:“你在看什麽?”

謝雲舟收回視線,淡聲道:“沒看什麽。”

張同撇嘴心道:就你那副眼巴巴的樣子,說沒看什麽誰信呢。

他無意中看到了街邊的百花樓,頓時明白了什麽,食色,性也,謝兄這是想了。

張同莫名嘿笑一聲。

-

經年未見,耐不住荀衍熱情,江黎同他去了附近的酒樓,兩個人選了個僻靜的雅間慢慢用起膳。

荀衍還記得她的喜好,點的菜色都是她喜歡吃的,言談間兩人再次說起了幼年趣事,江黎不免輕笑出聲。

荀衍看愣,握著筷子的手指微縮,淡聲道:“阿黎笑起來的樣子真美。”

少時他也曾這樣誇過她,那時她總會說上一句,衍哥哥笑起來也很好看啊。

現下曆經滄桑,那些之前輕易能說出口的話反而一句也說不出了,江黎淡笑,“衍哥哥說笑了。”

荀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收斂起眼底的情緒,轉移話題道:“阿黎這些年過的可安好?”

江黎不是那種怨天尤人的人,更不是那種遇到熟悉的人便會訴說不易的人,她噙笑回:“還好。”

原來,她還好。

可他不好。

荀衍拿起筷子給她夾了些菜,“嚐嚐看。”

“好。”江黎夾起慢慢吃了一小口,隨即點頭,“嗯,很好吃,衍哥哥也吃。”

荀衍端詳著她,那雙桃花眼裏分明流淌出別的情愫,隻是當江黎看過來時,他又不動聲色藏了起來,隻是淡笑說道:“多吃些。”

江黎在謝府吃的不如下人,多數時候是殘羹冷飯,還不足量,是以她三年來胃口小了很多,幾口下肚後,已然吃不下。

荀衍見狀也不追問什麽,隻是看她哪道菜食用的次數多便暗暗記了下來,等結賬時特意和掌櫃提了一嘴。

掌櫃會意,點頭哈腰道:“客人放心,保證送到。”

下午何玉卿得了空閑來找江黎閑聊,無意中談起了荀衍,江黎這才知曉,原來他一直在外,隻是昨日才回的燕京城。

怪不得,看他臉色略顯倦怠,應該是長途跋涉累的吧。

何玉卿說的嘴都渴了,喝了下一杯茶水,挑眉問道:“你覺得荀衍如何?”

“衍哥哥?”江黎道,“當然是極好的。”

少時,多虧有他幫扶,她在外祖母家才沒被幾個表姐欺負,她病了,也是他忙前忙後照顧她,哄她開心。

在江黎心裏,她同江昭是一樣的。

顯然何玉卿誤會了江黎話裏的意思,拍拍她手,“既然覺得好,便不要放手。”

“放手?”江黎先是愣了下,隨即明白過來,有些哭笑不得,“阿卿說什麽呢,我隻當他是兄長。”

何玉卿撇嘴,“那樣好的男隻當兄長豈不可惜了,我看啊,你還是考慮一下。”

江黎揶揄道:“既然阿卿覺得衍哥哥好,不如我給你們做媒,你同衍哥哥相看相看。”

何玉卿白皙的臉變成緋紅色,追著江黎便要去撓她癢,“好啊,你到拿我取取笑了。”

兩人在屋內玩鬧,笑聲傳到屋外,金珠銀珠聽了也跟著笑起,金珠道:“小姐總算笑了。”

銀珠點頭:“是啊,真好。”

晚膳前大門被人敲響,下人來報,天宇樓掌櫃親自到訪,江黎命金珠去迎。

須臾,一行人進了前廳,江黎問道:“這是?”

掌櫃含笑道:“這是荀公子讓小人送來的,姑娘請用。”

食盒放下,一行人退出。

金珠把人送走折回來,彎腰打開食盒,怡人的菜香飄**出來,金珠道:“都是小姐愛吃的,那個荀公子真是有心了。”

江黎起身走近,憶起他問她住處在哪,她隨口一提,沒成想他卻記下了。

銀珠輕咦一聲:“小姐這裏還有一瓶藥膏。”

江黎接過,打開蓋子低頭細細聞了聞,薄荷香味迎麵撲來,她用指尖剜出一些放手背上,輕輕塗抹,冰涼的觸感襲來。

這瓶藥膏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江黎心道:衍哥哥還是同以前一樣細心,但又不會多加追問給人造成不適。

他當真,是極好的。

這夜江黎用膳很是愉悅,不免多吃了幾口。

她這邊多吃,有人卻食不知味,看著滿滿一桌子飯菜握著筷子的手指微頓,靜默片刻後,又放下。

謝老夫人抬眸去看,眼底含著疑惑,“舟兒你到底是怎麽了?”

要麽愁容滿麵,要麽心不在焉,好幾次她都看到謝雲舟盯著那半截金簪發呆。

聽聞那簪子是江黎的,謝老夫人不帶明了,既然是那個女人的東西,為何不扔掉。

莫不是…

舍不得?

隨後她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怎麽可能,舟兒同江黎一向不睦,怎會舍不得。

謝老夫人細細想了想,這男子啊就不能不娶妻的,八成舟兒是想媳婦了。

她開口道:“上次讓你相看你不去,後日休沐,你總有空閑可以去了吧。”

“不得空。”謝雲舟麵色冷下來,聲音也很冷,“母親,我說過相看的事不必再提。”

“為何不提?”謝老夫人飯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定定道,“你是謝家兒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兒,你不娶妻何來生子。”

“有俊兒喬兒,我有子無子異無恙。”謝雲舟劍眉揚起。

“胡說。”謝老夫人道,“俊兒是俊兒,俊兒是你兄長的,你的子嗣當然要你成親後生。”

謝雲舟心裏堵著一團火,灼得他胸口疼,再也聽不下去謝老夫人的念叨,站起身,“孩兒吃好了,告退。”

“舟兒,舟兒。”謝老夫人看著他背影連喚兩聲。

可,謝雲舟應都未應,頎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周嬤嬤見狀勸道:“老夫人容將軍好好思量思量吧。”

謝老夫人把怒火轉移到了江黎身上,“都怪那個江黎,惹的舟兒對女子寒了心,這才死命不再娶,江家沒一個好人。”

“記住,若是江家在有人造訪不許她進門。”

周嬤嬤道:“是。”

謝雲舟去了書房,坐在案前沉思,須臾,他拿出了那半截金簪,呆呆看著。燭燈映在他臉上,襯得他五官氤氳朦朧,那雙如墨的眸隱隱翻滾著什麽,直叫人看不懂。

怕是連他自己都不懂,本以為江黎離開後,他會開心肆意,豈料,正好相反。

莫名的,他再次想起了上午看到的那幕,女子淺笑嫣然,男子含笑睥睨,兩人對視間,眼神纏纏繞繞。

她滿眼都是他,他亦是。

謝雲舟想到這裏,手倏然攥緊,半截金簪插入了掌心,他似乎感覺不到痛意,任金簪一點點沒入。

血順勢流淌而出,染紅了案幾上的白色宣紙,在上麵開出別樣的花。

招搖,刺目。

“嘀嗒”順著紙張流淌到了地上,又在地上漾開。

嫋嫋燭光被風吹動,輕晃了兩下,謝雲舟臉上的光澤淡了很多,纖長的眼睫落下重重的影,深邃的眸子溢出寒光。

隱隱的,還夾雜著其他的情愫。

無人知曉那是什麽。

怕是謝雲舟本人也尚不知。

或許他是知曉的,隻是不敢細想,他怕……為時晚矣。

謝雲舟征戰沙場多年,從未有過害怕的時候,這幾日他是真的怕了,怕那人入夢來,又怕她不入夢。

謝七推門進來看到便是這樣一副駭人的場景,血從謝雲舟掌心流淌到了案幾的宣紙上然後又從宣紙上流淌下來,啪嗒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驚呼一聲,急忙走過去,奪過謝雲舟手中的半截金簪,說道:“主子,不可。”

謝雲舟回過神,先看到的是縹緲的燭煙,然後是長廊上摩挲的樹影,再然後才是流著血的掌心。

他征愣看著,問道:“謝七,我是不是錯了?”

謝七躬身道:“主子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謝雲舟顫顫巍巍站起,不知是沒有用膳的緣故,還是上午摔了那一下的緣故,頭很暈,眼神迷離,喃喃道,“……我錯了。”

-

這夜難眠的不隻謝雲舟還有江藴,一連數日她去謝府都碰了壁,再耽擱下去怕是真會不妥,她苦思冥想到底怎麽樣才能見到謝雲舟。

忽地,眼前一亮,她想到了辦法,昔日她同謝雲舟書信往來,每次都是她寥寥數語,謝雲舟寫滿整張紙。

他曾在信中言明,他最喜相思寄書信。

不若寫信給他,或許他能看到。

江蘊沒敢耽擱,命丫鬟點亮燭燈,伏案書寫起來,次日一大早便把書信送了出去。

接下來便靜等謝雲舟登門。

果不其然嗎,謝雲舟還真來了。

江昭雖對他頗有微詞,但到底是同僚,加之有江蘊這,他勉強讓他進了府。

趙雲嫣見謝雲舟來,一點生氣的跡象都沒有,親自領他去了江藴的住處,“將軍稍等。”

敲門聲傳來,江藴起身打開門,見到謝雲舟瞬間紅了眸,輕聲喚:“阿舟。”

趙雲嫣淡笑道:“我還有事要做,不打擾了。”

她給了婢女一個眼色,兩人一起離開。

江藴打的主意是讓謝雲舟進她的閨房,現下她已然顧不得那麽多了,夫家那邊回不去,娘家這邊不能久待。

趙雲嫣之所以現在還給她好臉色,為的也是她能進謝府,將來幫襯江府一二。

若是這事一直不成,趙雲嫣便不會再對她客氣,不行,她不能等了。

江藴側身讓開,“阿舟,請。”

謝雲舟負手立在門前,身形未動分毫,淡聲道:“去偏廳吧。”

女子閨房到底不是外男可以隨便進的,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

言罷,他率先轉身朝偏廳走出,他隻顧著朝前走,沒注意到身後江藴暗沉的臉,還有冷凝的眸光。

她垂在身側的手憤憤扯了把衣擺。

謝雲舟見她沒跟上,轉身回頭看她,江藴唇角揚起,笑得一臉燦爛,“好,去偏廳。”

謝雲舟沒打算久留,問完便走,是以婢女端來的茶水他連碰都沒碰。

江藴見狀袖子下的手指頓了下,昔日謝雲舟同她在一起,每每總會有說不完的話,她知曉他愛茶,總會給他備上好喝的茶水。

他們閑談,品茶,無不愜意。

怎的,他今日這般?

蘊越發覺得他哪裏似乎不一樣了。

謝雲舟不知江蘊心中想什麽,他無意耽擱,直接開口詢問:“江蘊你可還記得我那年生病得了蕁麻疹?”

江藴當然記得,就是因為那次,謝雲舟才對她不一樣了,她心猛地咯噔一下,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

“記得。”她道。

“那幾日為我看診的大夫是誰,你可還記得?”

江藴心裏越發不安,抿抿唇,咽了咽口水,“阿阿舟為何突然問這些?”

“沒什麽,”謝雲舟道,“昨夜軍營裏也有人染了蕁麻疹,我想起了曾經為我看診的大夫,想問問你可還記得,我好把人尋來。”

“太久了,我不記得了。”江藴道。

“這樣啊。”謝雲舟又道,“那幾日多虧是照拂,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

“都是自己人,阿舟客氣了。”江藴擔憂露出馬腳,轉移話題,“茶水要涼了,阿舟請用。”

謝雲舟垂眸凝視著茶水,在江藴心狂跳時端起,請抿唇慢飲一口,說道:“好茶。”

江藴也胡亂了一口,附和道:“確實是好茶。”

她放下茶盞時手一抖,茶盞傾倒,裏麵的水灑了出來。謝雲舟眸色微邊,低聲道:“慌什麽?”

“沒沒慌。”江藴不敢和他對視,眼瞼垂下斂去了心虛。

一杯茶飲盡,謝雲舟站起,“好了,我還有公務在身,改日再擺放。”

江蘊起身攔他,“阿舟,不若用了午膳再走?”

謝雲舟來此隻是想問關於救命恩人的事,無心談其他,“不了。”

江藴又道:“我許久未曾見過謝老夫人,不知可否去府上探望。”

說這話時她眼眸直勾勾睨著謝雲舟,眼尾輕揚,滿眼期翼,眼底還流淌著別的情愫。

謝雲舟不傻,一眼看出了她的意圖,淡聲道:“這幾日家母身子抱恙,不必了。”

他拒絕了她。

他竟然拒絕了她。

江藴用盡全力才壓下不適,她慌亂的想,難道是他知曉了,那年救他的並非她,而是江黎?

謝雲舟看著她漸漸變白的臉頰,淡淡說道:“不必相送。”

走了兩步他停下,道:“以後不必再給我寫信,不妥。”

言罷,江蘊指尖陷進了掌心裏,但還是笑著回了聲:“好。”

回程路上,謝七欲言又止,幾次悄悄打量謝雲舟。

謝雲舟道:“有話要講?”

謝七跟隨謝雲舟多年,也知曉他與江藴那些事,雖然在他眼裏,江黎小姐更和主子相配些,但主子喜歡的是江藴,他也不好多言。

隻是眼下再看,他莫名又不懂了。

“主子不是一直喜歡江大小姐嗎?”謝七道,“為何拒絕她去府裏探望老夫人?”

謝雲舟勒馬慢走,臉上神情透著幾絲悵然,是想通後的大徹大悟,是對未來的迷茫,是壓抑不住的酸楚。

“不喜了。”

言罷,他夾緊馬腹揚起馬鞭疾馳而去。

-

江黎看著手背上日漸好轉的傷疤心情也跟著變好,眉宇間多了幾分喜意。這日,荀衍再次到訪,金珠親自去大門口接的人,見到他來喜上眉梢,“荀公子請。”

荀衍把手裏食盒交給金珠。

金珠接過,“公子又給小姐帶來吃食了?”

“順路罷了。”荀衍淡聲道,無人知曉,他所謂的順路實則是他親自去采買的,老老實實排隊,沒動用一分荀府的勢力。

金珠打開食盒看了眼,驚訝道:“栗子糕,小姐最愛吃栗子糕了。”

荀衍勾唇淺笑,“灑下蜂蜜會更好吃。”

金珠點頭:“是,奴婢這便去弄。”

金珠右拐,順著蜿蜒的長廊進了後麵的廚房,荀衍朝左沿著長廊進去了書房,江黎正在書房裏記賬。

荀衍竟不知她還會記賬,轉念一想,她如此玲瓏剔透,也確實沒什麽能難得住她的。

他悄悄走近,手虛虛擋在她眼前,沉聲道:“猜我是誰?”

這個遊戲兩人兒時經常玩,江黎一下子猜出,笑著回道:“衍哥哥。”

荀衍放下手,輕笑道:“這麽快便猜出了,得獎勵你下才行。”

江黎問道:“獎什麽?”

他示意她閉眼,待江黎閉上眼後,他從懷中掏出一物,是塊祥雲圖案的玉佩,上麵有個“荀”。

“這是?”

“給你的。”

“為何要給我?”

“若我不在燕京城時,你遇到難處可以拿此玉佩去荀府,自會有人幫你。”

江黎本不欲收的,但見他如此貼心,也不好拂他的麵,輕點頭,“好,那我收下。”

荀衍帶來的栗子糕甚為好吃,尤其是加上蜂蜜,口感更佳,江黎沒忍住多吃了一小塊。

荀衍見狀,道:“想吃我下次還帶來。”

江黎不好一直叨擾他,含笑道:“你無事便往我這跑,嫂嫂會不會生氣?”

言罷,荀衍神情頓住,久久後回道:“我還尚未婚配。”

原來傳聞是真的,他竟真未婚配。江黎挑眉道:“為何?”

荀衍睨著她,眼底都是她的影子,道:“那人還未允我。”

江黎本欲問他那人是何人,為何不允,要不要她幫忙,豈料何玉卿突然到來讓她忘了問後麵的話。

這日,荀衍從晌午一直呆到晚膳前,天色暗下來才離開。

江黎親自去送的,待把人送走,折返時,她無意中瞟到了一抹身影,算算日子他們已月餘未見。

江黎還記得那日和離時,他說了些什麽,他說會如她的意,再也不相見。

隻是口口聲聲說再也不相見的人,為何會出現在她家門口。江黎不會以為這是湊巧,畢竟謝府和她的住處一個在東街一個在西街,倘若不是刻意,根本不可能。

疑惑歸疑惑,但江黎沒有要理會謝雲舟的意思,她看了他一眼後,便收回了眸光,神色淡然,仿若他是陌生人。

謝雲舟也不知曉他為何又來了這處,連他自己都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十次,十五次,或者更多。

像是控製不住似的,跨坐到馬背上,便徑直來了這裏。

不敢敲門,不敢靠近,隻敢遠遠看著,紅色朱漆大門緊緊閉著,他腦海中浮現出她此時的樣子。

許是執筆書寫,許是執針刺繡,許是小憩。

她酷愛青竹,或許在賞竹。

然,無論是哪種想到後都會莫名讓他心安,不知從何時起離她近些他心才能安下來。

母親說他失了心智,他想了想,他的心智應該早就失了,隻是之前未覺。

謝雲舟見她要進門,身子朝前移了移,情不自禁的喚出一聲:“阿黎。”

未成親前,他都是這般喚她的,現在想來,他已經好久沒這樣叫過她了。

阿黎?

江黎頓住,憤然轉身,看著從牆角走出的身影,秀眉皺到一起,冷聲道:“謝雲舟你吃醉了吧,我的閨名豈是你能喚的!”

她站在台階最上方,像個王者般居高臨下睥睨著他,眸光清冷不帶一絲溫度。

一如那日,他回到謝府,祠堂前,與高階之上俯瞰著她,眼神輕蔑。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江黎慢慢吐出最後一個字,“滾。”

這話謝老夫人曾對她說過很多次,要她別拖累謝府,別拖累謝雲舟,要她趕快滾出謝府,今日她把話原路送回去。

“謝雲舟,你滾。”

謝雲舟身子猛地顫了下,腳步踉蹌,險些摔倒,他知曉她恨他,卻不知竟是如此這般恨。

他手指嵌進掌心裏,壓下胸口的痛意,輕柔喚了她一聲:“阿黎,我——”

“怎麽,謝大人是聽不懂人話了。”江黎冷聲道,“我的名諱豈是你能叫的。”

“江二小姐。”謝雲舟改口道,“可不可以——”

江黎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沉聲打斷:“不可以,無論你說什麽都是不可以。”

“我隻是想問問,那年我得蕁麻——”

“謝將軍我跟你熟嗎?”江黎怒斥,“堂堂大燕朝的將軍不會出爾反爾吧,那日可是你說的,日後不相見,怎麽?後悔了?”

謝雲舟那聲“是,後悔了”差點脫口而出,迎上江黎冰冷的眼神後他把話咽了回去,道:“都是我的錯,你氣我也是應該的。”

“氣你?”江黎冷笑,“你想多了,我為何要氣你,你又是我的誰。”

她輕甩衣袖,“隻是無關緊要的人罷了,還犯不著我動怒。”

言罷,她再也沒看謝雲舟一眼,轉身進了門。

“咚”的一聲紅色朱漆大門隨之緩緩關上。

謝雲舟仰頭看向夜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他仿若被遺棄的草兒,獨獨立於風雪中。

見雪越下越大,可他卻執拗的不想走,任身上的暖意一點點消弭。

謝七尋到他時,他已然成了雪人,發絲肩頭都是雪,四肢被凍僵,可眼眸依然還直勾勾凝視著緊閉的大門。

謝七好說歹說把人拉上了馬車,給他遞上酒,“主子暖暖身子吧。”

謝雲舟像是失了魂魄般麵無表情接過,仰頭喝下杯盞中的酒,然後又保持著不動的姿勢看著前方。

謝七不知如何規勸,隻得遞上第二杯酒,謝雲舟接過,再次喝下。

謝雲舟失魂落魄的回到謝府,到底還是驚動了謝老夫人,謝老夫人見狀心疼不已,一邊追問是怎麽回事,一邊命人去打熱水,弄成這樣,得泡個熱水澡才行。

不知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其他,謝雲舟迷迷糊糊中輕聲溢出一句話,確切說是一個人的名字。

他說:“阿黎。”

下了們聽到了,謝七也聽到了,謝老夫人更是聽到了。

阿黎?

江黎。

謝老夫人聽到江黎的名字便開始不好了,先是捂著胸口大口喘息,隨後去搖晃謝雲舟,“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還忘不了那個女人。”

“你給我醒過來,醒過來。”

這晚,謝府折騰到三更天才算消停。

-

江黎睡得安好,一覺到天亮,醒來後荀衍又派人送了吃食過來,是江黎喜歡吃的肉包子,輕輕咬一口肉湯往外流。

金珠銀珠也吃了些,頻頻點頭說:“好吃,真好吃。”

江黎笑笑,“好吃你們多吃點。”

這麽多包子她自己一人也吃不完,正好一起吃了。

銀珠咽下嘴裏的包子,說道:“小姐,荀公子對你這麽好,他不會是喜歡你吧?”

江黎頓住,隨後搖搖頭,“怎麽會,我一直把他當兄長。”

“當兄長並不是真的兄長啊。”銀珠道,“少爺可沒給你買過肉包吃。”

江黎睨了銀珠一眼,提醒她:“在荀衍麵前不許亂講。”

銀珠點頭保證,“好,奴婢不亂講。”

不管他人怎麽想,在江黎心裏,荀衍就是她的兄長。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玉卿最喜歡傳這些八卦,一大早便來江黎這蹭飯,吃完把聽來的消息講給她聽。

“聽說昨日謝老夫大鬧謝府,把謝雲舟給打了。”

“嗯?”江黎笑笑,“還有這等趣事?”

“不隻呢?”何玉卿道,”還打了大夫人。”

“王素菊?”江黎越發覺得有趣了,昔日這婆媳倆可是一直在算計她的。

“王素菊哭爹喊娘的鬧騰了很久。”何玉卿勾唇說,“比戲班裏還熱鬧。”

久久後,江黎道:“自作自受。”

-

後來,謝府的“趣事”江藴也聽說了,那日,她帶著禮物敲開了謝府的門,本以為會受到禮遇,哪成想,謝老夫人聽說是江家的人,氣便不打一處來,親自把人趕了出去。

“以後莫要來我謝府,再來,打斷你的腿。”隨著聲音落下的是那些果子糕點,砸了江藴一身。

江藴何曾受過這樣的欺辱,當即找去了軍營,她要見謝雲舟。

彼時謝雲舟正在營中操練,看到江藴來神色驟然變得不好,之前怎麽沒發現她這般不識大體呢。

謝雲舟沒讓她進軍營,而是把她帶到了別處,風徐徐吹來,他道:“何事?”

江藴幾日未見他,想得不得了,加之在謝老夫人那受了氣,鬱結難舒,哭出聲:“阿舟。”

話落,她朝他懷裏撲去。

謝雲舟後退,避開了她的投懷送抱,擰眉道:“到底何事?”

江藴抽抽噎噎把事情精挑細選說了遍,她的言語無狀都未講,隻講了謝老夫人的,隨後,擼起袖子給謝雲舟看傷口,“我胳膊也受傷了。”

女子肌膚豈能隨意給男子看,謝雲舟頭偏向一側,隨後高聲喚道:“謝七。”

謝七跑過來,“主子。”

謝雲舟道:“帶江大小姐去看大夫。”

江藴找過來可不是為了看大夫的,她扯住謝雲舟的衣袖不鬆手,“阿舟,我不要大夫,我就想看看你。”

謝雲舟看著那張同江黎有幾分相似的臉,到底沒忍心說出更難聽的話,隻道:“行了,你若不看大夫那便回吧。”

江藴被晾在了大營外,人被風吹得來回晃,臉上血色盡失。

……

江黎從未想到謝雲舟還敢來,那日,她同荀衍外出一起折返,剛步上一個石階,後方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江黎轉身回頭,視線裏男子一身青色衣袍,腰束玉帶緩緩走近,不知他在這裏站了多久,臉色有些許蒼白。

細看下,唇還有些抖。

江黎每每看到謝雲舟便會想起那些難捱的事,祠堂罰跪雪地裏罰跪無端訓斥與她,不聽她的解釋隻信謝老夫人說的話。

這一樁樁一件件實在不是什麽很好的回憶,她每次憶起都會難過不已。

她不想理他,轉身繼續走,方行一步,手腕被人攥住,不好的記憶湧上心頭,在她發怒前,荀衍一把推開了謝雲舟。

“謝將軍請自重。”冰冷的聲音悠然傳來。

謝雲舟仰頭看向眼前的男子,想起那日看到的他同江黎在一起的畫麵,心莫名一痛。

“你是何人?”他問道。

荀衍勾唇淺笑,一雙桃花眼分外妖嬈,故意氣人道:“我?阿黎的人。”

說話間,他手虛虛攬上了江黎的腰肢,垂眸對著江黎笑出聲。

江黎眉眼彎彎回他一笑。

四目相對眼神癡纏,落在謝雲舟眼裏實在礙眼,阿黎的人?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踩了一腳。

作者有話說:

虐男主開始,以後隻會越虐越凶。

因為隔壁現言也在連載,本文日更九千的話18點不太能保證準時更新,但我盡量準時。反正一定會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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