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死

自那日之後謝雲舟幾日未曾出現, 偶爾何玉卿提起還是忍不住慨歎,“他怎麽會跪呢?他可是大將軍欸,他怎麽可以說跪便跪?我那日真的隻是想難為他一下, 豈料他還真跪了。”

話鋒一轉,何玉卿偏頭睨著江黎問道:“阿黎, 他會不會是真的喜歡你呢?”

不然,實在解釋不通他下跪求原諒的行徑到底是何意。

江黎翻看著賬本, 握著筆的手指一頓, 緩緩抬起頭, 淡聲道:“不會。”

“那樣還不會嗎?”何玉卿一臉詫異, “可我看像是真的。”

“你也說了像是, 那便有可能不是。”江黎挑眉道,“或許真如荀衍所說, 隻是苦肉計罷了。”

“要真是苦肉計那謝雲舟也太會演了。”何玉卿嘖嘖道, “演得跟真的似的。”

無人知曉謝雲舟話裏的真偽,江黎也無意探知,她很忙,藥材行生意一日比一日好, 她忙的連喝口茶水的時間都沒了。

何玉卿見她忙了一上午,出聲勸道:“好了, 你該歇歇了。”

說話間, 拿過江黎手中的筆放硯台上, 隨後端起茶盞遞給她,“來, 喝點茶水。”

“好。”江黎含笑接過, 莫名的眼皮很輕的跳了下。

外間傳來談話聲, 聲音很響, 是兩個男子在談天。

“聽聞這次水患很嚴重,附近幾個村莊都給淹了。”灰袍男子說道。

“可不是,這雨來的突然,還連下了三日,幾個莊子都遭了水患,哎,別提多慘了。”黑袍男子道。

“你親戚不是在朝當官嗎,你就沒聽到點關於水患的什麽別的消息?”灰袍男子道。

“有啊,天子擔憂百姓安危,特派鎮國大將軍謝雲舟去賑災。”黑袍男子道。

男子又道:“不過我聽聞這個謝將軍身子不適昏倒在了施粥棚裏。”

灰袍男子問道:“真的假的?”

黑袍男子搖搖頭,“未知。”

隨後道:“應該是真的。”

聽到這話的除了江黎和何玉卿外,還有店裏的另兩個人,那二人相視一眼,隨即放下手裏裝好的草藥轉身離開。

店小二出去追人已經追不上了,氣呼呼折了回來,“這倆人真奇怪買了藥不拿走,耍著人玩嗎。”

店掌櫃道:“行了,趕快去給其他客人拿藥。”

何玉卿也聽到了方才的話,她回憶了下前幾日見到謝雲舟的情景,他麵色憔悴,眼眸腥紅,確實不大好,“難不成謝雲舟還真病了?”

江黎還未開口,外麵的其他人給了答案,“這次水患太嚴重,聽聞那個鎮國大將軍幾日不眠不休,人都給累垮了。”

“我也聽聞了,好像是昏過去了。”

“可不是,還吐血了。”

越說越邪乎,當晚還傳出鎮國大將軍快要不行的消息,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第二日演變成,天子親去將軍府見了謝將軍最後一麵。

也是巧了,那日夜裏,謝府有哭聲傳出來,此起彼伏的,打更的路過聽到哭嚎聲忍不住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好好的一個將軍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同樣嗟歎的還有燕京城的其他百姓,有人悄悄抹眼淚,琢磨著,明日要去將軍府門前叩別謝大將軍。

次日一早,謝府門前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一個個麵露愁容,口中念念有詞,之所以這樣不舍,也是有根由的。

原來,多年來謝雲舟拿出自己的俸祿救助了許多無父無母的孤兒,還把天子賞賜的金銀珠寶送給了那些戰死的士兵家人。

故此,大家感念他的恩德,聽聞他出了事,紛紛前來。

隻是來了後便發現,謝府大門緊閉,裏麵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

大家猜測,興許是謝家人太過傷心,體力不支倒下了,是以,沒人敢亂出聲,就那麽在門前跪著。

等到晌午時,謝府大門打開,管家走了出來,眼睛紅紅的,聲音哽噎,眾人頓時明了,謝將軍怕是真不行了,一個個悲從中來。

管家抱拳作揖道:“多謝大家惦念我家將軍,我代替我家將軍謝過諸位了,隻是天氣寒冷,大家還是請回吧。”

好說歹說,總算把人都勸走了。

管家進門前側眸朝四周看了看,那雙眸子似乎在盤算著什麽,隨後門重重關上。

晚上再度有哭聲傳出來,隻是後半夜哭聲便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悶哼聲,聽著像是刀劍相搏的聲音。

半個時辰後,徹底歸於平靜。

這夜再次下起了雨,雨水涓涓流淌出來,謝府門口的石階上映出紅色痕跡,同雨水交融到一起,少傾,被雨水衝散開,那一片片紅,像是從來沒有過似的。

翌日,有好消息傳出來,謝大將軍吉人天相,醒了。

眾人齊呼,“哈哈,好,真好。”

彼時,謝雲舟正在書房裏看供詞文書,剛服過藥的他精神看著還不錯,臉上難得溢出紅暈,左眼雖看不大清,但能看到模糊的影跡,右眼還好。

旁邊阿九在為他研磨,見他盯著供詞看了許久,提醒道:“將軍,常太醫說了,您不能過度勞累,該歇息時要歇息,還有這藥——”

“我知道,此藥藥力極強,也極危險,我強行服下,雖可以壓製毒性蔓延,但與我身子來說是不利的。”謝雲舟問道,“他可說我還可以活多久?”

阿九抿了下唇,沒吱聲。

“說吧,我受得住。”謝雲舟道。

“若是尋不到解藥,最多一月。”阿九道,“正因為如此,將軍更應該愛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事實上,一月隻是虛數,連常太醫也不知,謝雲舟到底可以活多久。

“我一直很愛惜。”日光拂到謝雲舟臉上,勾勒出他清雋的五官,眉宇間漾著淡淡的倦意,唇角輕揚,彎出一抹淺淺的弧。

“您若是真愛惜,便不會出此計策了。”阿九道,“您忘了昨夜您差點……”沒命。

後麵兩個字阿九未曾吐出。

謝雲舟淡挑眉,“我若是不這般做,如何引出他們。”

計策是謝雲舟出的,從賑災開始,每一步都在他的布局中,他以身為餌,誘賊人出來,然後再一網打盡,隻是匈奴人狡猾,第三日才入了甕,昨夜察覺出不對勁當即便要逃跑。

他為了把人抓住,隻的同對方廝殺起來,人最後是抓到了,但他毒性攻心,人也倒了,幸虧有常太醫研製的還魂丹,不然他怕是真活不成了。

阿九笨拙,說不過他,隻得閉了嘴。

謝雲舟看著供詞眉宇間笑意加重,總算把這幫人給抓住了,沒了通風報信的人,他大哥在戰場上也才更加穩妥些。

人抓到了,第二個高興的便是天子,謝雲舟抓人有功,他再次給了賞賜,謝雲舟還是同之前一樣,賞賜一半留下,供給謝府開銷,另一半給了死去將士的家人,讓他們得以安穩度日。

隨後,他趁精神尚好,一一把謝府的事安排妥當,看時辰尚早,便吩咐阿九,要他備馬車。

阿九問道:“去何處?”

謝雲舟想起那個人心便一暖,眼底透著喜悅,“去看阿黎。”

-

江黎正在鋪子裏忙碌,不知為何,今日來店買藥的人格外多,她尋思著回頭請個大夫在店裏坐診,看病拿藥一起,生意興許會更好。

這個提議她之前同何玉卿講過,何玉卿聽後很是讚同,隻是人不太好找,需要從長計議。

“好了,大家別擠。”掌櫃忙不過來,隻得去裏間尋江黎幫忙。

江黎放下筆走出來,剛一站那便有人走了過來,那人凝視著她,眼神含著打量,隨後問道:“你就是這家店鋪的東家?”

江黎點頭:“是。”

那人勾唇輕笑,“好,很好。”

江黎被他說的一臉莫名,警惕問道:“你可是要買藥?”

男子從懷裏掏出藥方,“勞煩幫我看看你家店裏是否有這幾種草藥?”

江黎接過方子,垂眸去看,一一看過後,說道:“第一味有,後麵……”

她邊講邊抬起頭,眼前早已沒了方才男子的身影。

何玉卿見她捏著藥方動也不動,問道:“阿黎怎麽了?”

江黎問道:“你可看見方才同我講話的男子去哪了?”

“同你講話的?”何玉卿方才也被人纏住了,搖搖頭,“不知。”

江黎拉過旁邊的夥計問道:“你有看到一個穿棕色袍服的男子嗎?”

夥計搖頭:“東家,我沒看到。”

江黎一臉狐疑,都沒看到,那去哪了?

今日買草藥的人很多,遲疑間有人喚了她一聲,江黎回過神,把藥方折起隨手放進了袖子裏,之後再也未曾想起這件事。

忙碌到一半時,荀衍領著人進來,見江黎嗓子都啞了,拉上她的手,把人帶去了裏間,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先是給她遞上一杯溫茶,待她喝下,柔聲道:“你該歇息了。”

江黎軟聲道:“現在還不行,太忙了,我要去幫忙。”

“你坐著,我去。”荀衍見她額頭上都是汗,從腰間拿出帕巾輕輕給她擦拭,“要是累病了怎麽辦?”

“我沒那麽嬌貴。”江黎作勢要站起,又被他按住。

荀衍難得執拗,說道:“你乖,聽話。”

“可是——”

“你歇息,我去。”

荀衍見不得她有一絲勞累,當初之所以同意她開這個店鋪也是想讓她打發無趣時光,可沒想真累著她。

見她忙碌,他很心疼。

“不好的。”江黎說道,“你這幾日也很忙,怎好意思勞煩你。”

“你同我何必生分。”荀衍目光熠熠道,“為了你,我願意。”

這話他不隻說過一次,隻要是為了她,他都願意。

江黎不想他誤會,出聲解釋道:“衍哥哥,我——”

“我明白。”荀衍柔聲道,“我知道你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做好生意,我懂。我不會勉強你。”

頓了下他道:“可是阿黎,讓我幫你好不好?”

哪有人求著要幫別人的,荀衍如此說,江黎還真不好再說什麽,輕點頭:“謝謝你。”

荀衍拿過桌子上的糕點,叮囑道:“記得吃。”

言罷,轉身走了出去。

江黎凝視著他的身影,想起了何玉卿問她的話,為何荀衍就不行呢?

她問自己,為何他不行呢?

有道聲音悄然冒出來:因為他太好了。

芝蘭玉樹,溫潤如玉,那些美好的詞都用在他身上,也不足矣說明他的好,這樣頂好的他,她如何相配。

再者,她一直把他當兄長。

甩掉那些莫名的話語,江黎喝完杯中的茶水,突然憶起什麽,從腰間拿出藥方再次看起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張方子怪怪的,湊近蹙鼻聞了聞,上麵有淡淡的香氣,同尋常的香氣不同,藥方上的氣息更為清淡,入鼻後,讓人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這樣的香氣是她從未聞過的,好像不是燕京城裏才有的香氣,她前後翻著方子看起來,仔仔細細看了幾遍,也沒找出不妥之處。

還想再看時,何玉卿喚了她一聲,她抬頭應下,隨後把方子放在了桌子上,等忙完回來時,桌子上已經沒了方才那張方子。

江黎彎腰細細找了一遍也未曾尋到,她蹙眉道:“去哪了?”

“什麽去哪了?”荀衍問道。

“是一張……”江黎不想他擔心,隨後搖搖頭,“沒什麽。”

荀衍見桌子上的糕點沒動,佯裝生氣道:“為何沒吃?”

江黎輕笑,隨即拿起一塊放嘴裏慢慢咀嚼,咽下後說道:“可以了吧?”

她說話時,眼尾彎彎,杏眸裏像是有光溢了出來,唇角揚起,整個人顯得靈動可愛。

荀衍寵溺笑笑,“可以了。”

江黎見他笑,也跟著笑起,日光斜射到他們身上,倒映出的影子都是極美的,拖曳間落到了門口,隱隱的掃到了門口那人的身上。

隻見他眼底寒光乍現,似利箭般齊齊射過來,深邃的眸子像是淬了色,漆黑一片,隱隱有漩渦在翻騰。

他整個人浸潤在暗影中,神色也顯得晦暗不明,輕抿的唇拉出一道冗長的線,人顯得又冷又冰。

心底卻是有火在滾動,難言的疼痛從胸口處席卷全身,所到之處皆是痛意難忍。

但他,還是忍住了。

眸色在看到江黎時又瞬間發生了變化,怒意退的很快,笑意拂,他輕喚了聲:“阿黎。”

不知何時起謝雲舟開始喚江黎,阿黎。

他喊得自然,好似這些年便是如此喚的,可江黎還記得,之前的他,很少喚她的名字,成親後也隻是生分的喚聲,夫人。

江黎側眸睇向他,沒糾正稱呼的事,斂了眼底笑意,淡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聽語氣並不歡迎他來。

謝雲舟再次憶起她方才的笑,多年前她也是這般睨著他笑的,還會輕聲細語對他說著什麽。

每每都是她主動同他講,無論他應聲與否,她都不惱,臉上笑意一直都在。

看不見他時,她也會下意識找尋他,等尋到他的身影,她臉上的紅暈便會越發多起來。

她從來都是用那雙水漾的眸子睨著他,滿眼滿心都是他。

謝雲舟的心狠狠縮了下,他到底把昔日的那個她丟在哪裏了。

可否,能再尋回來。

“我、我來看看你。”謝雲舟走上前,目不轉睛打量著她,“近日你可好?”

匈奴人在謝府四周有埋伏,怕累及江黎,他特意忍著沒去找她,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午夜夢回,夢裏的那個人都是她,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冷漠,她的拒絕,醒來後,便是一身冷汗。

他告知自己,等拿下匈奴奸細他便可以去尋她了,繼時要好好同她說上一番。

那日道歉若不夠,他可以繼續道歉,隻要她能消氣。

“很好。”江黎見他走近,後退兩步拉開了距離,聲音還是那般寡淡,“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側眸看了眼牆上貼出的告書——

閑雜人等不許進。

謝雲舟順著她眸光看過去,“閑雜人等”這四個字仿若在他心裏炸開,原來,他隻是想閑雜人等。

可他若是閑雜人等,荀衍又是什麽,似乎察覺到他的疑惑,江黎淡聲道:“衍哥哥不算。”

荀衍不算,他算。

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讓人心酸的,明明他們才是最親密的人,現在他卻成了閑雜人等。

謝雲舟的心像是被絲線一圈圈繞上,起初還能呼吸,半晌後,連呼吸都不能了,窒息感襲上,他有種自己快要死掉的感覺,用力壓下不適。

他強顏歡笑道:“阿黎,又說笑了。”

他把這當成了玩笑話,可荀衍並不,他道:“謝將軍真是越來越聽不懂真話了?”

言下之意,江黎說的不是玩笑話,是實話,是她的心聲,在她心裏,荀衍才是那個最重要的,而他,隻是閑雜人等。

這似乎比拿刀子戳他胸口還來得讓人難過。

江黎見他臉色沉下來,淡聲道:“若是無事,你還是回吧。”

她又再趕他。

謝雲舟舍不得走,斂去眼底的暗沉,柔聲道:“我不可在此處歇歇嗎?”

話音未落,他撫著胸口咳嗽起來,一聲接一聲,唇瓣像是抹了胭脂般,紅的刺目。

他同匈奴人廝打時也受了傷,此時看上去,越發顯得羸弱。

他的阿黎最心軟,他這般,她總不會再趕他走了。

江黎見狀說道:“好,你可以再這稍坐片刻,等身子好些後再離開。”

謝雲舟回視著她,說了聲:“謝謝。”

一邊是荀衍,一邊是謝雲舟,江黎左右瞧了一眼,說了聲:“我去讓人端茶來。”

裏間沒了其他人,說話再也沒了顧忌,荀衍也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謝雲舟告訴你了苦肉計沒用。”

“有用沒用不是你說了算的。”謝雲舟輕笑道,“你看,我不是留下了嗎。”

“你真以為留下便能改變什麽?”荀衍冷聲道。

“不試試怎麽知曉。”謝雲舟淡挑眉,“你別忘了,我同阿黎可是有三年夫妻情分的。”

“你也配。”荀衍怒斥,“若不是你,阿黎那三年也不會過的那般艱辛,你還敢提。”

謝雲舟垂在身側的手縮了縮,神色便暗,“是我的錯,我可以補償,荀衍——”

他頓了下,說道:“你莫要插在我和阿黎之間。”

“我若是非要呢?”

“那你可要小心了。”

荀衍輕笑:“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什麽。”

劍拔弩張的話在江黎進來時停止,兩人互相對視著,一副很友好的模樣,何玉卿跟在後麵,偏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扯了下江黎的衣擺,湊到她耳畔說道:“新歡舊愛你要怎麽選?”

她打趣的聲音不大,隻有江黎能聽到,江黎示意她閉嘴,何玉卿抿抿唇,把茶盞放在了謝雲舟麵前。

江黎把另一個茶盞放在了荀衍麵前,柔聲道:“衍哥哥是你愛喝的龍井茶,你嚐嚐。”

她眉眼彎彎輕聲細語說話的樣子落在謝雲舟眸中,眼眸和心同時傳來痛意,他一時分不清,到底是眼睛更痛,還是心更痛。

亦或是不分秋色,都痛。

這杯茶是他這些年喝過的最苦澀的一次,看著心愛之人同其他男子含笑交談,心一抽一抽的疼,可他又無力阻止。

他喉結輕滾,苦澀從喉嚨蔓延到了全身,像是喝了數不盡的苦藥,舌尖又麻又苦。

麻?

謝雲舟眉梢微蹙,常太醫講過,若是他感覺到麻,便是真真不好了。

他不想在江黎麵前發病,強撐著身子站起,淡聲道:“阿黎,我還有公務要處理,我先走。”

不待江黎說什麽,謝雲舟轉身便走,出門時還撞了下對麵的人,那人抱怨出聲,待看清是謝雲舟時,又收斂了火氣。

“謝將軍您請。”

謝雲舟無心同任何人講話,彎著身子朝馬車走去,阿九一直在馬車旁候著,見他來急忙迎上來,“將軍。”

謝雲舟道:“扶我。”

阿九愣了須臾,反應過來,一把扶住謝雲舟,謝雲舟在他的虛扶下上了馬車。

之後便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噴出來。

這輛馬車是前幾日才清洗幹淨的,隻因上麵血跡太多,不得不清洗,不湊巧,今日又沾了血跡,較之從前更甚。

阿九沒說什麽,揮舞著鞭子駕車離開。

毒藥蔓延之快超出了常太醫的預料,他本以為還有月餘的日子,但看眼下的情景,五日內若是謝雲舟沒吃到解藥,必死無疑。

不敢聲張,隻得加快尋找解藥的步伐。

然,歸來的人口徑都是一致的,未曾尋到。

天子聽聞怒不可遏,責令必須尋到,又有新一批人出去找尋,可飛鴿傳來的結果還是一樣。

未曾尋到。

五日,四日,三日,二日,很快到了最後一日,謝雲舟氣息越發羸弱了,時有時無,好像隨時會死掉似的。

常太醫私下裏同謝老夫人談了談,告知了她一些事,謝老夫人當場哭死過去。

之前是假哭,這次是真哭,她的舟兒怎麽中毒的?

不,不可能。

謝老夫人不信,跪在地上求常太醫救救謝雲舟。常太醫歎息道:“不是常某不救,是無能為力。”

殪崋

言罷,謝老夫人再次昏死過去。

管家看著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邊走邊擦拭眼淚,“可是苦了我們將軍了,怎可遭如此大難。”

謝雲舟有多不好呢?

其他人昏迷則是昏迷,他的昏迷是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每次清醒時疼痛也跟著一起襲來。

撕裂般的疼,頭撞牆都止不住,還有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眼角有血淚流出,無論怎麽擦拭都擦拭不完。

耳、鼻,也開始流血。

他被痛意折磨的不成樣子,偏偏又不能立馬死去,他痛苦的抓撓著,呻、吟道:“殺了我,快殺了我。”

聽他如此講,眾人隻會更加悲愴,無人敢真的對他動刀,最後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無助掙紮。

他越掙紮,痛意越甚,這便是此毒最讓人心悸之處,噬心之痛,痛入肺腑。

“快,快動手。”他聲嘶力竭喊出。

但,仍無一人動手,大家還心存期翼,謝七尚未回來,興許,興許他尋到解藥了呢。

就在謝雲舟再一次被痛意折磨的撞牆時,外麵傳來奔跑聲,謝七火急火燎跑進來,氣喘籲籲道:“常太醫,我尋到解藥了。”

常太醫接過盒子,打開,取出裏麵的藥丸蹙鼻一聞,隨即點頭:“快,快端水來。”

他親自喂謝雲舟服下。

原本還在掙紮的人,轉瞬間安靜了下來,他靜靜躺在床榻上,陷入到了昏睡中。

謝雲舟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江黎穿著一身紫色衣衫正在翩翩起舞,粉色花瓣從天而降,她像是墜入凡間的仙子。

他抬腳走近,想同她說些什麽,還未開口,便看到她眼睛裏有血淚流出,然後是鼻,唇,耳……

謝雲舟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睜開眼那刹,有刺目的日光照過來,他眼眸下意識眯了下,口有些渴,他側眸看了眼,發現杯子在側方,便伸手去拿,碰觸上時,他倏然頓住。

手?

茶杯?

日光?

他他的眼睛看見了?!

這個驚喜讓謝雲舟一下子坐起,之前的疼痛好像都不見了,他打開身上的褻衣看了眼腰側的刀口,隻有一道淺淺的疤痕,若是沒記錯的話,之前那裏又紅又腫。

他抬手捂上右眼,用左眼去看四周,四周景物清晰可見,他又捂上左眼用右眼去看四周,同樣清晰可見。

他,好了。

謝雲舟站起,剛行至門口,謝七推門進來,見到他生龍活虎的站在眼前,咚一聲跪在地上,“將軍。”

謝雲舟扶起他,問道:“解藥是你尋到的?”

謝七道:“是。”

找尋解藥的過程謝七沒細講,但謝雲舟知曉定是千難萬難的,大抵也是九死一生才把解藥拿到手。

謝雲舟沉聲道:“謝謝你,謝七。”

謝七道:“為將軍即便是死,屬下也願意。”

隨後常太醫也走了進來,第一件事便是給謝雲舟把脈,須臾,他點頭道:“將軍身上毒已解,將軍安虞了。”

謝雲舟站起,抱拳作揖道:“有常太醫了。”

“無妨。”常太醫叮囑道,“不過將軍須謹記,解藥隻此一粒,世上再無,日後將軍要照看好自己。”

謝雲舟道:“好,我知道了。”

謝雲舟能康複,最高興的莫過於謝老夫人了,見他安好,她哭的淚眼婆娑,“舟兒,你可不許再嚇娘親了。”

謝雲舟道:“娘親放心,我已經無事了。”

王素菊剛解了禁足,也在謝老夫人這,見到謝雲舟後,含笑道:“二弟安好便好。”

看著像在笑,實則心裏在懊悔,她的百畝良田真真是沒有了。

謝馨蘭還是那般大小姐脾氣,見到謝雲舟張口便是要東西,說她看上了一件首飾,想謝雲舟買給她。

謝雲舟凝視著她,憶起那次因為她訓斥江黎的事,心裏一陣悔意,為何他會覺得馨蘭聽話懂事呢。

這明明是驕縱任性。

他沒應,而是說道:“你把女紅學好,再說其他。”

謝馨蘭氣得哭了起來,謝雲舟不想聽她哭,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他駕馬去了江家別苑,謝七追上來,“將軍不坐馬車嗎?”

謝雲舟恨不得馬上見到江黎,哪還有心思等他備馬車,頭也沒回的說道:“不必。”

馬兒在路上飛馳,風呼嘯而過,遠處落葉被風卷起,飄到他處,日光拂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影,同樹影交錯到一起,綿延間到了那扇朱漆大門上。

光暈在大門上散開,折射到男子如深海般的眸子裏,又在眸底**漾出璀璨的光。

一圈一圈,甚是耀眼。

然,再耀眼,也比不得他眸底簇擁著的人兒耀眼。

纖細的身影,不盈一握的腰肢,一身白色裘衣超凡脫俗,揚唇淺笑間映出如瓷貝齒。

嬌豔欲滴的紅唇,精巧的下頜,柔美流暢的側顏,每一處都像是鬼斧神工之作,讓人目不能移。

甘願沉醉其中,萬劫不複。

謝雲舟直勾勾凝視著,眼尾輕揚,溢出笑意。

金珠先看到了謝雲舟,小聲提醒:“小姐,謝將軍。”

江黎揚起的唇角漸漸放下,轉身回看,樹枝搖曳間,男子一襲青色錦袍,玉簪束冠,直直端坐在馬背上。

風吹起他的衣擺,飄**間拂上他腰間的長劍,劍穗擺動,劃出一道道無形的波,日光便綴在那一道道波裏,綿延出一道道虛虛的線。

江黎睨著他,在他含笑注視中,問道:“你在這做什麽?”

“等你。”剛剛經曆過生死,一切都不一樣了,謝雲舟不想再壓抑什麽,“阿黎,我在等你。”

“等我?”江黎又問道,“等我做什麽?”

謝雲舟從馬背上躍下,徐徐走來,站定在江黎麵前,輕聲道:“阿黎,我想你了。”

幾日不見,變得越發大膽了,昔日他可從未講過如此這般親昵的話。

江黎打量著他,聲音寡淡道:“謝雲舟你莫要瘋癲。”

謝雲舟那兩日發瘋她是沒看到,若是真見了便不會如此講了,畢竟那兩日他才是真的發瘋。

用頭撞牆,拿刀自戕,若不是阿九回來的及時,刀怕是已經穿過他胸口了。

那才是真的瘋癲。

在謝雲舟眼裏,隻要江黎肯同他講話,無論講什麽都好,他怕死了她的不理不睬,也怕死了她的毫不在意。

“阿黎,我沒瘋。”我隻是太想你了。

江黎見他又逼近了一步,臉色暗下來,“謝雲舟,你若是在這般,我可要叫人了。”

他知曉她府裏有人護著,一半是江昭派來的,一半是荀衍派來的,江昭派來的那幾個倒是無所謂,隻是想到荀衍也派了人來,謝雲舟心情便有些許不好了。

他的人,何須荀衍的人照看。

“阿黎,你答應我件事好不好?”謝雲舟輕哄。

江黎未曾理會,他又道:“近日還有外族人到燕京來,為你安危著想,不若我也派些人過來護你安全,可好?”

“不好。”江黎想也沒想,開口拒絕,“我很好,不需要你派人來護。”

“我是擔憂你。”謝雲舟聲音又放低了些,聽著越發輕柔。

“大可不必。”江黎憶起了往事,昔日的他對她不聞不問,可曾顧念過她的安危。

即便她真在他麵前發生了危險,他顧念的也不是她。

譬如,那次落水,他第一時間救的並不是她。

再譬如,那次一行人外出遇到劫匪,他下意識救的也是江藴,至於她,他怕是連想都未曾想起。

江黎道:“謝雲舟別糾纏了,放下吧。”

謝雲舟怎能放的下,她是他心上的人兒,若是把她放下,除非剖了他的心。

“阿黎,我錯了。”之前不能說出口的話,現下很輕易便吐出來,他柔聲道歉,“都是我的錯,我該死。”

江黎不想與他計較曾經,也不想再同他有其他的牽扯,張嘴剛要說什麽,眼前突然一黑,暈了過去。

她暈的莫名其妙,謝雲舟嚇得魂都飛了,一把抱起她進了門,派人急匆匆找來大夫。

大夫把完脈後一臉愁容,“小姐脈象時而緩時而急,像是有病又像是沒有,老朽也不無能為力了。”

然後是第二個大夫,第三個,第四個……

第五個大夫把完脈後,搖搖頭,“對不起,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謝雲舟看著床榻上昏迷的人兒急紅了眸,猛地,他想起了一人,叮囑金珠照看好江黎,轉身步出門,親自去請人。

常太醫原本正歇著,後被謝雲舟匆匆帶到了江家別苑,隔著帷幔他細細診脈,隨後眼睛大睜看向謝雲舟。

謝雲舟問道:“常太醫但說無妨。”

常太醫滿臉愁容,聲音都是抖得,“謝將軍,江二小姐她……”

“她如何?”

“中了和你一樣的毒。”

作者有話說:

狗子:我救,搭上性命也救。

老婆們,敲碗嘮嗑,記得收下預收《錯嫁》,沒有收藏不能上榜,抱大腿求求了。

慣例感謝給營養液的老婆們,虎摸你們。

感謝在2023-05-09 18:11:17~2023-05-10 18:44: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42745 2瓶;桉見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