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血救人(高亮)
謝雲舟征愣, 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住,胸口那裏脹得發疼,四肢百骸都是痛得。比他這段時日來任何一次的毒發都還疼千倍萬倍, 像是有蟲蟻在啃噬,又像是骨頭被一點點敲碎。
錐心的疼, 痛到讓人**。
能視物的雙眸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倒映在眸底的身影也隨之變得縹緲。他纖長細密的眼睫很慢很慢的眨了下, 眼瞼垂下時, 眼尾仿若被火在灼燒。
似乎有什麽從眼角流淌出來, 轉瞬消失不見。
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生硬的蜷縮到一起, 還能聽到骨骼錯位發出的哢哧聲, 似是不可信的問道:“常太醫你方才的話我沒有聽太懂,勞你再說一次。”
常太醫雙眉緊緊擰到一起, 眼尾處的褶子又深了些許, 滿麵愁容道:“江二小姐中毒了,中的也是西域的噬血散,同你之前中毒同出一處。”
“哐當。”謝雲舟腿一軟撞上了後方的椅子,椅子傾倒在地上, 砸出重重的響聲。
他道:“怎、怎麽會?常太醫你是不是診錯了,勞你再看看。”
“好, 我再看看。” 常太醫指腹再次搭上江黎的手腕, 又細細診了一次, 少傾,他站起, 抱拳作揖道, “謝將軍, 無差, 江二小姐是中毒了。”
話音方落,室內傳來哭聲,金珠銀珠跪在床榻前哭得不能自已,“小姐,小姐你醒醒。”
“太醫,太醫求你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謝雲舟的魂像是被抽走了般,他想起了那日謝七的話,解藥是他拚死偷來的,隻此一粒再無多餘。
他問:“為何?”
謝七回道:“他們門主身死前連解藥配方一並燒了,是以無人知曉配方。”
無人知曉配方便不能研製出解藥,這也是此毒無解的原因。
無解藥?
無解藥!
謝雲舟腦海中除了這三個字,再也聽不到其他,無解藥,那阿黎如何救治?
他的阿黎要怎麽辦?
噬血散顧名思義噬血而盡而亡,此毒最折磨人之處便是一點點消磨中毒之人的心念,讓人在痛苦絕望難捱中死去。
謝雲舟親身經曆過,那種難言的痛楚饒是他這般健碩的男子都受不住,更何況是江黎這般嬌弱的女子。
謝雲舟不敢想,日後江黎會如何。
他一把握住常太醫的胳膊,“常太醫你救她。”
常太醫何嚐不想救人,奈何技不如人,隻能輕歎搖頭:“將軍,老朽力不從心。”
謝雲舟緩緩鬆開後,身子朝後踉蹌兩下,忽地想起什麽,高呼了一聲:“謝七。”
無人應。
他這才憶起謝七並未跟來,不行,他要去找謝七,詢問他那個什麽羅刹門在哪,他要去尋解藥救阿黎,他一定要救她。
無論如何,必須救。
謝七已經很久沒見謝雲舟如此迫切了,步子邁得淩亂不說,臉色蒼白如紙,“主子,出了何事?”
謝雲舟一把捏著謝七的胳膊,沉聲問道:“解藥你是從何處尋來的,快告訴我。”
“州丞……”謝七回道。
“真的隻有一粒解藥?”謝雲舟問出這話是聲音都是抖的,他從心裏期盼可以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是。”謝七道,“隻此一粒。”
“……”希望落空,謝雲舟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身子一顫後,隨即穩住,無論如何他都要去一趟。
“備馬,我要去州丞。”他沉聲說道。
謝七被謝雲舟說蒙了,攔住他,“主子你是有哪裏不舒服嗎?還是說解藥有問題?”
“解藥沒問題。”謝雲舟道,“是阿黎出了事。”
“江二小姐?”謝七不懂了,江二小姐一個千金小姐能出什麽事,“她……”
那種無法言明的疼痛再次襲上,謝雲舟臉色暗沉道:“阿黎中毒了,也是西域的噬血散。”
謝七眼睛大睜,“她怎麽會?”
謝雲舟道:“快去備馬,我要親自去尋解藥。”
大病初愈的人哪受得住連番變故,謝雲舟說完,眼前一黑,身體晃了下,幸虧謝七扶住了他。
“主子,解藥隻有一粒,至此世間再次噬血散解藥了。”謝七道。
“我不信。”謝雲舟眼神犀利道,“阿黎不能死,我一定要為她尋到解藥!”
謝七知曉勸不住他,說道:“屬下同主子一起去。”
就這樣,兩人駕馬離開了燕京城,直奔州丞而去,同謝七所說無差,解藥真的沒了。
他們尋了七日都未曾尋到,這七日裏,謝雲舟衣不解帶幾乎都沒有歇息,為了尋解藥多次與人廝殺,身上傷痕累累,幾次險些倒下。
謝七勸他歇歇,可他就是不肯,一直尋,一直尋。
然,絕跡的解藥即便是他再不顧性命也枉然。
失落感重重襲來,謝雲舟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隨即倒了下去,兩個時辰後才醒過來,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回燕京。”
多日未見,思念如癡如狂,為了能早日見到江黎,他們一刻未歇,跑廢了四匹馬終於回到了燕京城。
今日的燕京城天氣很好,無風無雨,謝七看著謝雲舟染了血的衣衫,提醒他還是先回府清洗一番再去看江二小姐才好。
謝雲舟片刻都等不了,手握韁繩邊解開氅衣領口帶子邊疾馳而去,須臾,氅衣飄落而下,隻剩黑色袍服,袍服上麵有塵埃但無血跡,這樣便不會嚇到阿黎了。
隻是等真正見到江黎時還是被狠狠刺痛了一番。
較前幾日她氣色差了很多,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一直昏迷未曾醒來,謝雲舟問金珠:“常太醫開的藥可曾按時服用?”
“有。”金珠紅著眼眸道,“一直都有按時服用,可不知怎麽回事,小姐就是不醒。”
她突然跪地,“將軍你要救救小姐呀。”
謝雲舟何嚐不想救江黎,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救她,眼瞼緩緩閉上,再睜開,“你先起來,我定想辦法救你家小姐。”
“謝謝將軍。”金珠話音方落,後方傳來腳步聲,然後是清冽的聲音,“金珠,別求他。”
是荀衍。
荀衍冷著臉走過來,“若不是他,你家小姐也不會如現在這般,不許求他。”
言罷,荀衍一拳揮了過來。
謝雲舟未動,任荀衍拳頭落在了臉上,悶哼聲響起,他朝後退去,隨後,唇角有血溢出。
謝七見狀護在謝雲舟身前,怒斥道:“荀衍,你放肆。”
荀衍冷笑,“放肆?我還有更放肆的呢。”
憋悶了幾日的火正無處發泄,見到謝雲舟,荀衍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他推開謝七,把謝雲舟扯到院子裏,隨即又給了他一拳,邊打邊道:“阿黎一個弱女子為何會招惹上西域那幫賊人,若是我沒猜測的話,定與你屠繳匈奴人有關。”
“謝雲舟你不能護她周全便罷了,還累及她的安危,你說你該不該打。”
“咚。”荀衍這拳打在了謝雲舟的下巴處,頃刻間打的他唇角再次溢出血。
“堂堂的鎮國大將軍連個孱弱女子都護不住,謝雲舟,你該死!”
荀衍下手是真的毫不留情,這一拳被謝七擋了去,謝雲舟擦拭下唇角的血漬,沉聲道:“謝七讓開。”
“主子。”謝七一臉焦急,“他瘋了。”
謝雲舟冷冷重複道:“讓開!”
謝七依然讓開,其實這幾日謝雲舟也非常不好過,他把事情前因後果想了遍,最後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江黎從未出過燕京城,不可能認識那些下毒的人,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們是衝著他來的,江黎隻是無辜受牽連。
想到此,謝雲舟懊悔至極,他護在心尖尖上的人兒因他遭如此大難,他心怎安。
別說荀衍要揍他,今日便是江昭要揍他,他也絕不還手。
說曹操,曹操便到。
江昭怒氣衝衝趕來,說了句:“荀衍住手。”
荀衍停下,江昭走上前,站定在謝雲舟麵前,上下打量他一眼手,揮拳打在了他右臉上,“謝雲舟你還阿黎的命來!”
江昭出手太重,謝雲舟始料未及,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江昭不依不饒,拎住他的衣領把人提起,接著又給了第三拳第四拳,腥紅著眸子說道:“阿黎何其良善,你到底要把她害成什麽樣才肯罷手!”
“你不喜她便罷了,為何要如此害她!”
“謝雲舟,我跟你拚了!”
連打了三拳,謝七伸手攔住,“江大人,再打下去會出人命的。”
江昭看著謝雲舟半死不活的樣子,冷哼一聲:“他死了才好。”
話雖如此,但謝雲舟乃是大燕朝的鎮國將軍,天子的愛臣,他總不能真把人打死。
遂,怒推他一把,“滾,以後不要出現在這裏。”
謝雲舟踉蹌幾步後站穩,臉上泛著無情,唇角掛著血漬,說話聲音孱弱,隱隱還帶著乞求,“阿昭,讓我見阿黎。”
見不到江黎他真會死的。
“不允。”江昭負手而立,背脊挺直,“自你們和離那日起,我江家同你謝家便再無一絲瓜葛,你有何臉麵見阿黎,我不允。”
他沉聲道:“來人,送謝大將軍出府。”
幾個護衛打扮的男子齊齊走上前,“謝將軍,請。”
謝雲舟回眸,透過敞開的門看了眼,雖然明知什麽也看不到,但還是留戀的不願離開。
他可以同荀衍爭辯,但無法同江昭爭辯,隻能求他,“阿昭,讓我留下。”
江昭定定道:“我說了,不允,謝將軍還是走吧。”
護衛見謝雲舟不動,用力攥緊腰間的佩劍,隻待江昭一聲令下便打過去。
氣氛正僵持時,金珠打開門走了出來,對江昭說道:“公子,小姐醒了,她請你進去。”
江昭一聽江黎醒了,什麽也顧不6得了,提袍匆匆走了進去。
謝雲舟臉上瞬間浮現喜色,阿黎醒了,他要去見阿黎,剛邁一步,被人擋住了去路。
荀衍沉聲道:“謝將軍阿黎中毒皆是因為你,她不會想見你的,請你離開。”
謝雲舟睨著他,隻說了兩個字:“讓開。”
“不讓。”今日荀衍不會讓謝雲舟見到江黎的,不隻今日,明日後日大後日,他都不允。
“荀公子,小姐也請你進去。”這次出來喚人的是銀珠。
荀衍給了護衛一個眼色,吩咐道:“守在這裏,不許任何閑雜人等進去。”
等荀衍進去後,謝雲舟喚住銀珠,急切問道:“你家小姐可有提起我?”
銀珠還氣著謝雲舟,語氣很不好,“我家小姐未曾提到將軍,將軍還是請回吧。”
“未曾?”謝雲舟臉上難掩失落,“當真?”
“當真,”銀珠道,“小姐隻請兩位公子進去,不曾提及將軍,將軍還是離開吧。”
話落,銀珠也進了房間。
門關上,謝雲舟靜靜凝視著,心像是被什麽用力捏住,痛到無法呼吸。
阿黎不想見他。
阿黎不想見他。
也對,他把阿黎害成這樣,她不想見他也是應該的。
可是,他真的好想她。
真的好想。
謝雲舟固執的不願離去,就那麽直挺挺站在庭院中,等著江黎喚他,他想,興許興許阿黎會見他呢。
他不能走,他要等著見阿黎。
然,願望終還是落空了,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都未曾有人出來喚他。
謝七勸說道:“主子,咱先回吧。”
謝雲舟固執的不走,“我要等阿黎。”
“江二小姐若是想見你早見了。”謝七道,“她怕是不想見你。”
謝雲舟臉色暗沉,難堪至極,“那我也要等她。”
他相信隻要他一直等下去,阿黎終會見他的。
又等了一個時辰,沒等來江黎要見他,先等來了天子的召喚,謝府護衛匆匆來報,說天子急召。
謝雲舟不得不離開謝府去了宮裏,天子見他神情倦怠,詢問了一二,得知事情始末後寬慰道:“謝愛卿放心,朕會再次派人去尋解藥,一定給你尋到。”
謝雲舟跪地叩首,“謝聖上。”
天子召謝雲舟來是為了戰事,他把戰報給謝雲舟看,問道:“謝愛卿可有何良策?”
謝雲舟細細讀完,沉聲道:“匈奴無故停戰,怕是有詐。”
“愛卿之意?”
“戰。”
天子輕笑出聲:“朕也正有此意,隻是朝堂上那幫老臣主和,一直在上奏停戰之事。”
謝雲舟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打了,臣之意繼續打下去,臣相信,此戰必勝。”
“好。”天子拍案,“那便繼續打。”
談完正事,謝雲舟稍作停留後便出了皇宮,謝七一早等在宮門口,見他來,急忙迎上來。
“讓你辦的事可曾辦妥?”謝雲舟問道。
謝七道:“已尋到那幾個人的住處。”
謝雲舟眼睛微眯,“今晚子時動手。”
謝七道:“是。”
子時,一場抓捕悄無聲息開始又悄無聲息結束,那幾個原本要逃跑的匈奴人,怎麽也沒想到會這般輕易被擒到。
更沒想到的是大燕朝的酷刑是如此讓人不堪折磨。
皮肉燒焦的氣味伴著哀嚎聲悠然傳來,聲嘶力竭的叫聲響徹整個牢房,謝雲舟冷聲質問:“說,毒是不是你們下的?”
其中一人受不住酷刑,求饒道:“求求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謝雲舟還有更嚴苛的酷刑等著他們,他道:“毒是不是你們下的?”
“……是。”那人殘喘掙紮片刻,再滾燙的鹽水再一次澆來時點頭承認,“是我們下的毒。”
聽到是他們下的毒,謝雲舟再也耐愛不住,手中烙鐵按在了那人胸口,麵目猙獰道:“說,解藥在哪?在哪?!”
那人一邊忍著疼,一邊斷斷續續道:“無、無解藥。”
“胡說!”謝雲舟氣瘋了,一劍削掉他的右臂,問道,“快說,解藥再哪?”
那人哀嚎道:“無、無藥可解。”
之後無論怎麽使用酷刑,答案都是一樣的,此毒無解藥。
謝雲舟臉上都是血跡,眼睛通紅,手狠狠掐上其中一人的脖子,用力一擰,哢一聲,那人脖子一歪死了。
隨後他看向另外三個匈奴人,“你們想清楚了告訴我。”
一直到天破曉,謝雲舟都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複,謝七回稟:“主子,他們一口咬定沒有解藥。”
燭燈燃盡,黑色煙霧嫋嫋而上,他站在書案前,臉浸潤在暗影中,隻有下頜映出亮光,白的刺目。
喉結輕滾,聲音暗啞,隻說了一個字:“殺。”
謝七領命出去,關門時朝前看了眼,隻見謝雲舟換了身上的黑色袍服,著一身藍色錦袍,似在喃喃自語,他細細聽了聽。
謝雲舟道:“阿黎,無礙,他們無法救你,我救。”
謝七視線下行,隱約看到了他手中握著的那半支金簪,謝七搖搖頭,輕歎一聲,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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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舟早膳未用便去了別苑,大門緊閉,任他怎麽敲都無人應,謝七欲言欲止想勸,但最終也沒說出什麽。
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常太醫來看診,大門才打開,荀衍親自出來迎接,見到常太醫後,一臉柔和,“有勞常太醫了。”
常太醫道:“應該的。”
荀衍做了個請的手勢,“請。”
常太醫提袍而入,謝雲舟剛行至門口便被荀衍攔住,“看來謝將軍記性不大好,昨日已然告知了,這裏不歡迎你,請回。”
謝雲舟也有自己的執拗,今日無論如何,他都要見江黎一麵,“荀衍,別攔我。”
荀衍愛護江黎如命,現她中毒成如今的樣子,他心疼自責不已,對謝雲舟更是不可能有好臉色,“我若非要攔你呢。”
“你攔不住我的。”昨日是他故意不還手的,今日荀衍再攔,他一定會還手。
“好啊,那我便看看你要如何做。”荀衍輕掀衣袍掖與腰間,雙腿分開,看那架勢,是要同謝雲舟比試一番。
常太醫見狀折返回來,含笑道:“這位公子,可否看在老朽的麵子上讓謝將軍進去。”
“不可。”荀衍道。
“那,若是謝將軍能救江二小姐呢?”常太醫問道。
謝雲舟頓住,“常太醫此言何意?”
常太醫道:“時辰不早了,不若我先替小姐診治,稍後咱們再議。”
見常太醫如此說,荀衍即便再氣,還是忍了下來,輕甩衣袖朝前走去,謝雲舟也跟了上去。
昨日未曾好好看她,今日一見,越發心酸,他中毒伊始不是這般孱弱,最初是沒有任何異樣的。
常太醫知曉謝雲舟的心思,淡聲道:“小姐身子弱,是以同將軍那時不一樣。”
謝雲舟還記掛著方才的事,問道:“常太醫說我能救她,我要如何救?”
常太醫輕撫胡須,“將軍當真要救?”
“要救。”謝雲舟斬釘截鐵道,“哪怕是萬分之著一的希望,我也要救。”
“那若是用將軍的命去救呢?”常太醫問道,“將軍也要救?”
謝雲舟連遲疑都沒有,定定道:“救,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救她。”
常太醫唇微動,剛要說什麽,金珠的聲音傳來,“小姐,小姐你怎麽了?”
謝雲舟同常太醫相視一眼,快步走進房間,床榻上的江黎陷入到了夢魘中,一直在說胡話。
“走開,走開。”
“不要,不要。”
“不是我,不是我。”
“放開我……放開我……”
金珠不知何故,握著她的手,急呼:“小姐,你睜開眼看看奴婢。”
江黎額頭上布滿汗珠,但始終未曾睜開眼。
常太醫放下藥箱走過來,坐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在江黎腕上蓋上帕巾,指腹搭上細細診起來,邊診脈邊睨著江黎看,少傾問道:“小姐今日吃了些什麽?”
金珠回道:“除了湯藥外,未曾吃過一點東西。”
常太醫四處環顧一番,最後在書案上看到了燃著的熏香,香味清淡,不易察覺,“那是何物?”
金珠道:“是奴婢買來給小姐安神用的。”
常太醫收回手,淡聲道:“你家小姐身子弱,不易燃香。”
金珠喚來丫鬟,把香收起。
常太醫又重新開了藥方,讓金珠按照此方子去抓藥,房間裏沒了外人,荀衍問道:“常太醫方才言明謝將軍可救阿黎,不知是何意?”
常太醫道:“能救也不能救。”
“還請常太醫說明。”荀衍派人出去尋解藥,也是一無所獲,這幾日他吃不好睡不好,夜夜被夢境所擾,生怕江黎有個萬一,若真那樣,他一定會殺了謝雲舟為阿黎陪葬。
常太醫輕咳一聲:“這位公子我知你急切,但有些許需從長計議,不若這樣,我先同謝將軍說明一二,再來告知與你,可否。”
饒是荀衍再急,都不得不靜下心來等著,左右謝雲舟不會走,他便等等看,到底如何救阿黎。
常太醫開好藥方,便同謝雲舟去了偏廳,謝雲舟追問道:“常太醫您有話盡管直言。”
“謝將軍可想過,為何你能救治江二小姐?”常太醫把問題拋出來。
謝雲舟沉思片刻道:“因我服了解藥。”
“是。”常太醫道,“世上再無解藥,隻有一種法子能救治江二小姐,那便是——”
“便是如何?”
“用將軍之血。”
謝雲舟睨著他,挑眉問道:“我的血?”
“將軍血裏有解藥,若是將軍肯酒的話,江二小姐還是可以活下來的。”常太醫抿抿唇,欲言又止,“隻是……”
“隻是如何?”
“隻是此法我從未用過,不知可行與否。”
“不管行否,都可一試。”
“將軍當著要試?”
“非試不可。”
“萬一出了差錯,將軍也會沒命的。”
“我命不足惜,隻要能救阿黎便可。”
常太醫繼續勸道:“將軍可要想好了,此法我也是從古書上看來的,至今未有人用的。”
“無妨。”謝雲舟邊說話邊擼起袖子,“要如何放血,常太醫盡管言明便是。”
常太醫搖搖頭,“不是腕間血。”
“不是腕間血,那是?”謝雲舟頓住。
日光傾瀉進來,落到謝雲舟臉上,仿若鍍了一層氤氳的光,漆黑的眸子裏淌著不懼,“常太醫請直言。”
常太醫一字一頓道:“需心頭血。”
-
夜裏,謝雲舟端坐在書案前,眼前擺放著一把匕首,還有一隻碗,旁邊燭燈隱隱晃動著,窗欞上倒映出一道綿延的影,縹緲間同長廊外的樹影交錯到一起。
不知何時外麵起了風,起初風聲很小,後來風聲漸漸變大,呼嘯而來時讓人無端心悸。
更讓人心悸的是眼前這幕,謝七已經苦口婆心勸了一個時辰了,可謝雲舟依然要一意孤行。
謝七又道:“主子,常太醫說了,此法他從未用過,也不知可行與否,若是不能,主子這血便是白取了。再者,取心頭血何其危險,稍有不慎便會——”
便會死掉。
謝七後麵的話未說出口,“屬下求主子甚思。”
不是謝七信不過常太醫,隻是常太醫自己都沒有把握,這萬一沒把人救回來,反倒累及了謝雲舟的生命,這可如何是好。
“無妨,試一試便知了。”謝雲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對即將到了的危險一點都不在意。
“可此法並非一次便好。”謝七攔住他,“常太醫說需取血五次,主子,五次啊,你會沒命的。”
“我說過,隻要阿黎活著便好。”謝雲舟蹙眉道,“別廢話,你去守門。”
謝七不情不願走到門口,剛站定便傳來急切的敲門聲,“開門,開門。”
是謝老夫人。
謝雲舟看了眼天色還未到常太醫說的取血時間,便把東西收起,起身走了過來,挑眉示意謝七把門打開。
門剛打開,謝老夫人衝了進來,越過謝雲舟便左看看右看看,什麽都沒找到後,問道:“你方才要在做什麽?”
“兒在看公文。”謝雲舟眼睛不眨的說道。
“騙人,”謝老夫人拍拍胸脯,指著他問道,“你要救江黎是不是?你快說,到底是不是?”
“母親從何處聽來的。”謝雲舟不想同謝老夫人多言,“沒有的事。”
“怎會沒有。”謝老夫人道,“我都聽說了,你就是要救江黎。”
謝老夫人之所以知曉這事是因為方才收到了一封書信,不知誰送來的,點名要她收,說事關重大,請她一定要攔下。
她狐疑打開信箋,細細一看,差點沒暈過去,來的路上她還在想,這或許是假的,誰知竟然是真的。
她走近,拍打謝雲舟的胳膊,“你傻嗎,你若是放血救江黎,你會死的。”
“這是兒自己的事,不勞母親掛心。”
“我是你母親怎能不掛心。”
謝老夫人說道:“我不管,你不許救江黎。”
“母親莫要無理取鬧。”謝雲舟冷冷道,“江黎是我的妻我一定要救她。”
“什麽你的妻?你們已經和離了。”謝老夫人瞪眼,“而且江黎日日同那個荀府的公子在一起,她早已經忘了你了,舟兒,你糊塗啊。”
“母親時辰不早了,您請回吧。”謝雲舟不願聽謝老夫人講這些。
“我不回,除非你答應我不去救她。”謝老夫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若是不應,今夜我便不走了,我看你如何放血救她。”
謝雲舟輕喚了一聲:“謝七。”
謝七走過來,“主子。”
謝雲舟道:“送老夫人回去。”
謝老夫人噌一下坐起,“我不走,就是不走。”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被謝七請了出去,哭喊聲傳來,“舟兒,你不能如此,不能啊,你若是有個閃失,讓我可怎麽活啊。”
說著,謝老夫人掙脫開謝七的手,轉身便跑回來。
謝七無奈,隻的把她打暈,隨後書房外才沒了聲音。
今日不知怎麽回事,走了一個謝老夫人,又來一個,謝馨蘭哭得眼睛紅紅的,“哥哥,你真要為了那個女人連命都不顧了嗎?你想看咱們這個家散了嗎?哥,求你,別救她,別救她。”
謝雲舟煩惱的怒斥一聲:“閉嘴。”
謝馨蘭哭得更凶了,“哥哥,你變了,你變得我一點都不認識了。”
謝雲舟道:“出去,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來書房。”
“我不走,”謝馨蘭邊擦拭眼淚邊道,“我不能看著你陷入危險,我要救你。”
謝雲舟見她不走,扣住她的手腕便往外拉,等人出去後,轉身關上門,不管謝馨蘭如何砸門他就是沒開。
“哥哥,你太狠心了。”
“你眼裏除了那個女人可還有我們。”
“你太讓我們失望了。”
“哥哥,我討厭你。”
言罷,她哭著跑開。
謝雲舟折回到書案前,拿出刀子和碗,凝視著婆娑的樹影陷入到沉思中,腦海中憶起了常太醫的話。
“古書上記載,取心頭血救人一般僅需三次,但此毒毒性太強,三次怕是不夠,至少五次,需隔一日取一次,每次需取同部位的血,也就是說,取血期間,傷口不可長好,需服藥致其不能結痂。”
“這樣一來,便會血流不止,此乃第一危險。”
“第二危險,刀尖取血,傷口不易深也不易淺,要恰到好處,心頭血要一次取出,不可停歇。”
“第三危險,也是最危險的,不可借助任何外用藥物,隻得硬取。”
常太醫語重心長道:“那般的疼痛不是常人能受的,將軍你行嗎?”
謝雲舟目光熠熠說了聲:“行。”
二更鼓聲傳來,謝雲舟從遊離的思緒中回過神,解開衣襟,露出胸口的肌膚,執起刀,沒有任何猶豫的紮進去。
不敢太用力,他推進的很慢,疼痛蔓延開,他額頭上頃刻間布滿了汗珠,卷翹的長睫上也染了汗珠。
燈光攏上,隱隱映出光澤,那雙深邃漆黑的眸子像是浸了血般,腥紅嚇人。
饒是疼得他戰栗,他依然未停,修長的手指握著刀柄繼續推進,隱約的,肉撕裂的聲音傳來。
血順著刀口溢出。
謝雲舟臉上的血色褪盡,唇也泛起白,喉結滾動深吸一口氣,待劇烈的疼痛稍輕些後,他又把匕首推進了幾分。
覺察到還是不夠,他力道加重,手背上青筋暴起,在門外謝七聲音傳來時,他用力一戳。
皮肉分裂,難以言說的痛楚襲來,心髒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他另一手按在書案上,眼瞼半垂,大口喘息,豆大的汗珠垂落下來,在案幾上渲染開。
謝七的聲音還在響起,“主子,你怎麽樣?要不要屬下進去幫忙?”
謝雲舟吃力的說了聲:“不用。”
兩個字,險些讓他喘不過氣,他咬牙又扯了把衣襟,讓衣衫徹底打開,冷白的肌膚上現出刺目的紅,刀口處皮肉外翻看著很是嚇人。
謝雲舟無暇顧及,快觸及到心尖時又用了一把力,血緩緩流出。
他端碗接起。
痛意加劇,呼吸也隨之越發不暢,好像隨時要死掉似的。
謝雲舟想起了很多事,江黎哭紅了眼睛求他救江昭,他聲冷拒絕。
後來她拿出了那年父親寫的信,問他能否救?
他鬼使神差開口提出,她若嫁,他便救。
無人知曉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對話,世人都以為是江黎強嫁進謝家的。
可真等到了成親那日,他又遲疑了,是以才有了後麵的逃婚,他沒同她拜堂,他們連正式的儀式都沒有……
辜負江黎的事做的太多,謝雲舟心痛至極,喃喃自語道:“阿黎,我終於可以救你了。”
他很慶幸救江黎的是他。
痛苦和笑意並存到他的臉上,像是開出兩朵極致的花,纖長的眼睫輕輕顫抖著,隻有他自己知曉,此時他有多麽痛。
痛到,他連笑都不會了,另一手指尖深深陷進了掌心裏,掐住了血痕,身子無措的輕晃兩下,用盡全力才穩住。
他不能倒下。
然,真的太痛,太痛了,終於,他體力不支倒了下去,倒下時還不忘輕喚謝七的名字。
“謝七。”
謝七聽到聲音撞門衝了進來,快跑幾步扶住謝雲舟,另一手捧住碗,“主子,你可還好?”
謝雲舟喘息片刻,半闔著眸子說道:“待血取完,給我拿過藥丸服下。”
即便命懸一線,他惦念的仍然是取血的事,聲音顫抖道:
“那藥必須要服,刀口不能結痂閉合。”
作者有話說:
好吧,繼續虐。
繼續厚著臉皮求預收《偏執王爺求複合》。
刪刪改改耽誤了時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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