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虐

謝雲舟的樣子著實太過狼狽, 可即便如此,他眸光依然含情脈脈,就那樣深情似海的凝視著她。

好似這般, 她便會心軟一樣。

殊不知,現在的江黎心硬如石, 她才不會因為謝雲舟的舉動而心軟,別說是他跳湖了, 便是他用刀子威脅她, 她也不會妥協。

遠處下人們聽到聲音紛紛跑過來, 其中一人驚呼道:“謝將軍你這是作何?水裏涼, 快上來。”

另一人搭腔, “對啊,那湖水能凍死人呢。”

他們作勢上前要把謝雲舟拉上來。

謝雲舟沉聲製止, “都別動, 是我自己要跳的,誰都不要管我。”

“可是——”下人麵麵相覷,心道,這又是發哪門子瘋了, 莫不是活膩歪了不成。

“你們都退下。”謝雲舟說完,猛然咳嗽了兩聲, 臉上的血色又退了幾分, 看樣子實在是不好。

眾人不敢多言, 轉身離開。

長廊裏又隻剩江黎和謝雲舟,江黎睨著他, 見他衣衫盡濕, 凍得瑟瑟發抖, 秀眉擰到一起, 眸底流淌出異樣,微慍道:“謝雲舟你真是瘋了。”

倘若不瘋,怎會想也不想徑直跳進去,而且,她方才都言明了,她隻是考慮看看,並未答應。

可即便如此,下人來救他,他依然不上來,這不是瘋,是什麽。

謝雲舟回視著她,眸光在她臉上一寸寸遊走,他有多久不曾這樣好好看她了。

似乎…

很久了。

她可以對任何人軟聲細語,但不會對他,謝雲舟明了這是他的報應,是他咎由自取,可,心裏還是會很難過。

這刹,他竟然有個可怕的想法,倘若在水裏能這樣好好看她,他願意日日夜夜在這池水中。

挨餓受凍也不懼。

隻要她能多看他一眼便足矣。

風呼嘯而來,卷起遠處搖擺的樹枝,發出沙沙作響聲,牆頭剛冒出的草兒也肆意的擺動起來。

風把謝雲舟的聲音吹散了幾分,但江黎還是聽到他說:“那麽阿黎,你允了嗎?”

瘋也好,傻也罷,謝雲舟要的不過是同她在一起的機會,倘若瘋一把能讓她心軟,那他甘之若飴。

“允我同你一起去了嗎?”他追問道。

天邊的雲遮擋住了本就淩弱的陽光,四周一下子暗下來,江黎瀲灩的眸子裏也頓時沒了光,聲音肅冷道:“不允。”

她本就沒打算應允,方才那樣講也不過是讓謝雲舟知難而退罷了,隻是他這人太過執拗,不懂得知難而退該如何做。

“是不是我跳的不夠?這樣,我再跳給你看好不好?”

此時的風更大了些,燕京城便是這般,說晴天便晴天說陰天便陰天,變天來得很突然。

上一息隻是天色不好,下一息,雨從天兒降。

今日的雨似乎比之前的雨都大,金珠打著傘來尋江黎,老遠喚道:“小姐。”

江黎衣衫被風吹得鼓起,她冷冷道:“謝雲舟,你趕快上來。”

“阿黎你允了嗎?”謝雲舟的臉浸在暗影裏,五官都有些不甚清晰,但那雙墨染的眸子卻黑的發亮,裏麵翻騰著什麽,“允了嗎?”

曾經的江黎最舍不得謝雲舟受一絲委屈,別說跳湖了,便是讓風吹一下,她都心疼不已。

但現在的她完全無感,她淡聲道:“沒允。”

謝雲舟臉上的笑意倏然頓住,那張清雋的臉像是被定格住了一樣,就那樣僵硬的保持著一個表情。

眉梢蹙著,眼尾輕垂,唇角輕扯,是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果然……

她還是在氣著他。

他苦澀道:“好,那我便等到你應允為止。”

這時謝七跑了過來,見狀作勢要去救他,謝雲舟冷聲道:“別管我。”

謝七想起謝雲舟身上的聲,高聲道:“主子,你不能在水裏泡太久,快,快上來。”

“我說了不要管我。”謝雲舟眼底閃過一抹受傷的神情,自暴自棄道,“反正也無人在意,就讓我在水裏呆著吧。”

昨日謝雲舟追查匈奴人的行蹤還挨了一箭,幸虧箭矢上麵沒毒,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再者他除了手臂上的箭傷外,胸口的傷才是最致命的,剜心太多次,那處的傷口一直未曾長好。

若是再被水泡,別說是好了,估計會更嚴重,繼時是否會發生什麽別的,誰也無所知,當務之急是趕快讓他上來。

謝七又求了兩次,謝雲舟還是不鬆口,他整個身子泡在水裏,隻露出頭,加上雨水嘩嘩落下來,他臉色顯得更加蒼白憔悴。

被風吹過的唇也不見絲毫血色,像是活死人般。

謝七求不動謝雲舟,改口求江黎,“二小姐,看在我家主子對你真心真意的份上,求您勸他上來,他身上到處都是傷口,再待下去會吃不消的,求您了。”

若是昔日的江黎哪用人求,她自己早不允許謝雲舟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了,可那是昔日。

“他如何同我無關。”江黎冷聲說完,對著眼前的金珠說道,“走吧。”

金珠點點頭,“好。”

謝七見江黎要走,情急之下快走兩步跪在了她麵前,“二小姐您不能走,我們主子還在水裏泡著呢,也隻有你能讓他出來,求您了。”

江黎麵無表明道:“那是他自己樂意的。”

言下之意,他自己執意要做的,同她有何幹係,她為何要規勸。

謝七見求江黎不成,又去勸謝雲舟,“主子上來吧,您身子會頂不住的。”

謝雲舟眸光落到那道纖細的身影上,即便看不到她的臉,依然不肯收回。

江黎慢走兩步停下,隨後徐徐轉身,精致的臉上依然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看謝雲舟的眼神也透著冰冷。

四目相對,謝雲舟莫名瑟縮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做出其他的反應,聽到她說:

“謝雲舟,苦肉計對我沒用。”

“你若是想在水裏,便一直在水裏呆著吧。”

她倒要看看他能呆多久。

驕傲如他,又是跪又是求,可依然換不來她絲毫的回眸,謝雲舟的心像是被刀子又剜了一次。

同之前感觸不同,這次好似把整顆心剜了下來,痛到周身血脈**,隻想用刀子一下一下劃開自己的皮肉。

大抵唯有那樣,才能讓心上的痛減輕些。

水下的謝雲舟腳踝不知何如被滕繩纏繞去了,若是他想的話微微用力便能掙脫開,可惜他不想。

他任滕繩繞上他的腳腕,任上麵的倒刺插進他肌膚裏,鮮紅的血液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紛湧流淌著。

隱約染紅了池中的水。

可惜雨水太大,落在池中又濺起無數水花,根本無人注意到謝雲舟的異樣,也無人知曉,此時的他到底有多痛。

心痛,身子痛,雙痛重合,他幾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可他不能閉眼,他要看著阿黎,哪怕是背影,他也想看。

江黎說完後同金珠一起離開,纖細的身影被傘遮擋了幾分,饒是這樣謝雲舟還是等到再也看不見時才收回了眸光。

謝七跪在池塘邊,任風吹雨打,“主子若是不上來,那屬下便陪著主子。”

他一向忠貞,今日更是如此,“主子您放心,謝七會一直陪著您的。”

謝雲舟無暇顧及池塘邊的謝七,他滿眼滿心都是江黎,隻要想到她同荀衍外出,他心裏便難過得不能自已,那種痛,那種酸澀,那種無力,沒有嚐試過的人,是根本無法體會的。

它非言語可以描述,隻能說,是最難捱的痛楚。

難捱的想要就地死去。

……

金珠看著越來越大的雨,低聲道:“小姐,將軍還在池塘裏泡著呢,真不叫他出來嗎?”

距離他們回房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裏雨不見變小,反而更大了。

方才銀珠回來報,說謝雲舟還在水裏泡著,謝七一直在求他,可他就是不上來。

謝七急的眼睛都紅了,依然於事無補,謝雲舟的執拗不是一般的執拗,他像是要把命搭進那裏似的。

“他愛泡便泡,休要多言。”江黎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這個棋局是荀衍擺放的,說要她空閑的時候可以下一下,若是解開了,還有獎賞。

江黎對獎賞不感興趣,但對解開棋局還是很感興趣的。

外麵的雨聲更大了,她邊下邊沉思,說話時視線也一直落在棋盤上,“以後不要再提他,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金珠知曉,江黎說的那個他,指的是謝雲舟。

其實江黎還有更重要的話想講,她想告知江黎,這些日子來都是謝雲舟救的她,若是沒有謝雲舟的心頭血,她怕是早不能活了。

可話到嘴邊,金珠又說不出口了,公子說不要講的,萬一她講了小姐突然不好怎麽辦?

再者,這種事謝雲舟自己也可以告知小姐的,既然他未曾多言,那她也應該三緘其口才是。

就當是為小姐好了。

常太醫也說了,小姐經不住任何刺激,若想她安然無恙,最穩妥的還是不要多言。

金珠抿抿唇,把那些要說的話又壓了下去,扭頭看了眼外麵的天色,端著茶盞走了出去。

“轟”雷鳴聲傳來,江黎握著棋子的手微頓,指尖輕顫,隨後隔著窗子朝外看去。

長廊前的青竹被雨水用力拍打著,身姿搖曳肆意舞動。長廊上方的琉璃瓦不堪風雨磨折,有一盞掉了下來,砸出聲響。

隱約銀珠說了句:“今日的雨好大啊。”

金珠道:“可不是,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雨呢。”

“謝將軍今日有的受了。”銀珠睨著從天而降的大雨,撇撇嘴,“也是他活該,誰讓他昔日那般欺負小姐呢。”

金珠慢點下頭,隨後道:“但被今日的雨淋上一通,人怕是要生病的。”

“生病?”銀珠想起什麽,“他可不能生病。”

他若是生病了,誰來救小姐。

銀珠折回屋裏,問道:“小姐,要不要讓謝將軍先出來?”

江黎聽她們說煩了,扔下棋子道:“隨你們。”

言罷,去了裏間。

又過了一個時辰,謝雲舟才從水裏出來,還是謝七強行把他拉上來的,隻因為謝雲舟看著非常不好。

麵上憔悴蒼白,人虛弱無力。

起初謝七還沒不知他為何會這般,直到把他拉上來,看到他腳踝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才明了,他大抵是失血過多所致。

“主子,你為何早不言明?”他早說了,謝七會更早的把他拉上來。

謝雲舟看著腳踝上一道道傷口,唇角淡扯,“無礙,死不了。”

聽著他如此雲淡風輕的話語,謝七眉梢皺起,低聲道:“主子下次別這樣了,二小姐不會心軟的。”

細聽下,還能聽出謝七話語裏的幾分埋怨,他又道:“二小姐對主子太狠心了。”

就是旁人也不能看著他在水裏待兩個多時辰呢,更何況還是今日這般惡劣的天氣,一個不好,真會死人的。

謝雲舟不允許任何人說江黎的不是,謝七也不行,他冷聲道:“下次不要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

謝七喉結輕滾,說了聲:“是,屬下知道了。”

謝雲舟從池子裏出來本想去看江黎的,剛行至門口被金珠攔下,“我們小姐歇息了。”

謝雲舟透過門縫隙朝裏看了眼,江黎正在倚著軟榻看書並沒有歇息,他唇輕抿,隔著門說道:“阿黎,那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再來。”

屋內無人應聲。

謝雲舟舍不得對江黎說一句重話,即便是現在,腳踝痛到都快站不住了,他嗓音依然溫柔好聽。

“這雨怕是要下許久,夜裏睡覺時記得關好門窗,你身子弱,不要長時間看書。”

“若有事,可讓下人去尋我。”

絮絮叨叨說了好久後,他才轉身離開,腳太疼,走路一跛一跛的,背脊微彎再也沒了往日的颯爽風姿。

-

謝雲舟離開別苑後並沒有回府歇息,馬車行至半路,接到消息那幫匈奴人今夜有所行動。

謝雲舟命謝七調轉方向直奔驛館而去,此時住在驛館的是匈奴使者,那些人終是坐不住了。

謝雲舟等這天已經等了許久,他在暗處凝視著他們,待他們都聚集到一處後,擺手示意,後方一行人悄然走了過去。

雨夜裏廝殺無聲開啟,幾乎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便有人已然殞命,但,匈奴人之所以讓人不寒而栗,也是因為他們其中有很多勇猛之人。

死了兩個後,再殺其他人時便沒那麽容易了。

謝雲舟也加入到了廝殺中,原本他殺幾個人是很容易的,隻是今日他在水裏浸泡了太久,加之腳踝上的傷有些重,轉動間難免碰觸到傷口,一來二去,痛意加重。

好在謝雲舟非常人的毅力,即便是痛著,也無人能從他手裏逃脫,一個時辰後,廝殺結束。

滿地的屍體橫七豎八陳列著,他垂眸睨著說道:“把人都扔去亂葬崗。”

謝七道:“是。”

謝七帶人處理屍身,謝雲舟換好衣服後進宮麵聖了,把從使者上來搜出來的書信交於了天子。

天子看後震怒,“好個匈奴人,明著和親實則竊取機密,真當我大燕朝無人了麽!”

謝雲舟道:“聖上喜怒,臣有一好消息要告知聖上。”

天子:“講。”

謝雲舟:“謝雲權領兵有方,再次獲勝。”

話音落下沒多久,有捷報進了宮,連勝三戰,匈奴人退兵百裏,隻待時機到達便可以將他們一舉殲滅。

天子看後龍心大悅,當即賞了謝雲舟和謝雲權。

謝雲權的封賞是在第二日送至將軍府的,彼時王素菊聽聞後,激動的不能自已,自家男人終於給自己爭了一回麵子,她走路都比平日挺立,見到謝老夫人後,話裏話外說了許多。

大抵意思是,謝家不是隻有謝雲舟一人,我們家雲權也是好樣的,你看這不是,還立了戰功。

旁敲側擊的告知謝老夫人,眼裏不要隻有雲舟,也要多看看雲權,同雲舟比起來,雲權也不差。

總之,是把這些年想說的話都說與了謝老夫人聽。

最後還嘲諷了一下,你看雲舟最近一直追著江黎跑,眼裏也隻有江黎,哪還有謝家。

王素菊正好說到了謝老夫人痛處上,她都不記得幾日不曾見過謝雲舟了,這個兒子算是白養了。

可氣歸氣,哪個當母親的都受不了別人數落自己的孩子,謝老夫人冷聲道:“行了,舟兒那是忙。”

王素菊撇撇嘴,“是忙,忙著做江家的乘龍快婿。”

“你有完沒完。”謝老夫人微慍道。

王素菊輕哼,“母親,雲舟做的難道我還不能說的了。”

謝老夫人實在聽不下去了,怒斥道:“好了,若是空閑多陪陪俊兒和喬兒,一天天的嚼舌根也不怕舌頭爛了。”

王素菊被謝老夫人一通說教心裏窩了火,怒氣沒地方發,都發在了喬兒身上,小姑娘被嚇得一愣一愣的,哭都不敢哭,淚眼婆娑的很是可憐。

謝雲舟早朝後從宮裏回來看到的便是一副喬兒挨訓的場景,他沉聲道:“大嫂你這是做什麽?”

“我在管教我自己的孩子,你別管。”謝雲權得了聖上的賞賜,王素菊的腰杆也硬了,臉上沒了往日的謙卑,說話很刻薄,“雲舟有件事我要問問你。”

謝雲舟一邊哄喬兒一邊道:“你問。”

“你當真還要同江黎在一起?”王素菊不喜歡江黎,自然也不想江黎再回謝府,她這也算是先探探口風了。

“是。”謝雲舟連遲疑也沒有,定定道,“我隻認她做江家的媳婦,我的娘子。”

“為何?”王素菊道,“有那麽多的貴女讓你選,你為何獨獨要選她?她到底哪點好?”

“她哪裏都好。”謝雲舟沉聲道,“再說這是我的事,我想選誰,他人無權幹涉。”

言下之意,你不要多問。

王素菊被嗆,心裏很氣,但麵上還是裝了裝,“大嫂也是怕你受委屈,也是為了你好。”

“那我先謝過大嫂了。”謝雲舟見喬兒不哭了,說道,“喬兒還小,大嫂日後莫要這般凶她。”

言罷,作揖後轉身離開。

王素菊心裏窩著火再次發泄到了喬兒身上,用力擰了把她的胳膊,喬兒再次哭出聲。

王素菊道:“再哭?再哭把你趕出去。”

喬兒淚眼婆娑的看著王素菊,哭都不敢哭了。

謝雲舟徑直去了書房,坐在書案前,原本是打算看公文的,隻是無意中看到了那半截金簪,思緒一下子被帶離。

他想起了江黎,昨夜暴雨不知她睡得可好?

她一向怕雷聲,不知昨夜可被雷聲驚擾?

又過了一日,她身上的毒到底如何了?

她…可安好?

越想她越坐立難安,謝雲舟幹脆放下公文,收好金簪,命謝七備馬直奔別苑而去。

-

江黎未在別苑裏,她心裏惦念著江昭,早膳後便去了江府,中途遇到了何玉卿,何玉卿聽說她是去江府,也跟著一起去了。

怎麽說江昭是江黎的兄長,而她是江黎的好姐妹,說下來也算是她的兄長,她理應去關心一二。

江昭這幾日過的很不好,夜夜買醉,早朝也不去了,江黎見到他如此頹廢的樣子,秀眉皺到一起,問他:“是不是忘記了父親的教誨?”

江昭眸子半睜,眼神迷離,下巴處冒出一層細密的胡茬,人看著像是一夜間蒼老了很多歲,嗤笑道:“父親怕是對我失望極了吧。”

他沒看護好自己的妻子,讓她與人有了染,還生下了孩子,這般的奇恥大辱,讓他如何麵對朝中大臣。

他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他這樣的人,或許就該死去。

江黎按住他的肩膀,讓他看著她,“兄長,你振作些。”

江昭心痛身子痛,哪哪都痛,他不想振作了,就這般死去吧,也省的丟人現眼。

何玉卿怕江黎極壞了身子,在一旁勸慰道:“你去歇歇,我來勸阿昭哥。”

無人知曉何玉卿對江昭說了什麽,隻是半個時辰後,她從房間裏出來,江昭也跟了出來,還紅著眼眶說道:“阿卿謝謝你。”

在江昭眼裏,何玉卿仿若另一個妹妹,他從來不知她能說出那般深明大義的話。

不過她說的確實很對,失去的已然失去了,他再執著也是枉然。

“阿黎,我會好好的。”江昭站定在江黎麵前,垂眸打量著她,“你放心,兄長一定會守護好你的。”

江黎輕點頭,哽噎道:“好。”

江府沒了女主人到處亂糟糟的,江黎同何玉卿一起留下,幫著收拾了許久,江昭命人上了參茶,他先是端給江黎,然後給的何玉卿,未曾察覺,不經意間碰觸到了何玉卿的指尖。

江昭麵上未顯露什麽,倒是何玉卿指尖微顫,心也跟著莫名顫了下,須臾,臉頰上升出一抹不自然的紅暈。

她端著茶盞扭頭看向何處。

江昭垂眸看了眼修長的手指,靜默片刻後,手緩緩垂下,無人注意時,他指尖微縮,似乎感觸到了什麽不同。

再看何玉卿時,眼神含著幾許不易察覺的異樣。

收拾妥當後便到了晌午,江黎留下在江府用的午膳,何玉卿本想走的也被江黎留了下來。

三人一桌,飯菜很可口,江昭談吐還算風趣,引得何玉卿一直在笑。

江黎也跟著笑出聲。

隻是三人還沒開心多久,有人闖了進來,來人一身橘橙色衣衫,外搭同色係氅衣,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頭上步搖來回晃動,見到他們三個人有說有笑後,質問道:“江昭你處心積慮要同我和離便是為了她們是不是?”

趙雲嫣手指江黎和何玉卿,繼續問道:“你是不是早便有了別的心思,你說!”

江昭見到趙雲嫣的瞬間便不好了,想著她做的那些欺人太甚的事,站起,冷聲道:“誰允你進來的,出去!”

趙雲嫣道:“我就是不出去,你能奈我怎麽樣!”

無理攪三分說的便是趙雲嫣,“我到現在才明了,為何你執意同我和離,你為的便是她們。”

“說,你為的是江黎還是這位何小姐?”

“怎麽?不好意思說出口?”

趙雲嫣得寸進尺道:“你也知曉什麽叫丟人嗎?我還以為你天生臉皮厚什麽都不懂呢。”

“出去。”江昭不願同她多講一句,“來人,把趙小姐請出去。”

“趙小姐?你喚我趙小姐?”趙雲嫣越發受刺激,“昔日你可是喚我夫人的,行閨房趣事時,你喚我嫣兒,你幾時喚過我趙小姐。”

那些私密事如此直言不諱的被講出來,饒是江昭是個男子,也羞紅了臉,“滾,你馬上給我滾。”

趙雲嫣千辛萬苦來了這裏,又怎麽會如此離開,“你不就是喜歡她們嗎?好,我讓你喜歡,我讓你喜歡。”

她快走幾步,伸手去拉扯江黎,江黎推開她後,她反手去拉扯何玉卿,何玉卿身形要比趙雲嫣高,加之她從小性子便似男孩子,有人敢惹她,她不會躲,隻會還回去。

“啪。”何玉卿給了趙雲嫣一巴掌。

趙雲嫣捂著臉跳腳道:“江昭你竟然看著她打我?你竟然不幫我?”

江昭怕趙雲嫣再說出什麽齷齪的話,對江黎說道:“你們先走。”

江黎本不欲走的,奈何江昭堅持,她隻得離開。

馬車上說了好多,見何玉卿一直沒反應,她道:“想什麽呢?”

何玉卿問道:“阿昭哥能對付的了趙雲嫣嗎?”

江黎道:“應該可以吧。”

兄長到底是男子,想來趙雲嫣不會真對他什麽。

何玉卿眉梢淡挑,對著車夫說道聲:“停車。”

隨後又道:“我想起來我還有事要去做,你先走。”

江黎問道:“何事?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何玉卿勾唇道,“你回府歇著便好,若是哪裏不適,記得告知我。”

江黎回了聲:“好。”

何玉卿跳下馬車揚長而去,走到下一個路口,她左拐去了江府。

-

江黎的毒發作的沒有任何征兆,前一息她坐下,接過了銀珠端來的茶水,低頭輕抿一口,聽著她在那喋喋不休講著關於謝雲舟的事。

說上午謝雲舟不請自來,在偏廳等了許久,直到午膳時方離去,她還看到了謝雲舟右臂上的傷,傷口應該很深,不然衣服不會被血浸濕的。

他似乎感覺不到疼,也不說找大夫醫治,就那般坐在那裏靜靜看著什麽。

謝七看著挺急的,一直在勸,先回府,晚點再來。

謝雲舟就是不聽,執意等下去,等到臉色越發蒼白,精氣神都沒了,他才站起身。

銀珠喘息了一下,繼續道:“奴婢以為他要走,誰知沒有,他站在棋盤前看了許久,隨後坐下,一個人把那盤棋下完。”

江黎聽罷挑眉問道:“我的那盤棋?”

銀珠點頭:“是。”

江黎放下茶盞,“走,去看看。”

下一息,她人剛站起,眼前一黑倒在了椅子上,之後開始輕呼出聲,一會兒說疼一會兒說冷,一會兒說難受。

銀珠把她扶到床榻上,驚呼著去叫人,隨後有人去請常太醫,有人去將軍府找謝雲舟。

荀衍便是在江黎毒發時來的,見到江黎如此痛苦,一拳打在了廊柱上,他很懊悔,若是能救江黎的是他該有多好。

真若如此,江黎便不會再離開他了吧。

那個西域毒解藥當真是難尋,他這幾日不在燕京城時便是南下尋找解藥了,可惜,一無所獲,派出去的人也都說尋覓不到。

荀衍心悸難捱,卻又沒有其他方法,隻能催促下人趕快去找謝雲舟。

這也便是他不能傷謝雲舟的原因,謝雲舟活著,江黎才能活。

……

謝雲舟比常太醫來得快,進門後見江黎麵色很不好,當即命令閑雜人等退出去,他要剜心救人。

荀衍自是不想離去,說道:“我等在這。”

謝雲舟對荀衍的厭惡,同荀衍對他的厭惡一般無二,他道:“不行,你也要出去。”

荀衍道:“謝雲舟你別得寸進尺。”

謝雲舟冷哼:“我今日便要得寸進尺了。”

言罷,他想起另一件事,“聽聞你要帶阿黎回曲城,阿黎去可以,但我必須隨行。”

“做夢。”荀衍聲冷拒絕,“阿黎不會想見到你的。”

“你會允許我去的,”謝雲舟漆黑的眸子裏淌著光,“我若不去,萬一阿黎毒發何人來救她?你嗎?”

“你行嗎?”

這正是荀衍的痛處,他雙手握拳,抿緊了唇。

謝雲舟道:“不過有一處你說對了,阿黎不會想讓我跟著的,所以,要勞煩荀公子幫忙遊說了。”

謝雲舟拍了下荀衍的肩膀,“我想你能做到。”

荀衍垂眸睨了床榻上的江黎一眼,冷哼一聲,沒再理會謝雲舟,也沒回複他方才的話,轉身走了出去。

這次取血比前幾次都慢,上次有常太醫幫忙,這次沒有,謝雲舟隻能慢慢抬起受了傷的手臂,緩緩的把刀子插進了胸口。

還是之前的傷口處,因為一直在這處插刀,那裏已經生出了似蜈蚣蹣跚般的疤痕,曲曲折折看著很讓人膽顫。

最膽顫的還是他不斷戰栗的手,若是偏下一點,便能要了他自己的命。今日的謝雲舟是真很不好。

同匈奴人的廝打他並沒有討到多少便宜,反而被對方打傷了,加之他這人太強,又不許大夫給他清理傷口,那道口子便那般翻著皮肉,似張開的血盆大口。

雖用衣服擋著,但血時不時流淌出來。謝七說他是自虐,不然為何不找大夫來醫治。

自虐?

或許吧。

連謝雲舟自己也不知曉,從何時起他變成了這般,之前的他滿眼滿心都是戰事都是國家都是百姓,沒有一點兒女私情。

可現下的他,除了江黎再也看不到其他的。

他心願很小,隻要江黎安康便可。

但,好像這小小的期許都很難做到,她毒發了一次又一次,連常太醫都說,長此以往,怕是他的心頭血也會失了作用。

這正是謝雲舟害怕之處,若是他的心頭血都不管用了,他的阿黎要怎麽辦?

不,他不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一定要治好阿黎,握著刀子的手毫不留情的再次插了進去。

-

江黎醒來時人在船上,聽著海水撞擊發出的聲音,她有一瞬間的征愣,金珠見她醒來,急忙走過來,“小姐,你醒了。”

江黎問道:“我們這是在哪?”

金珠回道:“船上啊。”

“船上?”江黎詫異道,“我們這是去哪裏?”

“小姐忘了嗎,我們回曲城啊。”金珠含笑道,“小姐不是一直說要回曲城嗎,今日我們便回去。”

江黎聽到船艙外傳來了腳步聲,是很熟悉的聲音,她狐疑道:“何人同我們一起?”

恰巧艙門打開,有人走了進來,那人的身影被日光映襯的越發頎長挺拔,他穿著一身天藍色錦袍闊步走過來,喚了聲:“阿黎,你醒了。”

江黎尋著聲音看過去,杏眸裏綴進一個人的臉,劍眉星目,清雋的五官,是謝雲舟。

“你怎麽在此?”她我問道。

“我陪你一起去曲城?”謝雲舟端詳著她,見她氣色紅潤,隱隱放下心,“你渴不渴?餓不餓?有什麽想吃的?”

“對了,身子怎麽樣?頭暈不暈?”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乘船,謝雲舟不知江黎暈不暈船。

江黎不暈船,暈他,看到他的那一眼便不好了,“誰讓你跟來的?”

她問:“衍哥哥呢?”

謝雲舟臉上溢出一抹難以言說的苦澀,纖長的眼睫微顫,綴在眼睫上的光流淌到了黑眸裏,似翻滾著什麽,聲音惆悵至極。

“你隻看得到荀衍,看不到我嗎?”

作者有話說:

有句話是:遲來的深情……

謝謝老婆們的營養液,親親。

老婆們記得不要養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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