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命換命
江黎好像漂浮在海麵上, 海水很冰,她凍得瑟瑟發抖,不由自主的胡亂抓去, 隱約的,她碰觸到了什麽。
很暖, 像是一個手爐。
她緊緊握著“手爐”不鬆手,唇輕動了下, 試圖發出聲音, 可張了幾次嘴都發不出。
她很急, 眼睫輕顫著想看看她到底在哪裏, 怎奈眼皮千金重, 無論她怎麽用力都睜不開。
說不出話,又不能視物, 江黎心頓時慌亂起來, 她很用力的掙紮著,“手爐”回握住她的手,輕聲細語在她耳畔說了什麽。
起初她聽不到清楚,後來聽清楚了。
他說:“阿黎, 你別怕,我來救你了。”
這人的聲音很熟悉, 江黎耳畔微動想辨認是誰, 豈料他說完那句後便再也沒有出聲。
隱約的她倒是聽到了其他人的聲音。
“主子, 不可,你身子會承受不住的。”
“算屬下求您了, 明日, 明日再救二小姐不行嗎?”
“隻一日, 二小姐可以挺過去的。”
“……主子, 你不能隻顧二小姐,不顧自身安危啊。”
然後是有人跪地的聲音,很響,江黎眉梢皺起,想說,你們別吵。
但沒人聽她的,那人發怒了,冷聲道:“出去!”
“屬下不走。”
“我要你出去!”
接著是腳步聲,然後是門開啟再關閉的聲音,有冷風流淌進來,江黎感覺到一陣冷意,下意識想去再抓“手爐”,最後撲了個空,什麽也沒抓到。
下一息,那道溫潤的聲音再度傳來,“你好好的,我馬上救你。”
江黎忍不住想,他是在同她講話嗎?她怎麽了?為何需要人來救?
問題太多,她理不出頭緒想的頭疼,一剜一剜的疼,又像是有針在紮那般的疼。
無力緩解,她蜷縮起身子,冷汗突突冒了出來。
溫潤的聲音沒再停止過,一直在同她說著什麽,“很難受是不是,等我,馬上就好。”
“等你好了帶你去看皮影戲。”
“我親自演給你看。”
“我記得你喜歡作詩,等哪日空閑了,我陪著你一起作詩。”
“阿黎,我會把之前沒做過的事都陪你做一遍,所以,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
江黎聽到了衣衫撕扯的聲音,還聽到了悶哼聲。
恍惚間,頭疼起來,她雙眉擰到了一起,手用力去捶頭,側身時似乎聞到了腥味,好像是…血腥味。
江黎也不太確定是不是,也可能是她夢魘了。
血腥味越發的濃鬱,擾得她心越發的不安,她再次掙紮著掀起眼皮,這次有燭光出現在眼前。
很縹緲的光,像是散開了無數的光暈,一圈一圈,她在光暈中隱約看到了什麽。
是一個人的側影。
燭燈映得他側顏線條剛毅,他眼瞼垂著,臉上落下淡淡的影,唇緊抿著,似乎在忍受著什麽。
額頭上的汗珠滾落下來,到了他鼻尖上,沿著他鼻尖繼續下行越過他的唇來到他下頜處。
少傾後,又從下頜處滾落。
江黎的視線落在了更下方,她被一道強光晃了眼,隨後她發現是刀子反射出的光。
起初那刀子插在那人的胸口,隨後他一把拔出,鮮紅的血液順著胸口流淌下來,一滴一滴,最後到了一個藍色碗盞裏。
他在接血。
他為何要接血?
這難道就是他說的救她嗎?
可是她又沒病,為何需要他救?
江黎想把眼睛睜得再大些,可惜睜不開,片刻後,她眸光移到了他的臉上。
先是看到了他挺立的喉結,然後是精致的下頜,接著是唇,他唇角揚起,似乎在笑。
江黎心說,他是個瘋子吧。
她想看看瘋魔的人到底是誰,眼睫顫抖著看向他的眸,那是一雙幽暗深邃狹長的眸。
她看著竟有幾分熟悉,不免盯得久了些。
那人許是感覺到了她的注視,慢轉頭看過來,江黎累了,撐不起眼皮的重量,眼瞼慢慢的慢慢的垂下。
在即將閉合時,她看到了他的臉,是謝雲舟??!!!
怎麽會是他?
他為何要取血?!
他說的救她,難道這血也是給她喝的?!
疑問倏然冒出來,還沒找到答案,江黎再次陷入到昏迷中,這次她看不見外麵的人,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她在黑暗的世界裏獨行。
夢魘一個接一個襲來,她倉皇躲到角落裏,看著地上的血,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做夢。
大抵,應該是夢吧。
……
謝雲舟取血到一半時,驚濤駭浪般的痛意席卷而來,他險些握不住碗盞,手指比任何一次都抖,心跳也是。
很慌亂。
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隻能用力穩著,可似乎不大管用,越用力越痛苦,不隻是疼,還是其他的,戰栗**心悸。
他甚至感覺到心跳好像慢了很多,不其然的,他再次憶起常太醫的話,多次取血後對你的心髒會有很多嚴重的損傷,你大抵要長期服用湯藥了。
謝雲舟心想,應該是常太醫的話應驗了吧,隻是不知,他這副身子到底還能支撐多久。
不管多久,隻要阿黎需要,他都會救她。
謝七推門進來時,心頭血已經取完,謝雲舟倚著椅子閉目歇息,氣息很弱,他連睜眼的力氣也沒了,更別說動一下。
謝七很心疼,走近後,扶起他,“主子,咱們回去。”
與謝雲舟來說,此時最應該的便是歇息,他輕點頭,眼眸半闔道:“好。”
隨後,同謝七慢慢走了出去。
銀白月光灑了一地,長廊上映出他的影,縹緲的像是隨時會消失不見。
遠處,下人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像是木頭樁子般,應該是第一次見這種事被嚇傻了。
隨後有人警告他們,不許把今夜發生的事泄露出去。
那兩人用力點點頭,“奴才、奴才們絕不多言。”
話落,他們離開萃雅苑,看著那道孤寂的人,莫名慨歎,剜心救人,真是不要命了。
謝雲舟離去後,荀衍喂江黎喝下心頭血,去了腥味的心頭血喝起來並不是那麽難。
幾乎屬於藥到病除,江黎剛喝下沒多久,便緩緩掀開了眸,看著坐在榻前的荀衍,她吃力問道:“衍哥哥你一直在這?”
荀衍輕聲道:“是。”
江黎心想,那方才看到的應該是夢了,也對,謝雲舟不可能取血救她的。
是夢,一定是夢。
她心道。
但既然是夢,為何她會反複做同一個夢,幾日來,都是如此。每次都是謝雲舟扒開衣衫救她的場景,且一次比一次清晰。
還有他說過的話,要帶她去看皮影戲,還要親自演給她看。
江黎很困惑,再次陷入到了沉思中,周老夫人把玉鐲拿給她,“阿黎,喜歡嗎?”
江黎凝視著一處未曾言語,像是在想什麽,周老夫人身側的嬤嬤輕喚了她一聲,“江黎小姐。”
“江黎小姐。”
江黎回過神,“嗯?外祖母您說什麽?”
“阿黎是不是身子不適?”周老夫人一臉擔憂道,“蘇嬤嬤去找大夫。”
江黎出聲攔住,“外祖母不用,我很好,不用看大夫。”
江黎不想讓周老夫人知曉她中毒的事,她不能好好盡孝已經是錯事了,不能再因為自己的身子讓外祖母擔憂。
“真沒事?”周老夫人問道。
“嗯,沒事,”江黎站起,在周老夫人麵前轉了個圈,“外祖母你看,我好的很。”
周老夫人拉過江黎的手輕輕拍了拍,想起了一段陳年往事,“阿黎,你兄長來信說你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外祖母想告訴你,不管你親生父母是何人,在外祖母眼裏,你便是你母親的親生女兒。你母親疼惜你,外祖母也是。”
“好阿黎,不要多想,周家便是你的娘家。”
周老夫人待人嚴苛,可唯獨對江黎多了幾分厚愛,大抵也是因為江夫人的原因。
那些年,多虧有江黎,江夫人才安然度過了喪女之痛,周老夫人對江黎也是感激的。
看著江黎,她又想起了江藴,江昭在信中也說了些關於江藴的事,周老夫人輕歎,“阿黎,你阿姐是被我們大家慣壞了,你千萬別同她生氣。”
江黎淺淺應下一聲:“好。”
周老夫人再次拿起玉鐲給江黎,“喜歡嗎?”
江黎道:“喜歡。”
周老夫人親自把玉鐲套在了江黎纖細的手腕上,“喜歡就好。”
江黎不太好意思收,作勢要取下來,被周老夫人攔住,“外祖母送給你的,你要收。”
江黎屈膝作揖,說道:“謝謝外祖母。”
周老夫人讓嬤嬤扶江黎起來,噙笑道:“也不要一直同我這老婆子在一起,得空了和你表姐她們一起出去逛逛。”
江黎柔聲道:“阿黎哪裏都不想去,就想陪著外祖母。”
一句話讓周老夫人笑出聲,“阿黎真乖。”
-
江黎同謝老夫人閑話家常時,謝雲舟又再忙著審案子,今日有了不一樣的收獲。
謝七拿著信箋進來,“主子,您看。”
謝雲舟放下手中的筆伸手接過,打開信箋,一字不落看起來,隨後倏然站起,抬眸問道:“這是從哪裏尋到的?”
謝七道:“趙項的往來書信裏?”
“再去找,”謝雲舟指尖捏著信箋,定定道,“書信肯定不隻一封,或許還有,謝七你親自去找。”
謝七抱拳作揖道:“是。”
隨後轉身離開。
謝雲舟展開書信再次垂眸看去,信上寫的內容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話,可裏信的末尾提到了江家。
趙項在曲城,江家在燕城,按理說江家的事趙項不可能知曉,但信上卻提了一句江家的二女兒。
看似無關緊要的一句,惹得謝雲舟心情沸騰起來,或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江黎的身世也說不準。
謝雲舟彎腰坐下,反複研讀了幾次信,最後確定,當年江家路邊撿女應不是巧合。
至於真相是什麽,等他慢慢查來便可。
謝雲舟沒把疑惑告知給江黎,一是不確定,萬一是他會錯意了,讓她失望便不好了,二是她現在身子弱,不易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還是等他都查明後再告知她。
謝雲舟這次離開燕京城,天子特意給了他一支暗衛,命暗衛全權聽他的指揮。
謝雲舟把人叫過來挨個給了任務,命他們去探訪海盜位置所在,務必一個不露,都打探出。
至於江黎身世的問題,交給誰他都不放心,還是他自己查的好。
趙項瘋癲過後,清醒了一段時間,謝雲舟去地牢裏見了他,把信箋扔給他看,趙項看著信箋上的內容,似是陷入到沉思中。
少傾後,他道:“將軍,事情過去太久,我已經不記得了。”
謝雲舟噙笑,“那好辦,我可以幫助趙大人記起來。”
沒多久,地牢裏傳來哀嚎聲,謝雲舟對付嘴硬的人最有一套,一個時辰後,他走出地牢,臉上淌著笑意,看樣子,事情有了眉目。
今日的天氣不錯,他駐足仰頭看去,莫名的,覺得今日的空氣極好,眼前浮現出那道俏麗的身影,他眉梢輕揚,對謝七說道:“備馬。”
謝七問道:“主子去何處?”
謝雲舟道:“去周府。”
昨日他收到了周海的拜帖,邀他今日去周府用午膳,正巧他也有幾日沒見江黎了,今日去見見她,也能解解相思之苦。
路上,謝七問道:“主子要告訴二小姐身世的事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謝雲舟道,“等徹底查清再告訴她。”
謝雲舟不禁想,就是不知那時,阿黎對他是否不那麽厭惡了。
其實也無妨,厭惡與否,他都不介意,隻要她能安好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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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謝雲舟來周府總能同荀衍遇上,今日又是,兩人在大門口遇上的,對於誰先進門這事也各自不服氣。
荀衍剛要抬腳邁進,謝雲舟撞了過來,荀衍先一步移開,謝雲舟沒能撞上,荀衍輕笑著說道:“將軍如此無狀,怕是不妥吧。”
謝雲舟討厭荀衍,討厭的不加掩飾,“我看公子挺厭煩看到我的,不若公子先行離去,等我走了公子再來。”
“為何不是將軍先行離去?”
“我有拜帖。”謝雲舟拿出拜帖,“受邀而來,怎可離去。”
“巧了,”荀衍也從袖子裏拿出拜帖,“我也是受邀而來。”
周海不愧是傷人,任何人都攀龍附鳳的機會都不想放棄,任何人也不想得罪,給了謝雲舟拜帖的同時也給了荀衍拜帖。
謝雲舟眼瞼慢垂,眸光劃出一道淡淡的弧,“既然這樣,那隻能一起了。”
荀衍也不樂意看到謝雲舟,但此處不是他的府邸,他也沒辦法不讓人進去,輕甩衣袖,抬腳先邁了進去。
主子們不和,護衛也會不和,謝七看阿川很不順眼,讓若眼神能廝殺的話,他們已經大戰八百回合了。
阿川瞪的眼睛都要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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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是後麵才知曉宴請的事,本想不去的,奈何周海親自派人來請,她隻能去。
今日的她穿了件水冰藍牡丹花紋繡裙衫,發髻上插著周老夫人給她的步搖,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容,步履輕緩,連映出的影子都那般迷人。
金珠慨歎,“還是咱們小姐最好看。”
銀珠附和:“那肯定的了,不然怎麽把荀公子給迷住了。”
“銀珠,”江黎道,“亂講。”
銀珠輕吐下舌尖,俏皮道:“小姐別氣,奴婢再也不敢了。”
金珠也在一旁說好說:“小姐身子要緊,千萬別生氣,銀珠知道錯了。”
金珠銀珠跟隨江黎多年,名為主仆實為姐妹,江黎當然沒氣,“好了,不次不許亂講了。”
銀珠保證道:“奴婢以後絕不亂講。”
說話間三人到了正廳,謝雲舟、荀衍分坐兩處,江黎先是給周海行了禮,隨後坐在了荀衍身側的椅子上,柔聲喚道:“衍哥哥。”
荀衍看著她一時愣了神,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詢問道:“身子可還好?”
江黎輕點頭:“嗯,無礙。”
江黎想起荀衍相看的事,本想問上一二,但見有長輩在,便沒問,琢磨著還是私下裏說的好。
“阿黎,你還好嗎?”謝雲舟見江黎一直不看他,也不同他說話,遂,先開了口,他知曉,有周海在,江黎即便再不願,也會說些什麽的。
果然,江黎抬眸看向他,淡聲道:“我很好。”
謝雲舟端詳著她,眸光在她臉上遊走一圈,“為何看你又清瘦了?”
江黎這幾日吃的好睡的好,心情也好,說清瘦有些過了,她道:“沒有。”
謝雲舟睨著她,給謝七使了個眼色,謝七輕點頭走出去,再折返時手裏拎著食盒,都是給江黎準備的吃食。
謝雲舟接過,站起身走到江黎麵前,“一會兒嚐嚐,若是喜歡的話,我再給你買。”
周海輕撫胡須笑出聲,“阿黎,還不快收下。”
江黎不想拂周海的麵,示意金珠接過,隨後站起,說了句:“謝過將軍了,但下次不要準備了。”
她說話的語氣很輕,臉上還噙著笑意,雖是當麵拒絕,但給人的感覺並不是太過難堪。
謝雲舟竟然還有一絲竊喜,總覺得江黎的態度在慢慢轉變中,或許,他能等來她原諒的那日。
江黎不知他心中想法,淡笑坐下,之後隻同荀衍說話,沒再理會謝雲舟。
謝雲舟剛剛升起的那點竊喜又沒了,胸口又脹又酸還疼,沒忍住,手撫了上去。
周海一直注意著謝雲舟的動靜,見他手撫在胸口上,問道:“將軍可還好?”
這話引起了江黎的注意,她挑眉看過來,謝雲舟手撫胸口的樣子同夢境重合到一起,她心重重跳了下,有個不可能的想法在腦海中浮現,隨之又被她否定。
他怎麽會救她,不可能。
謝雲舟一邊注意著江黎的動靜,一邊回:“無事。”
“當真無事?”周海眼神裏透著關切,“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不用。”謝雲舟淡聲道,“我很好。”
周海似乎沒聽到他說的話,一直在講他的身子,講的江黎不免起了疑惑,她端詳著謝雲舟看起來。
他臉色確實比之前暗沉憔悴,眼瞼下有淡淡的黑影,應該是沒歇息好的緣故,衣帶較之從前也寬了很多,衣衫穿在他身上有些輕晃。
風吹來時更甚,後背那裏鼓起了包,這顯然是太過消瘦導致的。
他為何如此消瘦?
莫不是……
荀衍見她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輕喚了她一聲:“阿黎。”
江黎回過神,“嗯?”
“要不要去看戲?”荀衍說道,“或是去逛逛,來曲城幾日了,你還沒逛過呢。”
江黎含笑點頭:“好,去看戲。”
這邊兩人已經約好下午要去做什麽了,那邊謝雲舟還在惆悵著如何才能讓江黎不那麽厭煩他。
他到底要怎麽做呢?
閑談片刻後,一行人去了偏廳,今日在偏廳用午膳,除了周老夫人外,其他人都在。
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其他,座位安排的也巧妙,江黎左手邊是謝雲舟,右手邊荀衍。
周海坐在主位,微眯著眼含笑說道:“都是自家人,莫拘謹。”
這話說的極有含義,周家二公子周慍附和道:“對,都是自家人,大家請隨意。”
謝雲舟深知他們話裏的意思,眉宇間一直含著淺淡笑意,隻是看見那幕後他便笑不出來了。
荀衍主動給江黎夾了菜,這若是私下裏這般倒也無事,可偏偏是在周家,又有這麽多人看著,難免會有人多想。
周慍道:“阿衍還是這般照顧阿黎,當真是情誼深厚。”
說著無意聽者有心,謝雲舟臉上的笑意褪去,握著筷子的手指隱隱攥緊,心情不用看也能猜出,定是很不好。
荀衍像是沒看到一般,淡笑道:“我同阿黎關係本就不一般。”
荀家在曲城也罷在燕京城也罷,地位都是極高的,周家無法同他們相提並論,是以隻會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那是自然。”周慍道,“你對阿黎最好了。”
江黎開口:“衍哥哥確實對我很好,今日以茶代酒,多謝衍哥哥照拂。”
荀衍端起茶水,“應該的。”
兩人仰頭一同飲盡。
他們喝得很是暢快,謝雲舟可就不行了,心一點點沉下去,眼底再無一絲笑意,麵色也很不好,淩厲中還透著幾分悵然若失。
自斟自飲連喝了三杯。
謝七站在後麵想說什麽又不敢說,隻能幹看著瞎著急,這幾日謝雲舟的傷才養好了些許,夜裏不再痛的睡不著。
可也僅此而已,該疼的時候還是會疼。
隨行的大夫叮囑,一定要注意了,切莫動怒。
謝七冷眼看著,這下好了,不但動怒,還動了很大的怒,怕是又不知養幾日才會好。
謝雲舟喝第四杯時,謝七出口提醒道:“主子,您有公務在身,還是少飲些好。”
江黎雖未同謝雲舟說什麽,但也瞧見他一杯一杯下了肚,莫名的,她憶起了,昔日他喝醉後的樣子,強硬的要求她做這做那,她若是不肯,他便強來。
她為數不多的衣衫也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被扯壞的。
記憶太過不好,江黎放下筷子,出聲道:“將軍還是莫要飲太多酒。”
她說此話沒有任何目的,隻是單純的不想同一個酒鬼在一處用膳。
可這話落在謝雲舟耳中卻生出了不同的效果,他像是從迷霧中走了出來,心裏流淌著暖意。
阿黎在關心他。
阿黎竟然還關心他。
這是不是說明,她也是有些在意他的。
想到這個可能,謝雲舟的心砰砰跳快,看江黎的眼神似溫柔纏綿,似能淌出水,他很輕柔的喚了聲:“阿黎。”
所有的情誼都傾注在了這兩個字裏,道不盡的纏綿動心。
阿黎,我想你了。
他心道。
江黎沒什麽表情的應了聲,隨後轉頭同對麵的小表妹去說話了,都是女兒家的體己話,一時間謝雲舟也插不上嘴。
周海倒是沒讓他感覺到落寞,一直在同他說著什麽。
周慍也在同荀衍說著什麽,一個人一個,父子倆配合的相當好。
荀衍應的很隨意,高興了會多說兩句,不高興了,會一句也不答,就那樣端著杯盞凝視江黎。
他對江黎的喜歡已經到了不想掩飾的地步,眸底光澤熠熠,似是承載著萬千歡喜。
荀衍越這樣,謝雲舟越氣,時不時也朝江黎看去,江黎呢?
她沒看他們任何人,眸光一直落在表妹身上,偶爾還會給表妹夾些菜,那些年她住在周府時,表妹還尚在繈褓中,轉眼她已經這麽大了。
莫名的慨歎又讓她想起了曾經,江黎側眸間同謝雲舟的視線碰觸到一起,她斂了臉上的笑意。
謝雲舟不知自己哪裏又惹江黎不開心了,他主動給江黎夾了菜,隻是江黎直到午膳終止,也未曾食用。
午膳後,荀衍原本要帶江黎出去的,誰知城中的鋪子出了些事,掌櫃的尋到周府,阿川低聲告訴了他。
鋪子的事怎麽也比遊玩的事重要,荀衍同江黎告別完便馬不停蹄去處理了,這一處理,直接處理到了夜裏。
下人把今日江黎做了哪些事一一匯報給他聽,聽著聽著,荀衍神色變暗。
“你說什麽,她同誰在一起?”
“謝雲舟,謝將軍。”
“他們做了什麽?”
“謝將軍同江二小姐下了一下午的棋。”
荀衍問道:“還有呢?”
下人道:“還一起用了晚膳。”
荀衍漆黑的眸子裏翻滾著怒意,全然沒了白日的風雅之姿,此時的他,像是暗夜裏的鬼魅,連笑都很嚇人。
阿川說道:“肯定是謝雲舟纏著江二小姐。”
這話有幾分對。
謝雲舟是周海留下的,周海對江黎說道:“謝將軍怎麽也是自己人,你幫忙照看些。”
江黎可以直接拒絕謝雲舟,但無法反駁周海,點頭應下,“好。”
“聽聞他棋藝不錯,你們可以一同切磋切磋。”周海又道。
然後,這半日,江黎一直在同謝雲舟下棋,不知是她棋藝精進了,還是他心思不在棋盤上,總之他輸得多,映得少。
但心情看著很不錯。
江黎心情不大好,原本她是想著同謝雲舟劃清界限的,誰知界限沒劃清,反而有多了些牽連。
她語氣淡然道:“和離那日說好了的,以後互不相幹,你是不是忘了?”
謝雲舟沒忘,但他想忘,他想抽打那時的自己,見鬼的互不相幹,他就是要一輩子同她牽扯到一起。
沒回到這個問題,他說了另一件事,“阿黎,你可否想尋回親生父母?”
原本他是沒打算提起此事的,但兩人相看無言,隻得說些什麽,陳年舊事不值得提,便隻有一件事是她關心的了。
“沒想過。”江黎說的是假話,事實上她已經花錢讓人去找了,可惜一無所獲。
“不想找?”
“是。”
“為何不尋?”
“尋了又有何用?”江黎問道,“若真是他們拋棄我的,我當如何?”
“或許是另有隱情呢,”謝雲舟抿抿唇,“凡事要往好處想才可。”
“好處想,”江黎露出嘲諷的笑,“昔日你我的親事我一直往好處想的,可等來的是什麽?”
“我對江藴掏心掏肺想的也全是她的好,結果又是什麽?”
江黎不喜歡自怨自憐,今日若不是謝雲舟如是說,她也不會講這些,“我的事,我自己會看著辦的,不勞你費心。”
話到此已經沒了再下棋的心思,她站起,“我乏了,謝將軍離開吧。”
言罷,江黎抬腳便朝前走去,越過謝雲舟時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阿黎,等等。”
江黎停下,眸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淡聲道:“放開。”
謝雲舟指尖微顫,隨即送了手,“這會兒天色正好,你想不想去看皮影戲?”
“不想。”曾經想看時他不陪著,現在她不想了,他反而一再提起,真是好笑。
“那出去逛逛呢?”謝雲舟提議道,“你要不要添置一些衣衫首飾。”
“不要。”江黎冷聲道,“我什麽都不缺,謝將軍不必費心了。”
“阿黎,別這樣喚我。”每次聽她喚他謝將軍,他都覺得好生分,好像他們不曾同床共枕過,“喚我阿舟可好?”
阿舟?
江黎還真這樣喚過,不過惹來的是他的斥責,言辭綽綽道:“阿舟,不是你能喚的。”
那是江藴一直叫他阿舟,她心裏羨慕的很,也學著叫了一聲,隨之惹來了他的嫌棄,後來她便再也未曾喚過。
“不妥。”江黎睨著他,“我們現下是陌生人。”
在她心裏,他們自和離那日起已經是陌生人了,怎樣的稱呼都不可。
後來,謝雲舟沒再自討沒趣,而是先行離開了。
上了馬車後,胸口痛起,他吐出了一口血,血濺的到處都是,謝七聽到動靜轉身看過來,見到滿地的血後,驚呼出聲。
再然後,謝雲舟昏迷了,醒來時,已經是夜裏。
謝七告訴他,大夫說是急血攻心所致,再不好生養著,人真要廢了。
每次都是這樣的說辭,謝雲舟已經習慣了,問道:“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有找出些書信,”謝七知道他惦記著這件事,忙把書信遞上,又轉身拿來燈盞,撥亮燭燈,“主子您看。”
謝雲舟身子還是不適,不能坐起,他倚著軟榻慢慢看起來,十來分信箋,他前前後後看了一個時辰,說道:“讓人去荀府看著,有什麽動靜記得回來告知我。”
“主子懷疑官銀失竊同荀府有關?”
“暫時不確定,先讓人去跟著荀衍。”
“是。”
荀衍出現的時間還有數次消失的時間都同官銀失竊有關聯,加之信上提到過荀衍的父親,既然真假難辨,那便一起查,總能查個水落石出。
這夜,謝雲舟忙碌到了三更天才歇息,睡下沒多久,便夢到了江黎,還是白日那般疏離,甚至連看他都不願意。
謝雲舟攔住了她的去路,她揚手給了謝雲舟一巴掌,要他讓開。
謝雲舟當然不肯讓,就那樣直勾勾睨著她,直到有人從暗處衝了過來,那人手裏拿著一把匕首。
匕首是對著江黎插去的,謝雲舟見狀把她攬在懷裏,隨後用身子擋住那把匕首。
匕首入胸口,同他取血時的位置相差無幾,疼痛也是一樣的,他笑著安撫驚慌四措的江黎,“別怕,我死不了。”
隨後那人又給了他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直到他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謝雲舟從夢中醒來,下意識伸手去摸胸口,還真感覺到了黏黏糊糊的,手湊到眼前,他看到了血跡。
他又流血了,毫無征兆的流血,這幾日夜裏都會這樣,血沒有征兆的流出來,多的時候甚至把衣衫浸濕。
血流的時候痛意不大,等血不流了,才是真正難捱,痛到你牙齒打顫,撞牆都不管用。
大夫說他心脈不好了,言下之意,日後也不會好。
他這副身子注定是殘破的了,至於能活多久,得看何時不用取血救人,早些的話還能多活幾年,晚些的話,可能隨時吧,說不準。
謝雲舟不介意能活多久,介意的是,江黎到底何時才能原諒他。
……
江黎夜裏睡不著,出來走走,金珠銀珠在後麵跟著,走著走著遇到了兩個下人,那兩人看到江黎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轉身便跑。
江黎喚住他們,“你們倆站住。”
那兩人沒停繼續跑,江黎道:“站住。”
那倆人不得已停住,慢慢轉過身,抿抿唇,“表小姐。”
江黎問道:“你們跑什麽?”
“沒沒跑。”其中一人說道,“就是突然想起有事情沒做,怕夫人怪罪想趕快回去做完。”
江黎一點都不信他們的說辭,“信口雌黃,說真話。”
那倆人撲通一聲跪地上,“表小姐我們真的什麽也沒看到,更不會亂說的。”
江黎一臉遲疑,“什麽不亂說?”
上次他倆被謝七警告了一番,說不許亂講,不然把他們的舌頭給剪了,故此一直在說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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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讓他們起來,“別怕,你們說與我聽,我可以幫你們的。”
兩人麵麵向覦一眼,心一橫說道:“就是那夜我們看到表小姐你昏迷了,然後有人在救你。”
“救我?”江黎問道,“何人在救我?”
“就是謝——”
話還未說完,遠處有人叫他們,“還不滾過來,想被趕出府是不是!”
那倆人不敢耽擱,急匆匆朝前跑去。
江黎問金珠,“我中毒是誰在救我?”
她隻知道自己每次昏迷都同所中的毒脫不了幹係,但一直不知是誰救她的。
剛那兩人說“謝”,難道是謝雲舟?
金珠吱吱唔唔道:“小姐起風了,要不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對,回去吧。”銀珠附和。
江黎打量著她們又問了一次:“到底是何人救我的?”
金珠:“是——”
銀珠:“是——”
“何人?”
“是…將軍。”
金珠先說了出來,“小姐所中之毒除了將軍外無人能解?”
“謝雲舟?”雖然猜出可能是他,但親耳聽到還是讓她為之一振。
“他是如何救我的?”
“是是是用心頭血。”
江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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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舟又三日未曾出現,第四日下午來的萃雅苑,彼時江黎正在教小表妹刺繡,“好,對,不錯,好,很好。”
日光垂落到她臉上,投下淡淡的影,杏眸漾著光,紅唇光澤誘人,冷不丁看過去越發顯得嬌豔美麗。
她頭微微偏著,隱約映出側頸,如玉般白皙的肌膚晃得人心顫,丁香耳垂上掛著耳墜,風襲來,耳墜輕輕擺動。
她唇輕勾,手指落在了那副繡品上,“這個地方最好用金色絲線,色差大些顏色會更鮮明……”
謝雲舟自從看到她後便什麽也看不到了,直勾勾鎖著她的身影,緩緩走近,負在身後的手無人注意時慢慢束緊。
他從未這般局促過,確切說,見到金珠後他便開始局促了,金珠是來傳話的,說她們小姐要見他。
謝雲舟很欣喜,“阿黎當真要見我?”
金珠道:“是的,請將軍的了空閑去趟周府。”
謝雲舟帶著忐忑的心赴約了,他不知江黎找他做什麽,無論做什麽,隻要能見她便好。
“阿黎。”他輕喚一聲。
江黎緩緩抬起眸,睨著他看了片刻,隨後對表妹說道:“我有事要先忙,你自己回去繡可好?”
表妹輕點頭:“好。”
走時還看了謝雲舟一眼。
謝雲舟沒太在意,他一直在看江黎,隨後金珠銀珠也退了下去,江黎走近,輕軟聲音裏透著一抹堅定,似那突然奏起的琴聲,繚繞,且讓人癡迷。
謝雲舟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她問:“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救我?”
作者有話說:
這章是個轉折,女鵝知道了救她的是狗子,也算是為他們的破冰打開了第一道線,隻是打開,離原諒還遠呢。
521快樂。
對了隔壁鮮豔《不放手》開始連載了,也是火葬場文,感興趣的老婆們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