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我痛(三合一)
這話在謝雲舟腦海中放慢回旋, 每個字都像是戳進了他的心裏,且一下戳的比一下用力。
他臉上的血色就這麽一點一點消失殆盡,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僵硬的蜷縮到一起。
細聽的話還能聽到骨骼太過用力發出的哢哢聲。
他精致的臉上攏了氤氳的光, 像是從中間斜劈開,一如他此時的心, 也像是被什麽劈開了般。
無以言說的痛楚從心底深處溢出來,帶著苦澀難過, 所到之處皆是心痛難捱。
他另一手用力摳著掌心, 臉上勉強掛著笑, 喉結滾動的都生硬了很多, 銳利的喉結線, 像是一柄短刀,刺穿的正好是他的胸口。
可他, 卻無計可施。
不能躲, 不能藏,隻能受著。
謝雲舟唇角淡挑,輕笑一聲:“阿黎,又說笑了。”
若是之前的江黎, 定會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也會給足他麵子, 他說是什麽便是什麽。
但那是從前, 此時的江黎, 隻需顧念著他對她的救命之恩便好,說的話不算犀利, 可也讓人不好招架。
她淡笑:“誰說我在說笑, 我說的是真的。”
江黎杏眸裏淌著光, 眼尾輕揚, 心情看著還不錯,隱約還能聽出話語裏的幾分俏皮感,“衍哥哥,你覺得我是在說笑嗎?”
荀衍正想看謝雲舟吃癟呢,謝雲舟越不痛快,他才會越痛快,荀衍含笑應道:“當然不是,那是阿黎的真心話。”
說著,荀衍對著謝雲舟挑挑眉,深邃的眼眸裏流淌出挑釁的神情,看熱鬧不嫌事大,又道:“謝將軍阿黎都那般說了,你日後莫要纏著她了。”
言罷,四周靜謐無聲。
謝雲舟即便再難過,也沒讓自己過多表現出來,淡挑唇:“我要怎麽做,想必不用荀公子操心吧。”
荀衍指尖叩擊桌麵,“若是我就想管呢?”
謝雲舟道:“那你可以試試。”
江黎可沒想讓他們怎麽樣,見氣氛有些劍拔弩張,啟唇轉移話題,“我們的何時走?”
謝雲舟先開口問道:“阿黎想何時走?”
“玉卿一個人忙著店鋪生意我也不放心,當然是越早越好了。”江黎不想呆在這裏的原因還有另一個,那便是周翠雲。
荀衍插話,“謝將軍若是有公務要忙可以不與我們同行,我可以安然把阿黎送會回燕京。”
謝雲舟怎麽可能不同行,先不說江黎身上的毒,就是荀衍這個人,他也一百個一千個不放心。
他的阿黎,當然要由他護送回去了。
“我若是不一起走,萬一江黎毒發,誰來救她?你嗎?”謝雲舟語氣裏滿是不屑,“你可以嗎?”
是的,隻有謝雲舟能救江黎,其他人都不可以,這要是謝雲舟最欣慰的地方,至少對於江黎來說,他還是有那麽點用途的。
荀衍臉上的笑意突然沒了,神色很冷,“謝將軍話不要說太過了。”
近日荀衍已經派出好很多人去找尋解藥,一旦尋到,謝雲舟的血便再也沒有用了。他的血不能用,他的人也便沒用了。
荀衍下的令是必須尋到。
“荀公子,不若等你能救阿黎時再來如我說教如何。”謝雲舟眸光落到江黎身上,見她穿的單薄,眉梢皺起,喚了聲:“金珠。”
金珠進來,作揖道:“將軍何事?”
謝雲舟道:“去給你家小姐拿件披風。”
金珠見江黎臉色有些白,忙折回房間裏,須臾,捧著一件披風出來。
謝雲舟站起,走了過去,在金珠給江黎穿之前,一把接過,“我來。”
他很早之前便想這般做了。
金珠抿抿唇,“這……不妥吧。”
謝雲舟又道:“沒有不妥,我來就好。”
荀衍同江黎一起騎了馬,那他便也要為她做些什麽,總不能都叫荀衍做了。
江黎睇向謝雲舟,淡聲道:“就不勞謝將軍了。”
謝雲舟每每看到江黎,心便抑製不住的狂跳,聲音也變得輕柔了很多,“阿黎,讓我來好嗎?”
他現在做任何事都懂得征詢她的意見了,眼底含著期翼,似乎他做的不是給她披衣衫這麽簡單的事,而是在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重要到,他心發顫,手指發抖。
沒有江黎的允許,金珠是不可能把披風給他的,“將軍您別難為女婢了。”
“金珠,給我。”
“真不行。”
“給我吧。”
“這……”
金珠說話間又有一隻手伸了過來,直接拿走了披風,輕聲道:“阿黎,來,披上。”
江黎看著荀衍,怎麽好意思讓他做,“衍哥哥不用。”
荀衍沒給她拒絕的機會,說話間已經把披風給她披好好,“天涼,記得多穿些。”
他的眼神實在太溫柔,江黎淡笑道:“好。”
言罷,發現謝雲舟直直睨著她,眼神裏透著失落,也對,他是應該失落的,本是他想為江黎做些什麽,誰知叫荀衍給截胡了。
江黎沒想到的是,他們不隻爭著給她披披風,還爭著做別的。
銀珠端來水果,謝雲舟荀衍爭著要喂江黎吃,一個剝香蕉,一個剝荔枝,隨後齊齊遞到江黎眼前。
江黎抿抿唇,含笑都接下了。
三個人呆著總是有些無趣,荀衍提議去後花園走走,謝雲舟附和:“對,去後花園走走。”
然後三人一起去了後花園。
連江黎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側眸看看右側的荀衍,又看看左側的謝雲舟,她抬手撫額,想快點離開。
走的太快,沒注意到腳下,不小心被絆了下,一左一右同時去扶她。
荀衍扶就算了,謝雲舟也來扶,江黎下意識推了他一下,自然而然做出的動作才更讓人寒心。
謝雲舟的手僵在那,手指半彎著,直挺挺站立著,日光拂到他身上,明明很暖,可他的手指卻很冰。
他的心同他的手指一樣冰。
抬眸間才發現,江黎和荀衍已經走出幾步了,謝雲舟斂去眼底的苦澀,抬腳跟上。
荀衍說起了今日騎馬的事,江黎聽得津津有味,謝雲舟聽得五味雜陳,臉上神色淡淡,其實心裏已經翻江倒海了。
心髒像是被人生生拉扯著,須臾間,疼痛蔓延到了全身。
謝七在更遠的地方看著,這個畫麵太難以形容,他搖搖頭,心道,這些主子心裏更不好受了。
謝七是懂謝雲舟的,他心裏真真是很難過。
難過說的不太貼切,是非常難過,帶著酸痛感,自從同江黎和離後,他那顆心便沒有好過。
千瘡百孔,痛不欲生。
他越想急著去改變,結果越適得其反,他像是陷在了漩渦裏,一直走不出來。
謝雲舟渴望江黎能拉他一把,伸出手才時才明了一切都是空的,江黎不要他了。
徹徹底底的。
可他不能放棄,他不能沒有她,不然他會死的。
謝雲舟身形踉蹌了一下,隨後才站穩,江黎停下步子,回頭看他,謝雲舟大喜,張嘴剛要說什麽,江黎又轉過了身子,繼續同荀衍前行。
她的眼睛裏似乎沒有他分毫的存在。
他仿若空氣般,被忽視的幹幹淨淨。
阿黎,我就在你身後,求你回頭看看我。
回答他的是,是從四麵八方吹來的風。
江黎沒看他,更沒有停下,她嘴角噙著笑,那抹笑也不是因為他,是因為荀衍。
這個認知,讓謝雲舟胸口一緊,他垂在身側的手倏然攥起,旁邊有枝葉倒長了出來,好巧不巧劃破了他的手背。
頓時出現一道血痕,他盯著瞧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麽,“哎呀”一聲。
還沒開口說話,荀衍也艾呀了一聲,江黎問道:“衍哥哥你怎麽了?”
荀衍抬起手,讓江黎看他的手背,“不小心劃傷了。”
他手背上淌著血,江黎一臉擔憂道:“都流血了,要去清理下,上些藥才行。”
“小傷不礙事。”
“小傷會變大傷的,不行,得去上藥。”
隨後江黎扶著荀衍轉身回走,越過謝雲舟時,荀衍垂眸掃了眼謝雲舟的手背,說實話,謝雲舟手背上的傷比他還嚴重。
但是,他不會把江黎讓出去的。
荀衍輕嘶一聲,江黎湊近給他吹了吹,至於謝雲舟,她根本沒看。
一眼都未曾看。
謝雲舟像個石雕一樣在那矗立著,直到他們走遠再也看不見,眼睫很慢的眨了下。
“啪嗒”血滴落到了地上。
謝七走了過來,“主子,要不咱回吧。”
謝雲舟眼睫又眨了下,盯著遠處的白雲問道:“我是不是錯了?”
謝七以為謝雲舟講的是執迷不悟想挽回江黎的事,點點頭:“主子既然問了,那屬下便直言了。”
“主子確實是錯了,天下何處無芳草,幹嘛非要是二小姐不可,換個人未嚐會不好,主子您說是吧?”
謝雲舟眸光落謝七臉上,直勾勾睨著他,“你說什麽呢,我是問你,我是不是應該對阿黎更好些才是。”
他說的錯了,是這錯了,應該對江黎更好更好,讓她無從嫌棄他。
“……”謝七腦海中隻想到了一個詞,對牛彈琴。
謝七最終也沒能把謝雲舟叫走,還是江黎把人趕走的,也不能說是趕,說請更合適。
江黎自從知曉救她的是謝雲舟後,態度也變了很多,不像之前那般刻薄,說出口的話也不那麽太過傷人。
“謝將軍我乏了,要不您先離開。”江黎說道。
“乏了?那好,你先歇息,我走。”謝雲舟剛說要走,發現荀衍還坐著不動,問道,“他呢?”
江黎道:“這裏同衍哥哥的家無二,他隨意。”
“他不走,那我也不走。”謝雲舟一聽荀衍不用走,立馬也不想走了,“你去歇息,我在這守著你。”
成親三年都不見他守一日,和離了反倒想守了,江黎淡聲道:“不必守,你回去便可。”
“我走,荀衍也要一起走。”謝雲舟走可以,但荀衍也要一起才行。
“我說過了,衍哥哥是我的家人。”江黎耐著性子說道。
“他一個外男算哪門子家人。”謝雲舟道,“若說家人的話,我也算。”就算半個吧。
江黎不知他何時如此胡攪蠻纏了。
其實這點也是謝雲舟剛想清楚的,與其一味難過,倒不如舔著臉使出全力去爭取,都說烈女怕纏郎,他纏著她不放,興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謝雲舟還真等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獲,就是和想象的有很大出入。
江黎親自把他送了出去,“謝將軍好走,不送。”
謝雲舟剛要說什麽,大門已經關上,裏麵傳來銀珠的聲音,“小姐,謝將軍走了?”
“走了。”江黎聲音聽著有些許疲憊。
“小姐,奴婢能問您件事嗎?”
“你問。”
“你到底是屬意他們兩個誰啊?”
江黎好半晌沒說話,謝雲舟的心提了起來,似乎連呼吸都不會了,怕樹枝晃動的聲音擾了江黎的回答,他給謝七使了個眼色。
謝七會意,跑到近處的那棵樹下,一躍跳了上去,用自己的力量壓著枝葉,讓它們擺動的不那麽明顯。
“到底心悅誰啊?”銀珠又問了一次。
謝雲舟的心一緊,用力吞咽了下口水,然後他聽到江黎說道:“衍哥哥吧。”
謝雲舟第一次嚐試了什麽叫五雷轟頂。
他呆若木雞的轉過身,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樣,征愣朝前走去。
他走遠後,門後再度有聲音傳來,“我就說小姐喜歡的荀公子,金珠還不信。”
江黎又道:“衍哥哥是我的家人,我當然喜歡了,至於謝雲舟,我們現下什麽也不算,我更不可能會心悅與他。”
銀珠聽後,笑容僵住,“啊,這樣啊。”
江黎淡笑不語,拐角的地方映出一道修長的影,荀衍站在那裏,手負在身後,臉色凝重。
他也聽到了江黎的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好在江黎也未曾說心悅謝雲舟。
這個插曲還被第三個人看到了,周翠雲回到自己的住處後,把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隨即發現了不對勁。
她記起,她掉進井裏時,荀衍並未在曲城,好像是有事外出了,也正是因為他沒在,她才能肆無忌憚的欺負江黎。
他是在她被救上來三日後回的曲城。
周翠雲不知荀衍為何要誆騙她,是以她聽下人說荀衍在江黎的萃雅苑便尋了過來,想問清楚真相到底如何。
湊巧看到了這一幕,原來江黎不喜歡荀衍啊。
周翠雲感覺自己又活了,她對著身側的婢女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銀杏走過來,“小姐。”
周翠雲湊到她耳畔說了一句悄悄話。
銀杏道:“小姐,若是被老爺發現了,他會打死我的。”
“你隻怕我父親不怕我嗎,”周翠雲冷臉道,“別墨跡,快去。”
銀杏看著荀衍離開後,朝江黎走了過去,攔住她,“表小姐,我們小姐要見你。”
“沒空。”每次見周翠雲都會發生不好的事,江黎並不想見她。
言罷,江黎同銀珠繼續朝前走。
“不行,我家小姐說了,今日一定要見到你。”
“她為何要見我?”
“小姐說要告訴你些關於荀公子的事。”
衍哥哥?
江黎挑眉問道:“衍哥哥怎麽了?”
銀杏說道:“你見了我家小姐便知曉了。”
本以為就是一場稀疏平常的見麵,豈料,差點要了江黎的命。
江黎跟著銀杏走到了後院,站定在一口井前,她左右看著,都未曾看到周翠雲的身影。
遂,轉身欲折返,剛轉過身,發現周翠雲正咧嘴站在她身後,還未曾開口說話,周翠雲的手朝她推開。
江黎身子後傾掉進了後方的井裏,唯一慶幸的是,是口枯井,裏麵沒水,也不深。
江黎頭撞上了井壁,眩暈感襲來,忽地,她感覺到胸口痛了下,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不適。
疼痛,惡心,呼吸不暢,四肢無力等等的不妥,齊齊向她湧來。
她啟唇想喊出聲,但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無力感和恐懼感侵蝕著她,眼淚刷刷流淌出來。
她想起了外祖母,想起了江昭,想起了何玉卿,想起了荀衍,想起了很多人,恍惚間,謝雲舟的臉衝進他的腦海裏。
他急切的呼喚著她,要她醒過來。
她也想醒的,可是就是沒辦法醒過來。
她再次親眼看到他剜心取血,比上一次還讓她震驚,他似乎嫌刀子插的不夠深,又連插了兩刀。
而且,這次用的碗盞比上次大很多。
謝雲舟額頭上的汗珠嘀嗒嘀嗒落下來,衣衫浸濕,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他看著很痛苦,雙眉皺到了一起,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他吐血了,吐了好多好多。
大家都勸他不要再取血了,不然他會沒命的,可他就是不聽,口中念念有詞,“我要救阿黎,我要救阿黎,我要救阿黎……”
他眼眸像是在血裏跑過一樣,觸目驚心般的紅。
還有他的身子在戰栗,端著碗盞的手也在顫抖,謝七想幫忙被他趕走了,他倔強的隻要自己。
血從他胸口和唇角一起流出來,染紅了他的衣衫。
這時江黎才看出,他今日穿的竟然是暗紅色的錦袍,血流淌到上麵,一點都看不出。
江黎猜測,或許他是怕她看到後害怕。
這次取血不如之前順利,因為他身子太虛,最後在他昏迷前停住,可昏迷了的他依然在念叨著:“救阿黎,救阿黎。”
江黎想說,謝雲舟,你真傻。
她動了動唇,還是不能發聲,最後她隻能動手指,一下一下扯動錦被。
金珠看到後,驚呼:“小姐,你醒了。”
江黎眸子隻留著一道縫隙,她不知道金珠說的醒了是什麽意思,她不是在做夢嗎,為何金珠如此問。
後來有熱意流淌到她的口中,帶著血腥味,她不太想喝,但還是悉數喝下。
沉沉浮浮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後來她聽到了周翠雲的聲音,她在哭,哭得很淒慘,還有訓斥聲和敲打聲,周翠雲哭著說道:“外祖母,外祖母您救我。”
“母親,母親救我。”
“父親,父親,求您饒了我吧。”
江黎緩緩掀開眸,映入眼簾的是謝雲舟那張慘白的臉,謝雲舟可能是哭過,眼睛紅紅的,看到她醒來一把握住她的手,沙啞說道:“阿黎,你總算是醒了。”
房間裏沒其他人,大家都在外麵,隻有謝雲舟一個人在,江黎還沒說話,謝雲舟顫抖著捧起她的臉,低頭親了過來。
他唇是顫抖的,手也是顫抖的,眼睫也是顫抖的,肩膀也是,就連含在眸底的淚珠也在顫抖。
江黎剛蘇醒,意識還沒完全回來,對謝雲舟的親吻也未曾做出反應。
謝雲舟退開,低頭去看,江黎閉眼又睡了過去,他急呼出聲:“大夫,大夫。”
外間等待的大夫急匆匆進來,“大人。”
謝雲舟說道:“你趕快來給她把脈,看她如何了?”
大夫把完脈後,輕笑:“脈象總算是平穩了,大人放下,不出一日小姐肯定會醒過來。”
江黎是在當夜醒來的,所有的人都在,荀衍問她:“可還好?”
江黎點點頭:“嗯,還好。”
後來江黎從金珠銀珠的口中得知,她這次毒發昏迷了七日,大夫好幾次說不行了,是謝雲舟拚死把她救回來的。
為何說是拚死呢?
因為他連著取了七日的血,那胸口已經被戳的沒法看了,刀口覆刀口,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連大夫都驚歎,行醫多年,還未曾見過如此不要命的人。
銀珠還說,周翠雲被周老爺狠狠訓斥了一頓,挨了板子,跪了祠堂,被禁足,不許用膳。
謝雲舟還讓謝七把周翠雲扔進井裏呆了三日,讓她也嚐了嚐被人推下井的滋味。
不許任何人救,也不許任何人靠近,周翠雲哭暈了七次,最慘的是井裏有老鼠,她差點嚇死。
銀珠說到這才覺得出了口惡氣,“小姐,這次真是多虧謝將軍了。”
金珠附和道:“若不是謝將軍出手,小姐怕是要沒命了。”
江黎陷入到沉思中,難道她看到的不是夢境,是真的??
這個答案無解,江黎不可能去找謝雲舟對峙,且就當不是夢的,恍惚的,她好像還做了一個夢。
就是——
她夢到謝雲舟吻了她。
江黎甩甩頭,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夢裏她都不會允許他靠近她的。
出了這樣的事,謝雲舟更不可能讓江黎在曲城久待,官銀失竊的事告破後,他命人快馬加鞭把文書送去了燕京,便同荀衍一起,帶著江黎上了船。
離開前,江黎同周老夫人見了一麵,周老夫人見她終於醒來,長歎一聲:“黎兒,都是外祖母不好,未曾護你周全,你莫要怪外祖母。”
江黎投進周老夫人懷裏,摟著她腰肢說道:“外祖母對阿黎已經是極好了,阿黎不會怪你。”
隨後她拿出親手做的衣裙,襖子,悉數給了周老夫人,“外祖母,這些都是黎兒親手做的,請您收下。”
周老夫人顫抖著手指撫上,“好,我收下。”
-
離別總是讓人難過的,江黎直到站在船上,心緒還是沒有平穩下來,她杏眸裏都是淚花,看著便讓人心疼不已。
本就精致小巧的臉,此時越發顯得小巧了,不盈一握的腰肢,已經撐不起身上的黃色牡丹紋繡衣裙。
金珠怕她被風吹著,輕聲道:“小姐,進去歇歇吧。”
江黎看著一望無際的江麵,想起外祖母那雙哭紅了的眸子,心情越發陰鬱,無論銀珠怎麽哄都哄不笑。
銀珠去找謝七想辦法,辦法沒想出來,倒是把謝雲舟給招來了,彼時謝雲舟剛忙完公務。
上船前他收到了宮裏送來的文書,也可以說是捷報,謝雲權再次打了勝仗,匈奴退兵數十裏,不出所料的話,今年冬日可以回來。
算算日子,七個月不足,便可以歸家了。
對於在外征戰的將士,家是他們唯一的惦念,正因為有家,才有他們甘願的付出。
他們保衛的是國也是家。
謝雲舟來到了江黎的這處,推門進來,手裏端著她愛吃的果子,進來後才看到荀衍也在。
他愣了下,隨即臉色沉了沉,不知為何,每次他來找江黎,總能碰到荀衍,心情格外的不好。
荀衍正在同江黎對弈,江黎已經贏了幾局,這次看樣子也是她贏,她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笑容。
不過見到謝雲舟後這笑容又沒了,她現在還不太知道要如何麵對他,是像之前那般,還是……
她腦海中有聲音傳來:
一道:不要忘了他當初是如何對你的,成親那日把你扔下,連天地都未曾同你拜。
隻聽謝老夫人講的,從來不聽你的解釋。
他心裏可以惦念著謝家的每一個人,但唯獨不會惦念你。
譜一回來,便罰你跪祠堂。
對你不管不顧。
罰你跪。
欺辱你……
另一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想想啊,你這些日子毒發哪次不是他救的你。
剜心取血有幾個人能做到。
縱使他之前該千刀萬剮,但功過相抵,冷臉就別有了,可以把他當成不在意的陌生人。
總之,別太氣就好。
最後第二道聲音戰勝了第一道聲音,江黎難得沒趕他出去,而是讓他留在旁邊,還給金珠使眼色,讓她端來茶水給謝雲舟喝。
這是和離後江黎第一次給謝雲舟好臉色,金珠點點頭走了出去,折返時手裏端著茶水。
“將軍,請。”
謝雲舟接過,低頭輕抿了一口,喝出這是上好的碧螺春,唇角噙上一抹滿足的笑意,昔日,江黎泡茶時最愛給他泡碧螺春。
隻是他那些無心風雅之事,連茶水都未曾細品,要麽不喝要麽草草喝完離去,根本沒顧及到她的心意。
謝雲舟端著茶盞細細品起來,他竟然品出了甜味,一如他此時的心境。
江黎能好,他心便是甜的。
不經意的,兩人的視線對視到一起,謝雲舟抿了抿唇,話還未吐出,江黎道:“銀珠。”
謝雲舟以為江黎又要趕他走,忙起身說道:“讓我小呆片刻不可嗎?”
江黎睨著他,淡聲道:“你願呆便呆,無人趕你。”
“那你——”
“讓銀珠端來糕點怎麽了?”
謝雲舟搖頭,輕笑道:“無事。”
荀衍不喜歡江黎把心思放謝雲舟身上,輕喚了她一聲:“阿黎。”
阿黎眉眼彎彎輕輕笑起,“衍哥哥,我可要贏了。”
荀衍低頭去看,果不其然,江黎又贏了,他笑道:“阿黎棋藝了的,我自愧不如。”
江黎道:“都是衍哥哥讓我。”
荀衍淡笑不語,不說是,也不是不是,兩人就那般對視著,眸底浮現出光澤,如是可以,他想這樣同她呆一輩子。
下下棋,賞賞花,做盡她歡喜的事。
荀衍對江黎的喜歡,已經到了骨子裏,江黎能不能感覺到無人可知,但謝雲舟是感覺到了。
他眉梢蹙起,說道:“我同荀公子對弈一局,可好?”
上次兩人對弈把棋盤都給砸了,現下還要對弈,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荀衍道:“好啊。”
江黎站起,謝雲舟坐在了她方才坐的椅子上,莫名的嗅到了她身上沁人的清香。
他睨了她一眼,“阿黎,可否幫我把茶盞拿過來?”
江黎本身要婉拒的,想想他救了她一命,也沒提什麽過分的要求,隻是讓她把茶盞端來,這點小事她若還計較的話,倒顯得真無趣了。
遂,轉身去端。
茶盞是謝雲舟故意放下的,他是有話要對荀衍講,都是練過武功的人,用氣音也能說話。
謝雲舟提醒荀衍莫要過分。
荀衍回瞪謝雲舟,我若是呢,你能奈我何。
波光粼粼的江麵上倒影出遠處的山川美景,細聽下還能聽到樹枝的沙沙作響聲。
謝雲舟確實不能怎麽樣?
但在這裏不可,那回到燕京城便沒什麽顧忌了,他一定會找個機會告知荀衍,什麽叫他可。
謝雲舟斂了心底的怒意,笑道:“荀兄,請。”
荀衍同謝雲舟對弈和江黎極為不同,他步步緊逼,想著一舉贏下謝雲舟。
謝雲舟也是下棋高手,他逼,他也上,兩人棋藝不分高下。
江黎把茶盞放謝雲舟手裏,垂眸去看,露出驚歎的神情,這才是高手博弈吧。
原本空****的棋盤須臾間便被填滿,江黎甚至看到有些入迷了。
難得的和諧,謝雲舟見狀竟然不想破壞了,若是可以一直這樣,也甚好。
他側眸看向江黎,黑眸裏流淌著深情厚愛,眼神似乎能拉出絲來,纏纏繞繞,裹住了江黎。
心裏有道聲音響起:阿黎,我欽慕你。
他隻敢心裏想,不敢嘴上講,怕千辛萬苦得來的祥和被破壞掉,麵對江黎,他是越發小心翼翼了。
近不得,遠不得。
不見不行,見多了會沉淪。
想聽她笑,怕聽她哭。
滿心滿眼都是她。
惟願她安好。
謝雲舟極少許願,他不信佛隻信自己,但今日他願許下重諾,隻要江黎好,他便是減壽都可以。
-
他們這邊相處還算好,另一處有了些許動靜。
尼姑庵裏,傳來低沉的說話聲:“什麽,江藴病了,還會傳人?”
“是。”
“那不行,她不能在庵裏呆著了。”
“主持,那要把她送去哪裏?”
“用塊席子裹著她,隨便找個人什麽地方扔了便是。”
“好。”
門開啟又關上。
半晌後,尼姑庵後院門口有兩人悄悄走了出來,那人趕著馬車快速朝山下走去。
另一人道:“快點,別人讓給發現了。”
隨後,她們隨意找了個地方,把車裏的人推了下去。
江蘊昏昏沉沉的滾落下來,後背撞上了一棵樹,然後她停了下來,這一撞,她清醒了很多,看著周圍的雜草,突然笑了起來。
她、她終於出來了,也不枉費她為了逃出來買藥把自己喝病了。
江藴想起了那些甘苦的藥汁,胃裏便一陣不適,隨後她用力壓下,抓住樹枝慢慢站起來。
她身上的衣衫已經換成了來時的衣衫,隻是這頭發……
她撕碎衣角,扯下一塊包住了頭,這樣看上去便好了許多,隨後她沿著蜿蜒的小路朝下走去。
江藴每走一步,便在心裏詛咒江黎一次,她把她所有的不幸都歸在了江黎身上。
她這次下山便是要找江黎算賬的。
她不會讓江黎好過的。
-
江昭這幾日過的有些許恍惚,想起那日同何玉卿做的事後,恍惚成了羞愧,他怎麽他怎麽?
她可是妹妹,他也太禽獸了。
實則,江昭也沒做太過分的事,他隻是背著酒醉的何玉卿回家,走到街口時,他想問她還好嗎,轉頭時,唇貼上了她的臉。
輕輕掃過,他立馬轉回來。
之後他再也沒敢回頭看何玉卿一眼,這幾日也是他有意無意都在躲著何玉卿。
為何要躲?
不隻是因為那日的事,還有一件,他察覺到他對何玉卿似乎有那麽點不一樣了。
看到她會開心,看不到她會惆悵。
想每日都能見到她,又深知他的身份不應對她有任何想法。
他在矛盾中煎熬,她倒好,還總是入他夢來。
江昭同趙雲嫣成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前兩人未曾見過,夫妻情誼淡薄。
他從不知原來心悅一人是那般讓人雀躍之事,滿腦子都是她,心裏也都是她,想起她便覺得高興。
江昭想,他八成是瘋了。
何玉卿尋了江昭幾日都未曾尋到,心情很不好,隻得掐著手指數江黎何時回來。
一日一日又一日,五日一眨眼而過,再有五日江黎便可歸來了。
彼時船上的江黎正站在甲板上觀風景,兩次海上行船,她膽子大了很多,再也不是昔日那個看到水便發抖的小姑娘了。
她靜靜矗立著,風把她的衣擺吹翻,發絲也隨著風揚起,海風到底不比尋常的風,風力大且冷。
金珠銀珠一人拿著披風一人拿著手爐就那麽站在江黎身後,見她臉色變了,立馬給她穿披風,塞手爐。
江黎道:“無妨。”
銀珠搖頭:“不可,你若是不穿,那隻能回去了。”
江黎出來不久,還不想回去,隻能乖乖穿上,她揚眉看著遠方,嘴角一直噙著笑意。
遠處霞光映在江麵上,粼粼泛著光,偶有鳥兒飛過,蜻蜓點水般又飛走,呼朋引伴會招來更多夥伴嬉戲。
謝雲舟見她看的喜歡,便命謝七尋來弓箭,說道:“阿黎,喜歡哪隻,我射來給你。”
“不要。”江黎凝視著,眸光落在高空那兩隻上,它們看著似夫妻般,不離不棄一起飛舞。
其中一隻飛慢了些,另一隻會飛來尋它。
怕是尋常夫妻都不能做到它們那般不離不棄,江黎可舍不得它們死,“你別。”
她伸手去擋謝雲舟的弓箭。
“好,不射。”謝雲舟對她有求必應,但凡她的話,他都會去聽,把弓箭遞給謝七,他走上前,“天要黑了,我送你回去。”
金珠銀珠都在,哪用他送,江黎道:“不用,我可以自己回。”
“地上有水,會滑。”謝雲舟道,“我不放心。”
也不知從哪日起他會有意無意說些“甜言蜜語”,起初江黎聽了會蹙眉,後來倒沒了感覺,他樂意講便講,左右她又不在意。
“謝將軍要是不放心,那不如我送阿黎回去。”荀衍徐徐走了過來。
謝雲舟看見荀衍臉色便暗了下來,隨即道:“不勞煩荀公子了。”
荀衍道:“不煩,我樂意之至。”
他笑著對江黎說道:“阿黎,我送你可好?”
接著身子朝江黎傾去,對著她耳畔說道:“不是想叫花雞嗎?”
江黎促狹笑笑,點頭道:“有勞衍哥哥了。”
荀衍就這樣當著謝雲舟的麵,把江黎帶走了,謝七見狀欲言又止,“主子。”
謝雲舟筆挺站著,頎長身姿像極了山上的鬆柏,隻是眉宇間的怒意有些瘮人。
“可有書信送來?”他問道。
謝七道:“有,主子請看。”
謝雲舟接過,打開,看完後,撕碎,他手輕揚,碎片隨風吹走。
信上寫的是關於解藥的事,謝雲舟還是想為江黎尋到解藥,這樣她才能安虞。
但,至今一無所獲。
他很不開心,且這種不開心在看到荀衍對江黎做什麽時,加重了。
江黎眼睛痛,荀衍湊近,對著她眼眸輕輕吹拂,從謝雲舟的角度看過去,兩人好像親在了一起。
他的心像是被一劍刺穿,痛到無法動彈,就那麽直挺挺矗立在門口,少傾後,才發出壓抑的聲音。
“阿黎,你們在做什麽?”
作者有話說:
狗子有些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