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意了
江黎在房裏養了三日,病好了七七八八,第四日早膳剛用完,金珠走進屋內,吱吱唔唔說道:“夫人,謝七來了。”
謝七隻聽命與謝雲舟,他來,想必也是謝雲舟的主意。
江黎唇角淡扯,露出嘲諷的笑,他當真是等不及要罰她了嗎。
銀珠看了眼庭院裏身影,悄聲道:“今日大雪,祠堂裏定是冷得不行,夫人要多穿些才好。”
金珠道:“棉褲要穿上,這樣跪起來才不會傷了膝蓋。”
銀珠轉身去找夾襖,嘴裏嘀咕著:“將軍怎麽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夫人病才方好便這麽迫不及待派人來了,就不能等等嗎?”
金珠走過去,抬肘撞了她一下,銀珠閉嘴,拿著夾襖走過去,“夫人切莫太難過,想必將軍這樣做也是為了堵住府裏其他人的嘴。”
江黎站起,伸直胳膊,穿好夾襖,神色已不似前幾日那般動容,有些事想開了才會好。
別人都在難為自己,自己又何苦再難為自己。
他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她不介意了。
話雖這樣講,但在祠堂門前真見到謝雲舟時,江黎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隔著人群看過去,隻覺得他越發清雋高冷。
那張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臉竟然有些許模糊,她一時看不清眼前的到底是真人,還是她又做夢了。
那些年裏思念太難捱時,她總會做些關於他的夢,陽春三月泛舟遊湖,他一襲青衫立於船頭,風襲來,卷起他如瀑長發,飛**間映出他璀璨星眸。
他含笑睥睨著她,輕柔喚她一聲:“黎兒。”
“為何不走了?”冰冷的聲音伴著簌簌風聲悠然傳來,打斷了江黎的沉思,她眼眸慢眨,等風雪過去後,終於看清了眼前人的臉。
是他。
非夢。
幾步外都是看熱鬧的人,謝馨蘭和王素菊也站在其中,她們淺笑盈盈,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江黎**了下被積雪蓋住的腳,鞋子單薄,腳趾已沒了知覺,抬腳動作慢了些許。
以往多是她追在他身後同他講些什麽,鮮少有這種他問話,她不答的時候,謝雲舟一時有些不適,蹙眉又道:“問你話呢?”
“夫君是在同我講話?”江黎淡聲道,“風大,妾身沒聽清,夫君方才說的什麽?”
她卷翹的長睫上染著白雪,上下忽閃間越發的靈動,隻是無人看出,她心情極其不佳。
“為何不走?”謝雲舟臉色陰沉,一雙瞳仁無波無光,冷的讓人打顫。
“腳痛。”昔日,江黎也曾用這樣的借口哄得他心軟,讓他駐足等她,今日她想再試試。
或許,他會心軟呢。
“妾身腳痛。”她軟聲說道。
謝雲舟眸光從她臉上落到她腳上,風卷起女子衣擺,隱隱露出她的鞋子,鞋麵上也粘著雪。
她說腳疼,那應該是雪水進了鞋裏,寒冬臘月,鞋子裏淌著冰冷的雪水,腳趾確實會痛。
謝雲舟凝視片刻後,淡然收回眸光,“受罰之人哪來那麽多話。”
他負手而立,輕抬下頜,冷淡道:“莫要耽擱了時辰。”
江黎笑得一臉苦澀,眼瞼半垂,盯著落在地上的影跡道:“夫君,真狠心。”
話音方落,祠堂大門吱呀一聲重重打開,穿堂風撲麵而來,江黎身子弱,禁不得風吹,身子隨之晃了晃。
凍麻的腳趾開始泛起疼,都說十指連心,沒成想,腳趾疼也這般錐心,似乎有鈍刀子在劃。
一下一下,直到皮開肉綻。
謝雲舟率先撩袍步上台階,行軍多年,他步履穩健,即便是踩在積雪上,也依然穩如鍾。
江黎便不那麽好了,身子羸弱不堪,又大病初愈,步履本就不穩,加上雪滑,她走起來甚是吃力。
金珠同銀珠在後方看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欲上前時被謝七攔住,謝雲舟停下,轉身道:“祠堂重地,你等都離開。”
言罷,他繼續前行,眸光兜轉間看到江黎身子再次踉蹌了下。
須臾,她摔倒在台階上,膝蓋正好磕在邊沿,痛楚襲來,她雙眉擰到了一起。
下意識抬眸去看他,四目相對,他看到她眼底溢出淚花。
磕那一下,著實痛,江黎不想哭的,可還是沒忍住,她淚眼婆娑的喚了聲:“阿硯。”
謝雲舟字辰硯。
情不自禁喊出的,江黎這才發覺不妥,他不喜她如此喚他,“夫君,我疼,可以扶我嗎?”
這個請求並不過分,若是其他夫婦,怕是娘子不提,夫君都會主動攙扶。
謝雲舟未動,就那麽冷眼看著,看著風雪從他眼前淌過,看著她挑起的眉梢一點點放下,看著她眸中徹底沒了期待。
淡聲道:“不妥。”
話落,他轉身步上了最高的台階,居高臨下睥睨著她,像是在看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深邃的星眸裏沒有一絲溫情,話語生硬,“自己上來。”
江黎仰頭看天,生生逼退了眼底的淚,再起身時,眉宇間也像是染了冬日的寒冷。
如此,甚好。
伴隨著謝馨蘭王素菊的譏笑聲,她步入了祠堂,雙膝跪下,眸光直視著前方謝家祖宗牌位,耳邊再度傳來謝雲舟冰冷的聲音。
“好好反思你的所作所為,謝府不是你亂來的地方。”
“我若不是看在江昭的麵子上,私通之事不會這麽輕易放過的。”
江昭是江黎的大哥,昔日同謝雲舟是同窗,現入職翰林院,說起來也是燕京城裏光風霽月之人。
當年他同謝雲舟並稱燕京雙傑,無論文采還是武藝皆屬上乘,亦是燕京城名門閨秀門爭搶要嫁之人。
後來江昭娶了相府嫡女。
江黎陰差陽錯嫁進謝府。
江黎慢抬眸,方才退下的濕意再度浮上,整個人像是浸泡在了海水裏,呼吸不暢,胸悶難耐。
“你就是不信我?”
她哽咽道:“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我說過,我從未與人做過逾矩之事,天地可鑒。”
她紅著眼眶沉聲發誓,他淡漠轉身,隱約的她聽到他說:“晚膳前不許離開。”
厚重的門再度閉合,江黎眼底的淚再也撐不住,悉數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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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祠堂罰跪,最開心的莫過於謝家三位家主了,謝馨蘭盯著自己的手指左瞧右瞧,隻覺得上麵的花樣越發好看。
謝老夫人聽到周嬤嬤的話後,輕抿的唇慢慢揚起,笑得一臉燦爛,比起同江家聯姻,她還是更喜李家的姑娘,隻可惜……
她放下茶盞說道:“趕明兒把王媒婆找來。”
周嬤嬤問道:“老夫人是想?”
謝老夫人道:“給舟兒說房妾室。”
周嬤嬤會意,點頭:“好,明兒老奴便去。”
恰巧謝雲舟撩簾進來,聽到了她們方才講的那些話,淡淡開口道:“母親不要忙碌了,兒無暇再娶。”
“為何不娶?”謝老夫人道,“你同江黎成親三載未有子嗣,舟兒啊,咱謝家的香火可不能在你這斷了。”
“不是還有俊兒嗎,斷不了。”謝雲舟道。
“俊兒是俊兒。”謝老夫人道,“你一日無子嗣為娘的一日便睡不安寢,莫不是舟兒想看娘哭不成。”
說著,謝老夫人抽噎了幾下。
謝雲舟斂眉,聲音肅冷:“妾室之事莫要再提。”
言罷,謝七來喚,說有緊急公文,謝雲舟作揖後離開。
周嬤嬤道:“老夫人這還找嗎?”
謝老夫人定定道:“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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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前,江黎才回了住處,在祠堂跪了一日,手腳冰涼,臉色發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回屋後便徑直躺下了。
金珠幾次問何時用膳,她都搖頭說:“不餓。”
金珠見狀,一臉愧疚,跪在榻前,道:“夫人,是奴婢無能,沒能保護好夫人。”
江黎牽強笑笑,“同你們無關。”
是他,執意要罰她的。
想到謝雲舟,江黎悲從中來,心口那裏生疼生疼的,像是有針在戳,不見雪,卻比見血痛上百倍。
八年的歡喜,儼然成了一場笑話。
他與她,還不若陌生人來的好。
不認識的婦孺摔倒在地,總會有人伸手去扶一把,可她呢?
無一人上前攙扶。
金珠驚訝出聲:“夫人你的膝蓋。”
她不用看便知傷的有多嚴重,定是紅腫一片。
“去拿金創藥來。”說來好笑,她這屋裏別的不多,金瘡藥最多,隻因她日日會帶傷回來。
舊傷未好,又添新傷,她這身子當真是千瘡百孔了。
可無論怎樣的傷,都比不得謝雲舟帶給她的傷,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是最痛的。
金珠不想看江黎如此難過,還是強顏歡笑說了些寬慰她的話,“夫人切莫怪將軍冷情,將軍身處軍營多年向來言出必行,對將領如此,對自己也是如此。”
“奴婢聽謝七說起,將軍還曾自罰過,三軍前挨了板子,將軍如此剛正不阿,也正是咱大燕朝之福。”
金珠說的這些,隻是其中之一,謝雲舟對自己當真是更狠戾些,將士或許可以犯錯,但他不能。
連當今天子都道,大燕朝有雲舟,乃是我朝之幸,百姓之幸。
可見謝雲舟在眾人眼裏是多麽難得。
江黎最傷心的也莫過於此,他對眾人都好,獨獨對她,心狠。
膝蓋處傳來灼痛感,江黎沒忍住輕嘶出聲,啟唇剛要說讓金珠輕點上藥,門被推開,有人帶著一身冷意走了進來。
他接過金珠手裏的金瘡藥,淡聲道:“我來。”
江黎一臉錯愕的睨著謝雲舟,腦海中閃過一句話,這是打了一棒子又來給甜棗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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