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痛苦地低下頭看著他本打算為之效死的主公,不禁問:“您為何要如此呢?”
韓成哭訴:“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複國啊,都是你們逼我的……”
“我就是個不受寵的公子,沒享受到多少韓國的富貴,也沒欺壓過百姓,我連騎馬打獵都不喜歡……韓國亡了,我什麽都沒幹就要去隱姓埋名的逃命,我認了,可憑什麽你們找到了我讓我複國我就一定要聽你們的啊?我有妻有子,我隻想和我的家人一起好好活著,我不要富貴,你們也別來連累我好不好?”
韓成已經崩潰了,他不知道自己明明什麽都沒有做,為什麽要遭受這些罪呢。
韓國存在的時候,他就隻是不受寵的小透明公子,韓國滅亡了以後,他好不容易才隱姓埋名逃過了一劫,韓成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也沒有什麽想要複國的心思,他隻想做個普通黔首,種地也罷,做工也罷,不求富貴,隻求餓不死就行。
可那些韓國的舊臣找到了他,非要讓他做主公,還要讓他替韓國報仇,去刺殺始皇帝。
“我隻想活著,我隻想和我妻我子一起活著,我無錯,我無錯啊!”韓成聲音已經哭啞了。
張良看著韓成,張張嘴,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沒辦法去指責韓成,他是因為父親的遺命而一心想著複國,自然也能理解作為一個父親的韓成想讓自己孩子活著的想法。
“我知道了。”張良苦澀道。
韓王室唯一的後裔都不想著複國,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又能怎麽辦呢?
韓成以為張良是答應了歸順趙不息,頓時從地上爬了起來,千恩萬謝了一番才離開了,臉上滿是劫後餘生。
張良癱倒在椅子上,捂著臉,卻忽然大笑起來,笑到不住的咳嗽,咳嗽聲從指縫間露出來。
“張良啊張良,你多麽可笑啊……”
韓王室的子嗣都不想要複國,那他這十幾年來忙忙碌碌都在做些什麽呢?
大夢一場啊!
此時正發揮自己的老手藝,趴在牆角聽牆角的趙不息聽到了院子中傳來的狂笑,心下一驚。
完蛋了,別再給她的未來謀聖給刺激瘋了吧?
趙不息想也沒想就一個撐肩翻過了牆,竟是連門都沒有走。
“子房,吾之子房啊!”趙不息著急的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張良身前,擔憂的看著張良。
張良看到趙不息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長歎了一聲。
是懷揣著連韓王室後人自己都不願意去複國的複韓夢想平庸一生,還是跟隨有著明主資質的主君建功立業。
天平緩緩的傾斜著。
張良是個並不十分固執的聰明人,他現在也隻是因為年紀還輕所以才會這麽糾結於要不要忠於韓王室,曆史上的張良發揮才智的時候已經是十年之後了,那時候已經成熟的張良十分自然的就偷摸歸順了劉邦。
甚至在劉邦日後想要分封六國舊王室的時候還親自出口勸阻了劉邦分封韓王……
隻是現在張良還不如日後成熟,再加上六國舊貴族對秦的態度終究是不一樣的罷了。
張良忽然站起身來,往後退了一步,並不開口回答趙不息的問題,而是舉起衣袖,結結實實行了個臣禮。
趙不息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頓時狂喜。
“張良,拜見主君。”
從舉袖到拜下,張良一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麵上的表情滿是釋然。
趙不息這才反應過來,笑咧著嘴一把將張良拽直了起來。
“子房何必多禮,息日後的事業,還要依靠子房為我出謀劃策啊。”
四目相對,盡是釋然。
趙不息心想,韓王室當真是好人啊。
從把韓非送給她爹到把張良送給她,韓王室當真是為了她們嬴家毫不吝嗇啊。
都說魏國是秦國的人才第一輸送大國,可趙不息倒覺得,韓國送過來的人才雖然不多,但是質量都很高啊,韓非和張良,哪個不是一個頂十個的大才啊。
看著張良麵上的臉色還是有些不自然,趙不息牽著張良的手安慰張良:“子房也不必太過憂傷,昔日我爹向韓國索要韓非,韓王室也是二話不說就把韓非送了過來,韓非尚且姓韓,子房不過姓張……”
“韓王室有眼無珠,不過我們嬴家可是很重視人才的!”趙不息略帶一絲得意道,順便使勁拉踩韓王室。
張良:“……”
其實你可以不用安慰我,這安慰的話怎麽聽完了我還更傷心了呢。
張良剛剛歸順,趙不息手頭上的事情也暫時沒有什麽能交給張良的,幹脆就現在修書的書室中給張良添了個書桌,讓他和尉繚一同主持編書。
和尉繚差不多,張良也是典型的兵法理論大師,帶兵上戰場實戰不太行,可編撰兵書還是有一手的,畢竟張良也是武廟十哲之一。
天色初明,趙不息就送張良到了書室,順便給尉繚捎了一份飯。
張良提著飯走進書室,腳步盡量放輕,可在寂靜的書室之中依然頗為引人注意。
到了內室,將飯盒放在尉繚的書桌上,尉繚也隻是掀起眼皮看了張良一眼,對他出現在書室毫不意外。
反而尉繚還頗有心思的調侃了一句:“老夫昨日就告訴過你吧,有的事情是反抗不了的嘛。”
張良心情十分複雜。
從趙不息口中他已經知道了尉繚是怎麽被嬴政“請”來的,此時看到尉繚,張良心中對前輩的尊敬少了些,可同病相憐的感受卻莫名多了不少。
尉繚樂嗬嗬的勸張良:“不過雖說秦王室喜歡威逼利誘,可秦王室的人都還是不錯的……起碼陛下對臣子十分愛重,公主看起來也不像是薄恩寡義的人。”
想到了商鞅和白起,尉繚中途又硬生生改了口。
嗯,分人。
編書的編輯已經有了,趙不息就開始按照流程和尉繚張良一起商量著編撰起這一部日後要做為秦朝軍校教科書的兵書來。
此事比趙不息想象的竟然還要容易許多。當今世上最先進的一本兵書就是尉繚所編撰的《尉繚子》,盡管《尉繚子》不如《孫子兵法》在思想文化上的成就高,可比起更側重兵家思想的《孫子兵法》來說,《尉繚子》在實用性上還要更勝一籌。
作為有著深厚編撰兵書經驗的兵家大師,又有足夠多的教材可以供參考選取,尉繚編撰起兵書來十分得心應手。
與此同時,趙不息還結合後世的經驗,加了一些更先進一些的士兵訓練經驗進去。
再由樊噲領著新招收的侍衛按照新總結出來的這一套兵法進行練兵實踐,時不時還走一走王翦的關係,讓樊噲帶著這幾百個侍衛去秦軍大營中和秦軍模擬對戰一下演練一番。
因著趙不息又編撰兵書這個正當理由,所以嬴政也就默認了允許趙不息帶著這些公主府的侍衛去軍營中演練對戰之事,當然隻能在公共地方活動,軍營機密之地還是進不去的。
至於為什麽是樊噲帶隊而不是韓信……若是韓信帶隊,那隻能實踐出來完美模型,韓信這個人無論給他多少個士卒,這些士卒的基礎有多薄弱,韓信總能在很短時間內將他們訓練成百戰之兵。
趙不息和尉繚這對師徒也都對此感到稀奇,還特意蹲著去看了幾天韓信訓練士卒的過程,結果看到是看懂了,《孫子兵法》裏麵也都寫著,可換個人來就是做不到。
兵書編撰的倒是順利,可趙不息先前沒當一回事的醫書編撰卻出了麻煩。
並不是所有醫家弟子都如艾老一般大公無私的,醫家弟子中,固然有如艾老一般大公無私願意無償給黔首看病的,可也有相當一部分依靠著自己的壟斷知識而欺善怕惡、漫天要價的。
在這個還略顯蒙昧的大一統王朝才剛剛出現的時候,醫和巫之間的差距很不明顯,醫書更是各種野蠻方子的重災區,什麽吃什麽補什麽,心肝疼就吃小兒心肝的野蠻方子趙不息都見過不少。
畢竟就算在幾千年之後都還有一些歪斜東西入藥傳聞可以保青春不老或者延長壽命的歪門斜方,秦朝時候這等歪斜方子隻會更多。
趙不息聽著耳邊負責去和鹹陽城中各個醫家弟子對接的陳平的稟告,皺起了眉。
“那些大夫說他們寧願一頭撞死都不會把醫書藥方貢獻出來?”趙不息嫌棄的輕嘖了一聲。
陳平倒是頗為平靜:“我怕給您惹出事情來,所以就沒有再強求。”
若是真的要弄到手,陳平也是有這個本事的,隻是那麽做的手段可能就不太光彩了。
趙不息也知道陳平是在顧慮什麽。
無非就是怕給她招惹是非。
趙不息卻不太在意,反正她已經在嬴政哪裏備案了,有些不正當的手段那也是她爹給擔著罵名。
“還要勞煩你再走一趟。”趙不息頓了頓,“帶上樊噲和護衛隊,背上弓箭,若是有不願意合作的,那就讓樊噲提著劍在他們門口給他們表演雜耍。”
趙不息指尖敲擊著椅子扶手,漫不經心道:“若是還有敢私藏的,那就找幾個賣黑心藥的,殺雞儆猴一番。”
藏私藏私,華佗那時候都敢刮骨療傷、開顱治病,到了數千年後反而落沒成那個模樣,不就是這些人藏私藏的嘛。
趙不息願意和兵家講道理,那是因為兵家弟子幾乎都是朝堂上的將領,有兵權,至於醫家……總歸醫書在手,用不了幾年黑石新湧現出的醫家弟子就會代替現在市麵上這些醫術不行的大夫。
到那時候,醫家也隻會記得她的好。
拳頭硬的兵家趙不息願意和他們溫柔講道理,可拳頭不硬還想阻擋大一統潮流的個別醫家,趙不息就沒有那麽好的耐性了。
畢竟她是嬴政的女兒。
陳平聞言麵上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