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嬴政終於給趙不息傳授完“老嬴家祖傳的一百零一個‘請’大才輔佐的小技巧”後,這才心滿意足地揮手讓趙不息帶著尉繚離開。

出了鹹陽宮,登上了馬車,趙不息笑眯眯地湊到尉繚身邊:“師父~”

尉繚卻沉默了,他看著趙不息和秦始皇十分相似的麵容,心中默默歎息了一聲。

他一點也不奇怪為什麽在始皇帝麵前趙不息稱呼他“老師”,到了始皇帝的視線之外趙不息對他的稱呼又變成了十分親近的“師父”。

回想當初,那時候嬴政還沒有開始統一六國的偉業。

嬴政見他的時候用平等的禮節對待他,甚至吃住都和他一樣,對他的態度也是和如今的趙不息一樣謙下。

而當時的自己覺得嬴政這個人有虎狼之心,不得誌的時候能夠對他一個普通布衣那麽親近謙讓,以後得誌之後必定也會看不起人,所以覺得“不可與久遊”,當機立斷就逃跑了。

結果嘛……被抓了回來,強迫他做秦國尉。

所以如今嬴政的女兒對他如此親近尊敬,尉繚一點也不奇怪了。

尉繚是有經驗的人,知道反抗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隻能接受。

“公主不愧為陛下之女啊。”尉繚搖著頭歎息。

趙不息甜甜道:“師父謬讚啦,我和我爹不一樣,我對師父是真心實意的尊敬。”

尉繚默默看了趙不息一眼,心想你爹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麽跟我說的,結果我跑路之後該怎麽把我抓回來還是怎麽把我抓回來,一點情麵都不留。

可看著趙不息和嬴政足足有八九分相似的麵容,尉繚又忽然笑了起來。

也對,畢竟是陛下的女兒,和陛下相似再正常不過了。比起自己麵前和嬴政年輕的時候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趙不息,其實尉繚對其他不像陛下的公子皇女反而更加驚訝,畢竟比起虎狼之心的陛下養出一個翻版的自己來,還是陛下那種性格能養出來如扶蘇公子那樣仁義,高公子那樣善良的公子顯得更加奇怪一些啊。

到了公主府,趙不息先帶著尉繚來到了自己專門騰出來準備修兵書的書房,裏麵足足有十幾個書櫃,每一個書櫃上都塞滿了兵書。趙不息先是領著尉繚到了最裏麵的一個書櫃,說起書櫃,其實這更像是一個衣櫥,緊閉的櫥門和上邊足足有巴掌大的鎖十分顯眼。趙不息從身側帶著的荷包中掏出鑰匙,打開櫥門。

這書櫥之中卻隻零零碎碎的擺放著十幾本書冊,和外麵其他擠得滿滿當當的書架對比十分鮮明。

趙不息給尉繚指著最上麵的那一本書:“這是薑太公流傳下來的兵法。”

“這是李牧將軍的兵法,這是廉頗將軍,這是王翦將軍……”趙不息一口氣直接把自商末到秦初的名將姓名幾乎說了個遍。

到了最後還十分可惜道:“隻是可惜,還有許多位將軍的兵書失傳了。”

尉繚:“……”

這是什麽話啊?他老頭子都年近七十了,這個書櫥中的書一共才看過不到分之一,你一個黃毛小丫頭,年紀都還不到老夫的零頭,已經收集到了這麽多名將兵書,竟然還說什麽“可惜”?

“老夫想看一看那本《太公兵法》可好?”尉繚說不心動是假的,他是兵法理論大家,幹的就是編撰理論,對於名將兵法自然是求賢若渴。

隻是他也知道兵書大多都是作為各家的傳家寶傳下去的,趙不息能夠搜集到這一堆必然是費勁了心思。

若不是他實在心動薑太公留下來的兵法,尉繚也不會厚著臉皮開口。

可那是薑太公啊!輔佐明君定鼎天下,為帝王師,這可是所有臣子的終極目標!

尉繚雖然已經完成了輔佐嬴政定鼎天下的目標,可他估計自己這輩子也不能完成為帝王師的夢想了,自然對薑子牙心向神往。

趙不息直接把手中書櫥的鑰匙塞進尉繚手中,表情十分誠懇:“您是我的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的就是您的,何況我還要依靠您來協助我修兵書,這些兵書本就是我給您準備的束脩。”

尉繚:可惡,他的公主徒弟怎麽比她爹說話還好聽啊!

把各家的名將兵書放在兵法理論大家麵前,這和把金子放在吝嗇鬼麵前有什麽區別?

尉繚已經不是幾十年前那個年輕不懂事的小布衣了,他現在已經是經曆了多年伴君如伴虎生涯的秦國尉。

所以尉繚十分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趙不息遞過來的鑰匙。“那為師就不再客氣了。”尉繚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書櫥中將放在最上麵的那本《太公兵法》拿了出來。

趙不息識趣的給尉繚留出了地方,自己悄悄離開了。

離開了書房的趙不息並沒有去公主府的其他地方,而是直奔秦監獄。

直到天色昏暗,尉繚的眼睛看不清書冊上的字了,尉繚才從沉醉中回過神來,推開書房的門,已經有下仆在門外等候了。

這是趙不息派來的下仆,特意在這裏等著帶尉繚去吃飯。

趙不息早就準備好了一桌子的飯菜,顧慮到尉繚年紀大甚至還特意吩咐後廚文火燉了一碗軟爛的肉湯。

吃完了晚膳,下一步是不是該說已經準備好了客房,請自己暫住了?

二十幾年前已經經曆過這麽一回的尉繚在心裏嘀咕。

“師父您的府邸在何處?我送您回家吧?”吃過了飯,趙不息抹抹嘴,主動提出來。

尉繚一時間門竟然愣住了。

這個台詞和他曾經經曆過的劇本不一樣啊。

看到了尉繚麵上的猶豫,趙不息頓時心領神會,十分體貼道:“師父您是不是剛回來,還沒有地方住啊……正好我的公主府中還有很多空出來的院子,您要是不嫌棄,可以先住在我的公主府中。”

尉繚這才鬆了一口氣。

對嘛,這樣才和當年陛下給他的劇本一樣。

……話說,是不是剛才他其實可以回家來著?

尉繚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趙不息一開始似乎提起過要送他回家,隻不過被他給沉默拒絕了?

拒絕了?

尉繚瞪大雙眼,他現在再說自己在鹹陽也有府邸還來不來得及?

看著對麵方才還坐著趙不息,而今已經沒有人影的空座位,尉繚哀歎了一聲。

晚了啊。

第二日,天色剛亮,尉繚就起床打算去書院接著看書。

走在公主府的路上,尉繚打量著這一路上隨處可見的箭樓和甲士,心中有些疑慮。

難道陛下打算日後將公主府改成重刑犯牢獄嗎?為何一路上的防守要如此嚴密?

尉繚以為自己起的已經夠早了,可沒想到公主府的道路上已經有不少人來來往往忙碌奔波著了,看著模樣,這些人應當不是下仆,而是趙不息的門客。

在一群匆匆忙忙奔波的人群之中,一處大敞著院門的院子就頗為引人注意了,院子主人是一位相貌十分出眾的青年文士,正斜靠在門檻內,百無聊賴的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尉繚忍不住詢問在一側看守此處的甲士:“他是誰?”

甲士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眼前這個老人,院門後靠著的青年文士先開口了。

“小子張良,不知先生名諱?”

張良淺淺一笑,對著左右兩邊頓生警惕的甲士道:“我並不出去,這位老先生也進不來,我們隻是隔著院門聊聊天罷了。”

滿心的苦悶若是隻自己憋著,會鬱結於心,而張良恰好是處於最苦悶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不能隻想著這些煩心事情,所以才會打開門看門前人來人往來轉移思緒。

可惜並沒有人上來和他搭話。

尉繚的表情頓時奇怪了起來,他麵色複雜的看著張良:“原來你就是張良啊。”

“老夫尉繚。”尉繚頓時覺得張良看著可憐了不少。

此人日後說不準還會和自己共事呢,隻是其中的感情變化……過來人尉繚可太知道思想想要轉變有多難了。

張良驚訝,連忙站直身體行禮:“原來您就是尉繚先生。”

因著《尉繚子》一書,尉繚的名聲在天下間門頗為著名,張良自然也聽說過這位原本是魏國人,後來卻成了秦國尉的兵家和法家的大家。

尉繚看著張良,歎息了一聲,忍不住提了一嘴:“小子,你還年輕,經驗不足,老夫勸告你,有些事情,你越是叛逆就會越痛苦,其實轉變一下想法沒有那麽難。”

他自己就是被嬴政強扭的瓜,現在也很甜嘛。

張良怔住了。

他目光複雜的看著尉繚遠去的背影,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張良以為自己下一次再遇到能和自己說話的人又要等到幾天之後,可沒想到這個人來的比張良想象中的更早。

可張良寧願他沒有來。

張良看著一進來就跪在了他麵前的韓成,麵色大驚,他甚至來不及想為什麽韓成還活著,張良下意識就要扶住韓成的手把他拉起來。

“主公,天下間門哪有主公跪臣子的道理呢?”

韓成卻死死抱著張良的大腿抽泣,臉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子房,我求你了,你別再喊我主公了!”

張良愣住了。

“我不想複國,我也沒那個本事複國,我就隻想活著……我膽子小,連刺殺始皇帝都不敢,那是姓鄭的設計刺殺的……我又不是受寵的公子……我真的做不到……”

韓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著。

他早就被嚇破了膽子,在被抓進秦監獄之後,韓成經過了幾次嚴刑拷打,早就什麽都交代了。

後來得知自己雖然逃過一劫沒有被斬首卻依然要被發配到邊關的韓成整日惶恐不安,在趙不息找到他的時候韓成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要勸說張良歸附趙不息。

韓成跪著仰望著張良,狼狽不堪,痛哭流涕道:“子房,我求求你了,你就跟著公主吧,我真的想活命啊,求求你了子房,看在張家五代相韓的份上……你給韓王室留一條根吧……”

張良的表情比韓成更痛苦,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

無數的記憶從他腦中掠過。

年幼的時候他的父親將他攬在懷裏告訴他日後要做韓國的國相,韓國滅亡的時候他抱著幼弟驚恐的看著秦人搜刮他家的錢財,他懸梁刺股拚命讀書學武,他殫精竭慮為了複韓而謀算……

可韓王室唯一的血脈,韓成,竟然隻是個連刺殺嬴政的念頭都不敢有,連大鐵錐都是身邊臣子瞞著他聯係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