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出版府的府門兩側兩塊巨大的公告欄也引起了來往黔首的注意,因著這時候識字的人過少,趙不息還貼心的給兩個告示欄前配備了幾個專門負責念公告的小吏。

“大秦出版府廣邀諸子百家的有能之士前來共同編撰書籍,丞相李斯、仆射淳於越、少府令朱陽……”幾個力氣的青年站在公告欄前麵賣力的吆喝著,引來了許多黔首圍觀。

趙不息黑石子的名頭在黔首之中還是很好用的,一聽到這個出版府是黑石子主辦的,大部分黔首都露出了好奇之色,圍了上來。

“咱們出版府是專門負責修訂新書,若是諸位家中有不用的舊書,可以拿到出版府來以舊換新。”小吏趁機給新書換舊書打著廣告。

這下倒是引得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我家中有冊舊書,已經被蟲蛀了一些,還能拿來換新書不?”一個女人大著膽子上前來問。

小吏之中也有女子,聞言笑道:“隻要還能認清上麵的字就可以。”

這一下黔首之中就熱鬧多了,能在鹹陽定居下來的人家祖上大部分都曾經富裕過,雖說大部分已經沒落到了不識字的地步,可家中才是有藏著幾本書的,用舊書換新書,這樣的事情若是從第二個人口中說出來他們都不相信,可既然出版府的府令是黑石子,那他們就不再懷疑什麽了。

黑石子就是這樣的好心。

有識字的人眼尖的看到了貼在公示欄上麵那長長一串的名字有一些已經被劃掉了,有一些卻沒有,忍不住出聲詢問:“為何有一些名字被劃掉了,另一些卻沒有呢?”

“哦,這一百八十個名字是黑石子邀請共同編書的百家之人,有一些已經答應了黑石子的邀請,還有一些雖然婉拒了邀請但是也寫信說明了原因,至於剩下這些沒有劃掉的名字……自然就是黑石子邀請了但是沒有答複的人名。”幾個小吏異口同聲道,還特意放大了聲音,保證來往之人全部都能聽到。

人群之中就有人納悶了,“丞相府和仆射府不就在兩條街外嗎,半個時辰就能來回一趟,他們的名字咋還在上麵?”

妄言罪是約束黔首不能妄自談論帝王,談論百官倒是沒什麽問題。

“就是啊,黑石子不是說了要是不能來寫信說明原因也行嗎……”人群中很快就有人附和了起來。

鹹陽的權貴幾乎都住在這附近幾條街上,居住在附近的黔首們也都知道他們的府邸在哪裏。

“這我們就不知道了,許是這幾位大賢認為黑石子有能力獨立編撰各家典籍,所以不來吧。”在這裏負責念公告的小吏都是張良事先通過口風的,說的話自然滴水不露。

黔首們這才紛紛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啊,也對,黑石子這樣的厲害,編書的事情交給她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唯有一身便裝混在人群中過來打探消息的幾個儒家弟子氣得快要吐出血來。

誰和那個黑石子關係好了?誰認為她有能力獨立編撰各家典籍了?這都是汙蔑啊!

可儒家弟子也不是傻子,若是現在就跳出來反駁這些人那豈不是找揍,所以盡管他們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卻還是低著頭悄悄退出了人群,一直等到離遠了才破口大罵。

“豎子安敢汙蔑我儒家!”

“這些官吏為虎作倀,盡小人也。”

幾個儒家弟子破口大罵。

在這群破口大罵的儒家弟子之中,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卻顯得格外平靜,一點都不憤怒的他顯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叔於師兄,你為何不生氣呢,這是在詆毀咱們儒家啊!”一個年紀輕些的弟子憤憤不平道。

叔孫通看了他一眼,挑挑眉,“我自然也是生氣,可生氣亦是無濟於事,既然諸位師弟生氣,都不如快些去告訴老師,讓老師決斷。”

那年紀較小一點的弟子還想再說什麽,可看到叔孫通那張滿不在乎的臉,還是憤憤一甩衣袖,走了。

看他離開的方向,應該是去告訴淳於越了。

在隻剩下自己一人之後,叔孫通又氣定神閑地返回了出版府門前,抬頭盯著公示欄看了好一陣,他在公告欄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又摸了摸袖中被折成方塊的邀請信,而後才慢悠悠的離開。

叔孫通在儒家並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他雖然也是儒家另外一個大儒孔鮒的弟子,而他的老師和淳於越關係還不錯,可淳於越並不十分喜歡他,淳於越認為叔孫通太過於會鑽營,沒有儒家的仁義之心,所以對他不算太喜歡。

連帶著叔孫通雖然學問做的不錯,可依然隻是一個待詔博士,手上一點實權都沒有。

不過淳於越倒是沒有看錯人,叔孫通的確是一個很會鑽營的人。在曆史上,叔孫通的成就就是輔佐劉邦建立了漢朝的禮法。漢朝剛建立的時候,大臣將領們都是和劉邦一起打天下的老弟兄們,對劉邦的態度並不像是對待帝王的尊敬,反而在宴會上酗酒亂叫,叔孫通就提出自己可以製定一套禮節約束百官,後來叔孫通果然製定了一套禮節讓劉邦真正體驗到了當皇帝的滋味,也憑借此,叔孫通被劉邦任命為太常。

當時就有儒生罵叔孫通伺候數個主子,在天下初定的時候不想著勸誡帝王積善行德反而隻想著製定繁重的禮法,叔孫通也是笑話他們“若真鄙儒也,不知時變”。

當然叔孫通做的不太正直的事情也不隻這幾條,什麽戰亂的時候推薦盜匪給劉邦做上戰場的炮灰,漢朝建立之後又靠著裙帶關係把自己並沒有立下什麽功勞的弟子們都給推上郎官的位置啦……

不過他的確是儒家少有的聰明人,能夠先人一步感受到時代的變化,從而迅速做出正確的選擇。儒家也正是在他手上從秦末的衰弱又在興盛起來的,司馬遷稱呼叔孫通為“儒宗”,可看他後來在儒家的地位。

此刻的叔孫通走在鹹陽的街道上,縮在衣袖下的手不停地摩挲著那張被折成方塊的邀請信。

他不知道趙不息為何會邀請在儒家名氣不大的他,一個小小的待詔博士,可叔孫通敏銳的洞察力讓他感受到了時代的變化。

就像曆史上早早察覺出來最後的贏家會是劉邦一樣,叔孫通敏銳的察覺出了屬於趙不息的時代就快要來了。

自從這位十五公主回到鹹陽以來,陛下就改變了許多——或者說不是陛下改變了,而是趙不息給嬴政所做的事情打上了補丁。

叔孫通能夠感受到原本看似平靜但實則波濤洶湧的天下正在逐漸變得平穩下來,原本專斷獨行的始皇帝也並不像從前一樣殘暴了,至少始皇帝不再吃丹藥了,也不會動不動殺人了……盡管說不上來到底是惹怒了嬴政而後一下子被殺死痛快還是被壓著白幹一輩子活痛快,可到底嬴政現在更多的會考慮“經濟價值”,若不是實在太過分的人,嬴政不會直接活埋,而是會沒收他的財產然後把他發配到長城邊上修一輩子城牆。

可“死”和“活”到底是不一樣的,再加上這幾年糧食豐收,雖然稅賦依然很高,可地裏種出二石的糧食就要交上一石和地裏能種出九石的糧食交上去二石是不一樣的,參加徭役的黔首死亡率和破產率也大大下降,私底下關於嬴政是暴君的討論已經很少了,人們開始越來越多記住的是始皇帝前無古人的成就。

叔孫通曾仔細的分析過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然後驟然發覺這些改變竟然都是因為一個人,十五公主,黑石子趙不息。

這位十五公主的能耐要遠比他們看到的更大啊。叔孫通摸摸被他打理的很好的小胡子,感慨道。

儒家法家現在都還隻以為趙不息是這次修書才異軍突起出來的,可通過叔孫通的觀察,這位十五公主早已經在鹹**深蒂固了,隻是她紮根的人群是黔首而不是朝堂大臣罷了。

懷揣著滿腔的感慨,叔孫通來到了周稟的府邸,他並沒有選擇去找淳於越,而是間接找上了周稟這位淳於越最喜愛看重的弟子。

“叔於師弟來找老夫有何事?”周稟見到叔孫通也頗為詫異,他和叔孫通性格不太合,平日也不打交道,叔孫通驟然找上門,倒是讓他吃驚了一下。

叔孫通笑眯眯道:“我是有些話想對周師兄說。”

“哦?”周稟頗感興趣。

“隻是在我說這話之前,我想先邀請周師兄和我一起在鹹陽裏走一走。”叔孫通賣了個關子。

周稟思考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叔孫通。對於同門師兄弟,周稟還是很有感情的。

二人換了一身尋常儒生的裝扮走到了街上。

鹹陽比兩年前已經熱鬧許多了,趙不息還是勸動了嬴政略微放鬆一點黔首的戶籍限製,盡管嬴政目前還隻答應在鹹陽試點進行,可到底也算是踏出了第一步。一方麵是政策的影響,另一方麵是趙不息這兩年也在鹹陽城內外建造了許多工廠和商鋪,這些都推動了鹹陽經濟的發展,鹹陽的大街上行人和商販明顯的多了起來。

叔孫通指著商鋪外麵懸掛的旗子,上麵的符號是黑石的標記,代表這個鋪子是黑石集團的鋪子。

“師兄,你看這就是十五公主的標誌,但凡是她的產業,無論是店鋪還是工廠,都會懸掛這個標記。”

周稟這才知道這個他曾見過無數次但是一直不知道其中含義的符號代表什麽意思。

整個鹹陽這兩年增加的店鋪幾乎都帶有這個標誌,走在隨便一條街上,這街上就有小一半的店鋪帶著這個標誌。

“與民爭利。”周稟吐出了四個字。

叔孫通哂笑:“可這些黔首倒是都很願意去十五公主的店鋪中買東西呢,價格便宜,種類齊全,而且有十五公主的這些店鋪統一定價,鹹陽這兩年的物價一直都比較穩定,隨意定價的商賈也受到了限製。”

隨後叔孫通又帶著周稟來到了郊外,登上一座小山丘,近處遠處密密麻麻的都是掛著黑石旗幟的工廠,數不清的工人在其中來回穿梭著勞作。

“我聽說在黑石這些工廠中做工的黔首數量已經達到了九萬之多,鹹陽城中和鹹陽附近沒有地的流民都在這些工廠之中做工。”即使是現在,叔孫通提起九萬這個龐大的數量都覺得咂舌。

“這一片都是工廠,往東則是田地,十五公主還弄了一個實驗基地,專門改良種子。”叔孫通又指指東邊。

周稟看著叔孫通,眯起眼睛:“叔於師弟這是什麽意思?”

拉著他給他講趙不息的豐功偉績,其中若是沒有什麽想法,周稟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