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中那些逃避稅賦的黔首都已經回來了,現在莊稼已經收割完,剩下的秸稈也都收了起來,田間一片荒蕪,自現在到開春,是一段難得沒有農活的清閑時光。
八月還未過,陽光燦爛,河邊已經聚攏了數十的墨家弟子,正走來走去地測算著河距,時不時還會用隨身攜帶的鏟子在地上挖個洞測一測土質。
趙不息打算趁著年前這段時間將水渠修出來,這中間還無意之間讓她又挖出幾位人才來。本來趙不息是打算自己靠著有關典籍加上一點不太精通的物理地理學知識自學修渠的,在到處找有關修渠的典籍時卻偶然遇到了意外之喜,這批墨家弟子之中居然有這數人有當初跟隨鄭國修鄭國渠的經驗。
其中更是有一位年紀略大些的秦墨不但當初跟完了鄭國渠工程全程,還曾跟隨李冰修建過都江堰的老人,名為李疑。趙不息大喜,當即就將修渠的具體事宜交給了李疑,摩拳擦掌掏出了懷縣的地形圖打算等陳長正式擔任縣令之後就向朝廷申請以工代賑賑災,在懷縣修建幾條水渠。
郡守府衙已經正式給陳長下達了任命,三日之後陳長就將赴任懷縣縣令一職,而且由於監禦史查明了縣衙中自縣丞到小吏都知情不報,犯“知情不告”罪,現在整個縣衙都空了,陳長可以隨意任命下屬。
相當於整個懷縣都是趙不息的地盤了,在“造反書”中,趙不息也的確看到了自己技能的影響範圍擴大到了整個懷縣。
為了提高工程效率,趙不息還和墨家弟子一起把小推車做了出來,可惜河內郡並沒有橡膠樹,也就沒有橡膠,推車的輪子就隻能用硬木製作。
嬴政和趙不息並肩站在渠道旁,看著黔首們熱火朝天地往外挖土,將土堆到小推車上。
“你打算將這些土堆到何處?”嬴政忽然開口。
趙不息微笑,道:“拿來修牆,正好黑石的牆高雖高,卻太薄了些,若是有盜匪用巨木撞之,恐怕會牆體碎裂,將這些挖出來的土用作加厚村牆正好合適。”
嬴政讚同地點點頭,“牆的確修高修厚才好看。”
一側樹下時刻護衛著自家陛下但是又一次被忽略了個徹底的蒙毅無語抬頭望天,他是真不知道一個小村子修城牆一樣高的村牆有什麽用,哪家能攻城的盜匪會劫掠這樣的小村子呢。
不過,難怪陛下和這個黑石子這麽投緣呢,原來是都有愛修牆的共同愛好啊。
到了飯點,黑石的廚子就抬上來一大桶野菜燉肉和一大桶肉湯,幾推車麵餅,一人發一節竹筒盛肉湯,兩張夾著菜的麵餅,黔首們個個喜氣洋洋,隨意將沾滿黃泥的雙手放在河水中洗一下,也不用座椅,直接找塊平整的地麵就開始大口吃飯。
在此幹活的不隻有黑石的黔首,附近幾個今歲受災的村子中的黔首幾乎都在此處了,以工代賑申請文書剛剛遞上去,糧食還沒有撥下來,受災黔首們的那點存糧交完了稅賦就所剩無幾,這還是在今歲減了稅賦的情況下,都如此艱辛。
趙不息幹脆拜訪了各裏的裏正,問他們可願到黑石做工,一天兩頓飯,包住,裏正們個個千恩萬謝,黔首們來到黑石的時候見到趙不息的第一麵幾乎都哭出了聲。
當吃到第一頓飯的時候,他們更是不敢置信,麵對一桶桶的野菜燉肉,許多人都不禁落淚,許多黔首是吃不上肉的,時歲艱難,活著已經是不容易了,哪還有閑錢吃肉,去山林打獵也行不通,先不說有律法限製,單說那山中的虎狼,若是遇上了十有八九是屍骨無存。
這是他們第一次吃上這麽豐足的飯。有很多人隻吃了一個夾肉的餅子,將另一個小心翼翼地用草葉包住揣在懷裏,打算帶回去給老父老母或者孩子吃。
趙不息看到了也沒說什麽,既沒有阻止他們帶走,也沒有多給他們一個肉餅。規矩就是規矩,她將“工資”發下去了,怎麽用是他們自己的事。
“你的賞賜太重了。”嬴政隻提了一句,沒有多說什麽。
法家崇尚少賞多罰,嬴政在這方麵堅定的貫徹了法家的理念。不過相處深了後嬴政也發現趙不息和自己理念上的大同小異,他用的是“嚴法”,趙不息用的卻更像“仁法”,雖然也用規章治理地方,卻總是帶著一層濃厚的儒家“仁政”的味道。
就是心太軟。對待這些黔首這麽好,會使他們變得貪婪,對上索取無度。
不過也算不上什麽大毛病。嬴政已經不再總是指出趙不息和他理念不和的一些細枝末節了,他的臣子們都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嬴政對待他們也隻使用他們最擅長的能力,對無關小事並不在乎。
趙不息聳聳肩沒說話,她覺得自己不付工資隻管飯已經很“資本”了,奈何在這個剛剛由奴隸製邁向封建製的時代,更多的王公貴族並不把黔首當人看。
“黑石出產的肉多嘛。給他們吃得好一點,他們就會更強壯一點,日後就能幹更多的活,創造更多的價值。”趙不息嘟囔道。
嬴政來了興趣,“你養了羊?”
“養了,但是舍不得殺了吃肉。”趙不息小聲道,趙樸給她帶來的種子裏倒是找到了辣椒種子,但是並沒有棉花種子,看來歐亞大陸街溜子匈奴也還沒有打到孔雀王朝那邊。
沒有棉花,保暖就要靠獸皮,可獸皮成本太高了,一般人根本承擔不起。河內郡雖說也能養羊,可畢竟沒有再往北邊那幾個郡縣適合養殖畜牧,趙不息這兩年也隻養了不到百隻羊,她還想著把羊養大了剃毛搓一搓羊毛線織毛衣保暖呢。
“不是羊肉?”嬴政略微有些驚訝,他吃飯的時候也吃了許多頓肉,可那肉並沒有羊肉的腥臊味,他還以為是趙不息用什麽方法去除了膻味。
畢竟現在貴族主要吃的肉也就是羊肉了。
趙不息賣了個關子,“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是什麽肉,等趙公下次再來黑石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嬴政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這小孩,不就是怕他不來了,還要用這麽拙劣的手段來間接要個保障。
“行,明年我再來的時候你再告訴我。”嬴政輕鬆應了下來,反正他每年都要出巡數月,也不差到河內郡的這幾天。
趙不息則是盤算著閹豬雖說是個沒什麽技術含量的活,但是閹了豬之後能帶來的肉類產出是巨大的,雞蛋不能隻放在一個籃子裏,她的商業渠道不能隻有趙樸一條,肉類市場她得新找一個合作夥伴才行,省得以後造反的時候趙樸萬一有個不測那她的資金來源就完全斷了。
一年時間,夠她找到新合作夥伴打開市場形成壟斷了,閹豬又不是個技術活,養殖的人多保密難度也大,一年之後也差不多該傳開了。
奢侈品找趙樸,賣給鹹陽的貴族,民生品找另外的合作夥伴,在其他秦律還未完全滲透、商品貿易還相對自由一點的六國之地賣。完美!
嬴政還是離開了,就在一天之後,哪怕他給宗正回信內容中讓他“不必著急”慢慢往這來,這天也還是到了。
送別自己心愛的大才的時候趙不息十分難過,囑咐嬴政一定要隨身帶著她送的樸劍,自己等著他來年再來。
趙樸真的很好用,趙不息眼巴巴看著嬴政馬車離開的方向想。無論是什麽事情她都能和趙樸一起做,趙樸總能處理的十分妥帖,就連政務瑣事,在陳平請假回老家的那兩天,趙樸都能處理的井井有條,速度比陳平還要快上兩倍不止。
這樣的大才當個郡守也足夠了啊,真不知道鹹陽人才充盈成什麽樣子,這樣的大才居然隻能在鹹陽做一個商賈。
可惜她現在需要的是商賈不是郡守,而且她現在也沒有一個郡給大才治理,她就隻有一個縣,還是剛剛到手都沒捂熱乎的……
“主君。”陳平悄然湊過來,附耳低聲道,“叔父曾給您推薦的那位大才已經到懷縣了,現在正到處打聽艾老的消息,想要上門求醫。”
趙不息頓時就將趙樸拋在了腦後,興衝衝轉身就往艾老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怎麽這麽快就來了,我還以為至少得等到過完年呢。”趙不息不由笑出聲,眉飛色舞。
這可是項羽的亞父、幾乎可以說楚項政權集團唯一的大腦範增啊。她現在手下這個級別的大才目前隻有陳平一個,但是陳平現在才剛出茅廬,正在吃經驗發育中,還遠不是後來那個六出奇計、平諸呂的陳丞相。但是範增不一樣啊,範增今年都五十八了,經驗早就堆滿了,已經是個有丞相才能的滿級大佬了。
要是能拿下來他,自己何愁無人可用?更何況自己有了範增就等於項羽沒了範增,四舍五入就是項羽失去了他唯一的外置大腦,戰力削弱一大截,日後自己爭天下的時候對上他也能容易很多……這麽一想,趙不息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飛到範增身邊喊他一聲“亞父”。
在馳向鹹陽的馬車上,嬴政放下了簾子,馬車外的景象越來越不熟悉了,他也離黑石越來越遠了。
嬴政微不可查地歎息一聲,隨即緩緩挺直了腰杆,緊抿嘴唇不苟言笑,麵色威嚴起來。
趙樸是能陪著稚子拌嘴、不用遵守禮法的商賈,嬴政卻隻能是天下的王。
……趙不息現在應該也很舍不得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