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白看著她,麵上無風無浪。

可是,他的心正遇到了火山熔岩,悄悄融化。

“是我。”

話一出口,是澀的,是啞的。

“你也想喝酒啊?來來來,我來買單,想喝什麽?”

“你喝什麽,我就喝什麽。”

遲非晚給他倒酒,因為喝多了,手都是抖的,灑了一桌子都是。

沈留白端起酒杯,聞到了那烈性刺鼻的氣息,嗆了一下。

他劇烈的咳嗽,似乎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他的臉,一下子漲紅不已。

遲非晚看著他痛苦彎腰的樣子,不知為何,心髒狠狠揪緊。

“顧叔叔,怎麽看你……比之前更瘦了?”

“身體不好,去住院治療了。”

“這樣啊?”

她嘟囔著,然後拿過他的酒杯,自己仰頭喝了個幹淨。

“你怎麽喝我的酒?”

“既然身體不好呢,就不要喝酒了。看你,又瘦了。你年紀都這麽大了,要是把身體熬壞都沒人照顧。不對,也有人照顧你。”

她想到什麽,傻嗬嗬的笑了起來。

“可我總不能看著你喝酒吧?”

“那……那就走,帶你去玩別的。”

遲非晚迷迷糊糊的把人拉到了遊樂園。

“敢不敢……跳樓機!”

“好,我陪你。”

“叔叔英勇!”

於是兩個人去排隊。

往上升的時候不算什麽,驟然下降,遲非晚隻覺得自己一下子酒醒了。

強烈的失重感,讓她惡心想吐,有一種半生半死的樣子。

她突然很後悔,沒事來找什麽刺激。

她身體在半空中止不住的發抖,

就在這時,一隻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別怕,晚晚,我在呢。”

短短幾個字,突然撫平了她心裏所有的不安。

她側目看著旁邊五十多歲的男人。

她的目光似乎看透他,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沈留白……”

她情難自禁,念出了他的名字。

沈留白在風中聽到了這句話,心髒都差點凝固住。

她……在叫自己?

是看穿了?

跳樓機終於停下,工作人員解開了她們的安全扣。

沈留白焦急的說道:“晚晚,你別生氣,我……”

“顧叔叔,你在說什麽啊,我生什麽……嘔……”

遲非晚話還沒說完,就找垃圾桶吐了個稀裏嘩啦。

等她吐好了,沈留白遞了一瓶水過去。

“你剛剛叫我什麽?”

“顧叔叔啊。”

“在上麵,你叫我什麽?”

遲非晚想到了什麽,趕緊說道:“我什麽都沒叫啊,怎麽了?顧叔叔出現幻聽了。”

她內心窘迫。

都離婚了,念叨前夫的名字幹什麽,外人還以為她念舊情,依依不舍呢。

沈留白內心的暗流歸於平靜,卻又暗潮洶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麽,明明那麽畏懼她知道。

“還玩嗎?”沈留白問。

遲非晚的腦袋要的跟撥浪鼓似的。

酒壯慫人膽。

可剛剛已經吐得七七八八了,是真的沒那個膽子了。

兩人玩了摩天輪,在最高處停下,俯瞰燈火人家。

又去玩了碰碰車。

這裏麵有很多小孩子,也有小情侶,但很少有沈留白這麽“歲數大”的。

他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遲非晚卻玩的十分開心,一直找機會撞沈留白。

又去看了大型水上情景劇。

又玩了4d科幻體驗館。

還看了煙花秀。

遲非晚一直封到了兩點半。

“咳咳……”

半夜風大,沈留白止不住的咳嗽,臉色也不好。

遲非晚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年輕人能熬夜,可顧叔叔年紀大了,身體又差,哪裏經受得住這個?

“顧叔叔,我送你回酒店……”話音未落,她突然瞪大眼睛,因為顧叔叔咳出了血,掌心紅了一片。

“顧叔叔?”

她慌了,趕緊攙扶住他。

其實他沒事,隻是肺部淤血罷了,不打緊。

可見她那樣焦急,他故意倚靠在她的身上,裝出一副力不從心的樣子。

她急的……都快要哭出來了,四處打車,想把他送到醫院。..

“顧叔叔,你別嚇我好不好?別死,求求你別死。”

她見過太多死亡了。

她的親人,一個個離開自己。

就連意寶,也是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的。

顧叔叔和她家沾親帶故,她好不容易有一個長輩疼愛,可千萬別出事了。

“我沒事。”

沈留白見戲演過頭了,趕緊解釋。

“還說沒事,都吐血了。”

“真沒事,都是些淤血,咳出來就好了,不打緊的。你看我,能走能跳,不礙事的。”

他為了證明自己沒事,還蹦了兩下,確實沒什麽大礙。

遲非晚的心才放回肚子裏。

“你嚇死我了!”

她眼睛還是紅紅的,睫毛上掛著濕漉漉的淚珠。

“你……就這麽怕我死嗎?”

他怔怔的看著,有些出神,鬼使神差的抬起手,輕輕落在她的臉頰上。

指腹溫熱,一點點擦拭幹淨。

遲非晚回過神來,意識到什麽,趕緊後退一步。

“顧叔叔……”

“我,我最見不得小孩哭了,尤其是女孩子,總讓我想到我女兒。”

沈留白趕緊找借口。

遲非晚這才沒多想。

“我希望好人都能長長久久的活著,無病無災。如果你也出事了,那看來外人說的都是對的。”

“說了什麽?”

“說我命太硬,天生克星,克至親之人。我爸媽因為救我而死。我爺爺晚年重病,也去世了。我的孩子,也經曆過一場大病,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你和我才接觸多久,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不就證明我就是個災星,對我好的人沒有好下場。”

“是哪個畜生胡說八道,我拔了他的牙,割了他的舌頭!”

沈留白陰沉沉的說道。

遲非晚看著他,弱不禁風、文質彬彬的顧叔叔似乎隻是假象。

現在這個才是真的,有城府有手段,生殺予奪都是一句話的事。

就像,那天徒手扭斷馬犬一般。

顧叔叔一定是有血性有膽識的男人,一生都充滿了故事。

“這樣看著我,是不是我又嚇到你了?”

沈留白發覺自己原形畢露,有些緊張。

“沒有,隻是覺得這樣的顧叔叔才是真實的。你呀,就是看著好欺負,實際上一點都不好招惹。我在想,我有沒有得罪你的地方,要是有的話,我可小命不保。”

“你就會說笑,我分明……疼你都來不及。畢竟,我是把你當女兒看的。”

末了,還要加上一句。

這樣,才讓自己的情誼名正言順。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

“永遠不要怕我好嗎?我不會傷你分毫的。”

我分明,護你疼你愛你都來不及!

遲非晚心驚。

她竟然聽出了這話裏幾分蒼涼乞求的意味。

她差點脫口而出。

不要這樣……

永遠不要這樣卑微的求人。

她認識顧叔叔時間雖短,但卻覺得他應該是人上人,矜貴無雙。

而不是這樣低頭求人,那樣卑微如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