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林楠當天便將李資要同他們一同上路的消息送到了賈府,出乎意料的,第二日賈府來人,卻說賈璉騎馬時扭了腳,不能送林楠回鄉了,也沒有說另派他人的話。
林楠料想其中必有緣故,卻也懶得多問,隻問了幾句賈璉的傷勢便罷,倒是來送信的管事,還另外帶來了幾個“小道消息”。
最近王夫人舊疾複發了一次,大姑娘元春心急如焚,向老太太懇請去山裏的庵堂出家,為母親消災解難。雖大姑娘孝心可嘉,可是這樣的事,家裏如何肯允,一家子輪流上陣,好說歹說的勸。可是大姑娘卻鐵了心,任誰勸也沒用,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吃不喝,連頭發都鉸了一束下來……
因最近府裏許多不順,史夫人小產、王夫人舊病複發、大姑娘鬧著出家、秦可卿病的一日重過一日等等原因,老太太特意請了馬仙姑過來,聽了她的話,為了行些善事,也為了添些喜氣,準備將一些個年紀差不多的丫頭許人。不論是哪個房裏的,隻要兩廂情願,求到老太太頭上,老太太沒有不準的,還賞豐厚的嫁妝。這幾天府裏熱鬧的緊,老太太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聽說連司棋這樣的大丫頭都被人求了去……
昨兒晚上,二老爺又好生發作了寶玉一次,似乎是因為寶玉一連逃了許多日的學的緣故。二老爺動了真怒,上了家法,令人“朝死裏打”,寶玉被打的體無完膚,直接暈了過去,賈母哭天抹淚,卻也沒說賈政打的不對,隻說他“下手不知輕重”雲雲……
元春被“孝心可嘉”,襲人等被“兩廂情願”,連林楠並未提及的寶玉,都被打了板子,賈府這次做事兒,倒是又快又漂亮,林楠知道其中少不了王熙鳳的關係,也記她幾分好。
不過司棋這個名字好生熟悉,林楠卻一時沒什麽印象,當下問道:“那個叫司棋的,卻不知被哪位管事看中了?”記得寶玉的丫頭裏似乎沒有個叫司棋的,這裏麵應該沒她什麽事兒才對。
“都不是,”來人笑答道:“是司棋的一個表哥,打小和司棋一塊兒長大的。聽說早就中意司棋,卻因她是賈府的人,並不敢妄想。現下老太太賜恩,並不隻限府裏的下人,外麵有正經人家來聘也是可以的,便厚著臉皮來求一求。老太太問了司棋的意思,就允了。”
林楠失笑,這個管事應該並不清楚這裏麵的緣故,老太太讓他說什麽便說什麽,關於司棋的事兒,應該屬於他的自由發揮,倒讓自己想多了。
同時也記起了是什麽時候聽過這個名字:當初單琪吐槽紅樓的時候,曾說過,紅樓夢裏麵倒是有那麽幾對一心一意又有承擔的癡心人,可惜卻都沒什麽好下場。她舉的例子裏麵,便有司棋一個,似乎是司棋和她表哥原是一對兒,司棋被攆出賈府以後,她娘恨她表哥連累司棋,便說了氣話,說“偏不給他”,司棋一時糊塗就撞了牆。她表哥回來,替她斂了屍身,也不啼哭,把帶的小刀往脖子裏一抹,便跟著去了。單琪說話的時候,眼圈都發紅了,林楠卻從未有過被電視小說什麽的看哭的時候,是以單琪在他身上全然找不到共鳴,還白白生了一回氣。
不想這次竟陰差陽錯的成全了這對苦命鴛鴦,也算是壞事變好事了,打發了賈府的人之後,林楠便喚了紫鵑過來,說起此事,道:“既然聽聞喜事,也算是沾了喜氣,回頭去賬上領二十兩銀子送去,算是替姑娘賞的。”
紫鵑卻直呼“阿彌陀佛”:“司棋總算是修成正果了。”
林楠訝然道:“你知道他們的事兒?”
紫鵑笑道:“這種事原不該說,但是既然已經成了,告訴大爺也無妨。他們兩個,素日就有些情分,我便見過司棋偷偷給她表哥做鞋襪,隻是假作不知罷了。不光我知道,鴛鴦姐姐也知道。我想著,這事兒能成,八成裏麵也有鴛鴦姐姐的緣故。她在老太太麵前說的上話,借著恩典來遮掩襲人他們的事兒,說不準就是鴛鴦姐姐出的主意。”
林楠道:“那鴛鴦倒是個有情有義、又能拿主意的,若不是老太太離不開,我定要將她要了來,和你一同跟著姑娘,我也能放心許多。”這話倒不是虛的,鴛鴦品性好,且常年跟著賈母,見識也不錯,黛玉身邊能有這麽一個人,路也好走許多。
紫鵑眼睛亮了亮,並不多話,行禮退下。回到黛玉的院子,先向黛玉細細稟了此事,便帶著黛玉賞賜、她自己備的禮,以及雪雁幾個同司棋相識丫頭托她帶的東西,去了賈府。
到了迎春的院子,巧的是鴛鴦也在,紫鵑同司棋道了賀,便找了借口同鴛鴦一起去她院子坐坐,將林楠的話悄悄說了,歎道:“不是我去了那邊偏幫他們說話,實在是林府的家風不同,待下寬容不說,做爺的從不會動丫頭,嫁管事還是外聘或跟著姑娘當陪房,都能自己拿主意,主子下人都沒那麽多醃臢事兒。”
見鴛鴦低頭不語。
紫鵑又道:“別怪我說話難聽,不說老太太上了年紀,便是你自己,過兩年也大了,你又是個性子烈的……你總要為自己打算一二。我們家姑娘的品性你也知道,旁人待她一分好兒,她必要還人十分,你過去,或許比不得現在風光,但是日子卻要舒心的多。”
鴛鴦原不是目光短淺的人,又怎會沒想過這些,別看現在不少人巴結著她,若是離了老太太身邊,又或者老太太去了,她的下場未必比這次隨手配了小子的襲人她們強,可憐那幾個,到現在都還瞞在骨裏……歎道:“我一個丫頭,有什麽風光不風光的,我知道你是好心,隻是表少爺不過隨口那麽一說,且老太太那兒……”
紫鵑笑道:“鴛鴦姐姐你不知道,我們家大爺向來不說空話,他既開了口,必是有意讓我來探探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老太太,但是隻要你點頭,我們家大爺必然有兩全其美的法子——老太太可是大爺的親外祖母呢,大爺怎會勉強老太太?”
鴛鴦咬牙,起身對紫鵑福了福。
做丫頭的原就身不由己,能掙一把便掙一把,哪有那麽多矯情的餘地?何況黛玉的品性,林楠的本事,她都是萬分相信的。
紫鵑忙起身,不肯受她的禮,見她要將手上的鐲子卸下來,忙按住,笑道:“你若要謝我,不妨等事兒成了再說,那時一個鐲子可不夠。”
鴛鴦從櫃子裏取了一方精致的帕子出來,道:“煩你替交給林姑娘,說是奴婢孝敬她的。”
紫鵑慎重接了,起身回府。
鴛鴦雖料到林楠必定有法子,卻不想來的這般快,第二日,賈母便招了她去,說了此事。
見鴛鴦神色忡楞,賈母隻當她不願,執了她的手,歎道:“人到七十古來稀,我已經是快八十的人了,誰知道還有幾日可活?我身邊就你這麽一個可心的丫頭,怎麽能不替你打算打算?玉兒日後的福氣大著呢,又念舊情,她能看重你,是你的福氣。有她照看你,我放心,有你侍候她,我也放心……你的賣身契,我已經送去了林家,玉兒現在回了江南,這些日子,你還在我身邊幫襯著,等她回來,你便去給她磕頭……”
鴛鴦直到出來的時候,都有些神色恍惚,林家的船,一早上就走了,她還當她的事兒起碼要等林楠回京之後才會被提及,誰知道就這麽一晚上竟就成了。
卻不知這個時候,賈府正為惹怒林楠的事兒想方設法的彌補,莫說是一個丫頭,便是十個也送的歡歡喜喜,是以根本不需林楠去算計什麽,隻黛玉一封書信,這事兒便定了。至於賈母,的確有幾分舍不,但是怎麽說鴛鴦也就是個丫頭,在她身邊,一茬一茬的多了去了,有時候不得已連嫡親的孫女都得犧牲,何況她還是給鴛鴦找了個好出路?
且黛玉此刻身份不同以往,結交的人既富且貴,鴛鴦又同賈母感情深厚,她跟了黛玉,對賈府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這樣皆大歡喜的事兒,賈母豈有不應的?
這邊鴛鴦正既歡喜又失落更忐忑的時候,林楠正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
他按照林成囫圇整理的防暈船法門:上船前兩日,吃飽睡好,不喝酒不抽煙,上船前吃到半飽等等要求,嚴格執行,可還是免不了上船之後頭暈、臉白、冒冷汗的症狀依次出現,最後將上船前填到半飽的胃徹底清空……
傳說中各種靈驗無比的偏方,到了他身上,愣是沒有半點作用。
太醫原本對林楠很不以為然:“區區一個暈船這般小題大做,果然是打小兒嬌慣太過的世家子……”
一天之後,還是對他不以為然:“暈船暈成這樣還非得坐船,這些世家子啊,就愛沒事找事……”
林楠卻是發了狠勁了:還就不信了……暈船暈車這種事兒,坐的多了就能好。次次都換車,難倒一輩子都躲著船走不成?
房間要在艙尾通風的地方,不能看書、不能寫字、不能下棋,總之要低頭的事情統統不能做,沒事最好閉著眼睛躺在**,偶爾出來透氣,一定要在岸上給自己找一個目標盯著,沒事橘子皮噴噴臉、含幾片薑做零食,各種藥湯做正餐……林楠很嚴格的要求自己,可惜收效甚微。
當各種手段都沒見效果之後,在李資的示意下,船不再一味求穩,而是開始日夜兼程,用最快速度行駛,而林楠的藥,則由防暈,轉向了安神……
同修園子一樣,李資依舊延續他事必躬親的作風,隻是常常處於頭暈眼花狀態的林楠,根本就沒心思注意,李資給他撫背、揉捏穴位、喂水等等的動作有些過於曖昧親昵。
是以從李資單方麵來說,二人關係大有進展,但是從林楠的角度來看——好吧,其實也是大有進展的,隻是方向上,略有不同罷了。
十多日後,林家的船終於到達揚州。
……
林楠神清氣爽的開門出來,十多日的不適隨著一夜好眠盡皆遠去,連呼吸都暢快不少,門外的幾叢芭蕉也看著額外可人。
好心情當然不止是因為擺脫了暈船,而是因為昨兒的順利過關。
想他左黛玉,右李資,上有李熙書信,下有他唇青臉白、腳步顛簸的苦肉計,過關也是情理中事。
雖然當時林如海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他有點心驚,那一句漫不經心的“京城好玩嗎?”讓他有點心虛,但是前院李資婉轉的求情,後院黛玉紅著眼、咬著唇,一句帶著顫音的“父親”,終於將林如海徹底擊跨!
林楠伸了個懶腰,出了院子,朝正院走去,雖今兒不是休沐,但是對林如海來說,點卯這種事,一年一兩次足矣。
但是今兒正院卻似乎格外安靜,人少的可憐,林如海更是沒了影子。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爹居然在七月的天氣,按時跑去衙門辦公去了?
隨手揪了一個小廝:“老爺呢?”
那小廝愣愣看著他,道:“去山上別院了啊,大爺您不知道?”
去山上別院了……去山上別院了……
林楠愣了好一陣,才傻乎乎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兒?”
小廝道:“昨兒晚上啊!昨兒大爺您不是暈船,老爺讓您早些歇著嗎?然後老爺就帶了姑娘去山上了……”
這是、這是……什麽情況?林楠覺得是不是自己暈船暈太久,腦子不夠用了。
小廝還在絮絮叨叨:“您知道的,老爺既怕冷又怕熱,這種天兒,要不是為了等大爺您的船,老爺怎麽會在宅子一連住了好幾天?昨兒船到了,老爺自然不會在這裏呆著,這裏晚上又熱又悶,覺都睡不好……而且老爺說,正好省的姑娘來回折騰,這樣行禮都不用卸……”
林楠無語扶額:這些用你說嗎?知不知道什麽叫重點啊?重點是他爹為什麽去莊子嗎?重點是為什麽他會一個人被丟在宅子裏好不好!
“……今年好像格外熱,可惜小的今年沒輪上侍候老爺去莊子,不過好在老爺前幾日在莊子住時,令人尋了好幾車冰回來,現在才用了一成不到,老爺說了,反正大爺您也不愛用冰,剩下的就便宜我們了,我還分了好幾盆呢,昨兒晚上就用了,那個舒服喲……”
那小廝似乎是許久沒找到人說話似的,一開口沒完沒了,林楠卻連煩都懶得煩一下了……
我說怎麽這麽好脾氣的一句話都不刁難,還好聲好氣讓他好生歇著,原來是要帶著黛玉跑路……
他回揚州之前,想了無數個可能,唯獨沒想過這種情況!
居然把他扔掉跑了!實在是……
過了好一陣,林楠才冷靜下來,開始用腦子想東西:
難道是因為昨兒李資委婉的提醒,害的他爹對他打不得、罵不得、罰不得、關不得……於是他爹拿他沒法子,隻好眼不見為淨,留著鄉試完了算總賬?這也不是他爹的風格啊!
當被他問話的小廝講到去年在山裏看見的那窩大馬蜂時,林福終於氣喘籲籲的小跑過來:“大爺,您在這兒啊,讓小的好找。”
林楠揮手讓小廝下去,笑道:“福叔啊,你這肚子又見長啊!”
林福幹笑道:“大爺您就別取笑小的了。”
林楠冷哼一聲,道:“聽說父親去別院了?”
“是啊,昨兒晚上就走了。”
林楠冷哼一聲,道:“那我怎麽不知道?”
林福陪笑道:“大爺您不是昨兒身體不適嗎?老爺讓不要打擾,而且,老爺對您有別的安排。”
林楠狐疑:“別的安排?”
林福點頭:“別的安排!”
林楠忽然覺得身邊有陰風陣陣。
……
“大爺,老爺說了,您去參加鄉試,考的怎麽樣先不說,起碼得能活著回來……”走在林楠前麵帶路的,是高大健壯,臉上帶了些許憨拙之氣的林才,但是誰敢把跟隨在林如海身邊十幾年的林才當了憨人,那他就是真憨。
林楠皺眉道:“你確定我去的是貢院,不是戰場?”
林才認真道:“大爺,您可別小看貢院,死在裏麵的人還真不少。中暑熱死、著火燒死、掉水池淹死,還有被毒蛇咬死的,做不出題來投繯自盡的,更別提考完出來大病一場,一命嗚呼的……”
林楠打斷他:“所以呢?”
“所以老爺嚴格按照我大昌鄉試的標準,讓您事前體驗一下環境,一是看您能不能在鄉試的環境下寫出文章來,二是看您能不能堅持的住……”林才搖頭歎道:“老爺說了,若是您堅持不住,那貢院您也就甭去了,要知道貢院大門一關,不考完,死了人都不會開門,所以為了您的安危,這貢院是能不去就別去……”
能不去就不去……他爹還真是、真是……淡泊名利?
同時林楠鬆了口氣,原來是模擬考啊!看來是自己瞎緊張了。
平時功課不錯,臨到考場就發揮失常的事兒不少見,鄉試三年隻一次機會,事先來個模擬考是有必要的。
沒看現代及格就能過、每年還有兩次補考機會的會考都模擬個沒完沒了嗎?
說話就到了地方,林楠愣住:“這不是馬房嗎?”
林才笑道:“可不是,隻有這裏環境最合適!為了不讓那些畜生吵到您,老爺命我們將這裏麵的馬都挪到的北邊那一路馬房,有些擠不下的,幹脆就賣了。”
林楠生起不詳的預感,黑了臉:“那我那幾匹好馬呢?”
林才笑道:“放心,您那幾匹馬怎麽舍得賣呢?”
那幾匹馬可是先前的林楠的**,兩人合二為一之後,雖不再那麽愛騎馬,可對那些馬兒的感情卻沒見少,正鬆了口氣,卻聽林成繼續道:“……老爺將它們送別人……”
“嗯?”
“……家寄養去了。”
林楠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林才在他發作之前,迅速大步走上前,將在牆上的一張草席挪開,露出一個“房間”,道:“大爺,這就是老爺命小的們仿建的號舍了。”
林楠說它是房間,實在太抬舉它了,說白了,三麵磚牆一個頂,中間架一高一低兩塊木板。沒牆的那麵就算是門吧,隻看那“門”隻有現代的房門大小,就知道這所謂的“房間”有多“寬闊”了。人進去了的話就別動,站起來頭挨頂,轉個身肩擦牆,至於走路?你可以選擇從板子下麵鑽出來,或者從板子上麵爬出來,除此之外,原地跺跺腳還是可以的。
林楠看著參差不齊牆磚,上麵沾的泥和土仿佛咳嗽一聲就會簌簌的往下掉,還有那密密麻麻堪比盤絲洞的蛛網,問道:“這東西建好多久了?”
林才道:“不到半個月!日子實在是太緊了些,小的隻好抓了些蜘蛛、臭蟲、蟑螂老鼠什麽的扔進去,用草席蓋起來養,現在隻剩了這些蜘蛛,其它的也不知是跑了還是藏起來了,小的沒敢抓毒蛇過來,不然要是真把大爺您咬了可不得了,大爺您就將就將就吧……”
將就將就……
好吧,爺將就,爺還真不嫌棄少了毒蛇……
林才又道:“貢院三年才開一次門,一次也就用十來天,裏麵潮濕陰暗,裏麵的東西可比這裏齊全多了。大爺,這號舍您也看見了,您看什麽時候開始?今天還是明天?”
“今天。”早死早超生。
“那成,那咱們現在就開始了哈!”
這就開始……這是讓他爬進那堆蜘蛛網裏去?
林才幹咳一聲,道:“進貢院呢,要在前一天的淩晨,也就是卯時開始排隊點名,搜身入場,等按號牌進了號舍之後,進去第一件事,當然是打掃衛生。”
看著林楠不說話。
林楠淡淡一笑:“看著我做什麽?還不動手?”
林才為難道:“這個……大爺,鄉試的時候,小的們可進不了貢院幫您打掃……”
林楠冷哼一聲,道:“貢院三年開一次門,難道主考官的住處也讓他自己去打掃?若是這樣你都弄不進去一個人提前把我號舍打理好了,我看你也別跟著父親了,明兒就去湖裏撈螃蟹去!”
林才撓頭嗬嗬幹笑,對著後麵跟著的兩個正偷笑小廝一瞪眼,喝道:“沒聽大爺說話嗎?還不動手?”
又對林楠道:“大爺,這會兒您可以想想這九天要帶些什麽了,列了單子小的給您準備,若是漏了什麽也不怕,這到底不是真的鄉試,每天早上小的會過來一趟,那個時候缺什麽再問小的要。”
“九天?”看著那比鴿子籠還小的“房間”,林楠心裏都有些發怵。
林才歎道:“沒辦法,鄉試連考三場,每場三天,讀書人想要出人頭地,都得受這九天的罪。我可是按最好條件的號舍給您建的,馬桶也安置在最遠的房間,考試的時候,若是運氣不好,分個臭舍、爛舍,那直接就不用考了。”
林楠聽著他表功,半點都沒感激的意思。這個時代又沒有計算機來個隨機分配,在江南這塊地兒,那些個小吏誰敢給他排個爛舍、臭舍,那人不是發了羊癲瘋了,就是有自虐傾向。
阿子、阿醜兩個手腳利落,加上地方實在太小,不大一會功夫就收拾出來了,林楠從板子上翻進去坐著,在兩人的侍候下開了單子,道:“然後呢?”
林才道:“然後等子時發卷。”
傻坐著等子時發卷?林楠臉色發黑。
林才忙道:“真正到了鄉試,可是卯時就點名進場,現在都已經快午時了不是?啊,小的給您準備東西去,對了,老爺說了,您千萬不要勉強,堅持不住就放棄……”
飛也似的帶人離開,將林楠一個人留在空****的馬房,不,是號舍裏。
林楠撐著頭,看著外麵的景色發呆,他天性好靜,在家裏一呆一整天也不覺得難受,可是不願出和不能出,當真不是一回事兒。有些東西,拿在手裏一整天也不會用一下,可是離了,卻覺得一小時都不可忍受。
終於,太陽落山了。
模擬考試第一晚。
林楠在子醜兩個幫助下,將上麵的木板抽下來拚在下麵,開始睡覺。
閉了一會眼,他意識到自己少要了一個枕頭,於是將衣服掏出來枕上。
再閉了一陣眼,又覺得自己少要了一床褥子,這木板實在太硬讓人難以忍受,可惜這次卻沒什麽能代替,隻好等明天再要。
又閉了一陣眼,林楠覺得自己應該是嬰兒穿才對,這樣說不定可以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參加鄉試,這樣才能在這一米三長,零點九米寬的木板上攤開了睡。
不知道多少次閉眼未果以後,林楠無盡懷戀在船上的時候,比起這種罪,暈船算什麽啊!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開始模糊,潛意識卻忽然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無聲無息靠近,林楠猛地睜開眼睛,便看見床前一盞白慘慘的燈籠,照亮著一張青白的臉,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頓時心髒像被人狠狠揪住,半天都跳不動第二下,直到那張臉開始說話:“大爺,小的吵醒您了?子時了,發卷了。”
心髒終於停止罷工,咚咚咚跳的格外用力,林楠無力的揮揮手:“放一邊。”
林才將卷袋放在“床”上。
林楠閉上眼,睡意全消,可是連起身看題的心情都沒有,隻得閉著眼睛養神。
睡意終於再次襲來,但是白日時看見的景色卻格外鮮明起來,於是感覺到自己脖子上掉下來一隻蜘蛛驚醒一次,“看見”頂上遊下來一條蛇驚醒一次,“聽見”有耗子在自己耳朵邊嚼東西吃驚醒一次……
第二天。
林楠林楠兩眼紅絲的醒來,從籃子裏胡亂掏了幾塊糕點吃了,打開倦袋,開始看題,隻是一夜未能安眠,頭昏昏沉沉,分明不算難的考題,居然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開始。
那試卷上的題足足有十二道之多。
他不得不承認,他老爹還是英明的,若沒有這次模擬,他鄉試還是這副模樣,結果可想而知。
重又將木板放回去,開始補眠,下午睡醒,令小廝泡了濃茶,開始答卷。
第三天.
一早渾身酸疼的爬起來,麵對等著問他今兒添什麽的林才,吃膩了點心的林楠張口就來:“小米粥、春卷、包子、鹹菜……還有一床褥子。”
片刻後,小米粥就端上來了,林楠動了動勺子,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衝鼻而來,林才極敏捷的在他動勺子的一瞬間就將粥碗搶走,扔給阿醜端走,可就是這樣,也讓林楠幹嘔了許久,林楠好半天才喘過氣來,怒道:“這是什麽?”
“小米粥,”林才小心翼翼道:“是……前兒晚上的小米粥。”
在林楠發怒之前,飛快的解釋道:“大爺帶的東西,都要在進貢院前準備好,所以隻能是前兒的小米粥……”
林楠冷哼道:“你倒是準備充分!”
居然連餿掉的小米粥都提前備好了!倒是把他算得很準啊!
林才嘻嘻笑道:“老爺說了,這樣您才記得住嘛!”
“行了!”既然是老爹的意思,這點小虧也隻能忍了,道:“拿能吃的來。”
第四天。
黃昏,第一場算是今兒就完了,林楠將謄抄好的答卷重又拿出來好好檢查最後一遍,準備交卷。阿子靜悄悄過來給他倒茶,倒了一半的時候,壺嘴一歪,林楠三天的心血頓時成了一團團黑色汙漬。
阿子立馬跪在地上道:“小的該死……”
林楠歎了口氣,看著他:“故意的?”
阿子一愣,道:“怎麽會,小的怎麽敢……”
“行了!”林楠無力道:“別跟我說你提著這半點兒熱氣都沒有的水,來給我續茶!”
阿子幹笑道:“小的這不是怕把您給燙著嗎?”
麻溜的爬起來,從腰上抽了帕子給林楠收拾。
阿醜登登跑過來,抱了嶄新的答卷紙過來,給他鋪好,一麵道:“老爺說了,答卷上如果有水漬、墨漬等,便會被判為藍卷,連主考官手裏都到不了。所以答卷在謄抄之前、之後,都一定要穩妥的收在卷袋裏,使用時要遠離水火,不要讓人靠近。”
阿子笑嘻嘻接道:“這一次是初犯,所以老爺給您一個機會,讓您重新做一次。現下時辰將晚,天黑時小的會給您點一根蠟燭,蠟燭點完如果還未交卷的話,視為棄考。”
阿醜繼續:“大爺您注意了,如果試卷上出現三個以上的錯別字,答卷作廢。”
兩人一同彎腰,笑嘻嘻去了。
林楠看著日漸西沉,無力扶額:爹啊,你玩死我把!
喝道:“跑什麽跑?滾過來給我研磨!”
第五日……
第六日……
第八日……
終於,到了第九日……
外麵下著大雨,林楠卻不讓人掛雨簾,就這樣讓雨滴吹進來,零星的濺在身上,清涼宜人。
反正最後一場的試卷已經寫完,放進了卷袋,交給了林才,就等著到時間“開柵”出場。
林楠覺得自己全身都餿了、爛了,歎道:“三場幸苦磨成鬼,古人誠不欺我。”他當真覺得自己是磨成鬼了。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還真是不容易啊。
硬生生熬到最後一天,倒不是為了功名,隻是覺得,既然是這個時代的每個讀書人都能承受的東西,他沒道理做不到。
噔噔噔噔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在雨地裏快步的奔跑,隻看聲音這麽沉重,起落之間拖泥帶水,林楠就知道來的肯定是林福。
果然,林福喘著氣停在林楠跟前:“大爺,門口出事了,您出去看看吧?”
林才和阿子阿醜兩個也從隔壁衝出來,林才問道:“怎麽了?”
林福苦著臉道:“於長箋瘋了,跑到我們府門外大罵老爺。”
“於長箋?江蘇巡撫?”
林福道:“是啊,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好端端跑來找我們老爺的麻煩,眼看外麵看戲的人越來越多了,小的想勸他進來,可他非要見到老爺不可,我同他說老爺不在,他也不聽。大爺,隻能您去勸一勸了。”
林楠見他神色焦急,他倒是不急了,撐著頭道:“不行啊,開柵時間可還沒到呢。”
林福急道:“都這個時候了,您就別想這個事兒了……”
林楠哼道:“為山九仞,豈能功虧一簣?”
林福急道:“大爺,鄉試一次能在場上呆上兩日夜就夠了,你都呆了九天了,早……”
忽然意識到林楠臉色不對,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林楠氣的直咬牙,拍案道:“說!”
沒人吭氣。
林楠咬牙道:“大爺我再過二十天便要鄉試,你們自己想想還能瞞我幾天!”
三人麵麵相覷,阿子第一個舉手,怯生生道:“大爺雖然不能帶小米粥,但是可以帶鍋子和米,鄉試考場裏可以讓舍軍幫忙煮簡單的飯食,小米粥隨時可以吃到……”
九天的幹糧,足足啃了九天的幹糧……
阿醜第二個開口:“在所有考生進考場之後,才會關門關閉柵,在此之前,考生是可以在貢院裏一定範圍內行動的……”
傻呆呆在籠子裏從早上坐到了晚上……
林才第三個開口:“考生每考一場之後,都可以回去休息一日夜,第二日下午才進場。”
足足九天沒洗澡換衣服,九天啊……
林楠咬牙:“還有呢?”
林福最後一個開口,道:“所謂的考三天,是包括了進場那天的,其實交卷最晚也隻考兩日一夜,然後休息一日……老爺他怕您無聊,將試題加了一倍,然後時間每場多加了一天……”
於是正好將他休息的一天給抹了……
林楠聞著自己一身的搜味兒,感覺到渾身的瘙癢……忍不住想破口大罵,去你、去你、去你……算了吧,那個是他爹,罵他就是罵自己……
還以為他是丟下自己跑路,原來是為了把丫頭引走,好偷偷收拾兒子!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當爹的!
都怪自己因為他不在,就掉以輕心啊!
連考三場,每場三天……四舍五入害死個人啊!
師兄啊,難怪先生說你迂,一天到晚隻會講學問,講講考試流程會死啊!
作者有話要說:沒收住手,不小心寫了這麽多……汗
這章好似歡脫了些,我是這樣想的,林楠在別人麵前,是他前世的性格做主導,但是遇到他爹,受他今生的性格影響較大,因為他是他爹一手帶大的嘛!所以林楠遇到他爹,就會……恩,活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