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林中玉

江城五十壽誕,林璟玉熱孝在身,因怕衝撞了江城的喜氣,便在那日江柳過來取畫的時候拜托了江柳向江城告罪。

今兒一早,林璟玉便估摸了時間將黛玉早備好的禮送了過去。天色已轉黃昏,林璟玉估計江府裏的宴席也差不多散了,便等著今兒出去送禮的人回來說話。

林璟玉那日想起原著裏有一節涉及到牡丹亭,說黛玉覺得牡丹亭裏的‘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寫得甚好,後來還因著這個被寶釵說教。林璟玉便讓石頭在外特意尋了這話本。

語簫進來時,林璟玉正半靠在榻上,手上拿著牡丹亭的話本翻閱。

語簫輕快的湊上前來,低聲笑道: “大爺,煙柳的事兒,成了。”

聽到語簫說話,林璟玉轉過頭來看著語簫。待語簫說完,林璟玉輕笑了一聲又將目光轉回書上。將手上的書向前翻了一頁,林璟玉說道:“知道了,這事兒辦得可還順當?”

語簫從懷裏取出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紙張,小心翼翼的打開。

“大爺,這是煙柳的賣身契。新簽的,死契!”

林璟玉的姿勢不改,隻是將手上的書隨意放在旁邊。接過與徐愛哦遞過來的單薄的紙,林璟玉粗略的掃了一遍,便又交給語簫,複拿起擱置一旁的書看了起來。

接過煙柳的賣身契,摸不準林璟玉的心思,語簫疑惑的問訊道:“大爺?”

林璟玉漫不經心的交代:“煙柳的賣身契你仔細收著吧,日後怕是要用到。”

語簫看著手上的賣身契,手不由的抖了抖。咽了咽口水,語簫不讚同的問道:“大爺,這賣身契是何等要緊的物什,還是您收著吧!”

林璟玉似是被故事情節吸引,目光專注地留在書上。林璟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語簫,讓你收著你就收著。既然交給你,必然是因著你這個人讓我放心。”

語簫聽林璟玉竟然這般信任於她,抿了抿嘴忍住淚。看見林璟玉抬頭看她,忙扯了個笑。

林璟玉抬頭看了一眼雙眼含淚的語簫,翻了一頁,繼續說道:“你在我心裏自是比別人重上很多,你私底下的那些個小動作我時常也當沒看見,可你也不能辜負了我的信任。”

林璟玉自語簫那日暗設了黛玉之後就存了敲打她的心思,加上她私下裏又處置了煙柳,這心思就越發濃了。雖說當時自己敲打了她,可林璟玉也知道當時為怕她思慮過重也隻是不輕不重的說了兩句。今兒想起了,加上時機場合剛好趕上,便交代了兩句。

語簫跟了林璟玉接近十年,很是清楚林璟玉的打算。正是因為明白,才更加暖心。

語簫肅然的對林璟玉點了點頭,不管眼都沒抬的林璟玉看沒看見,她隻是想表示她的心。語簫應道:“大爺,語簫明曉的,以往是語簫造次了。”

林璟玉不在意的說道:“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你平時注意一些就成。”

“是”

林璟玉剛將最後一頁翻完,就聽得守在屋外的小桃進來說道:“大爺,姑娘過來了。”

聽到小桃的話林璟玉坐了起來,將手上的書遞給語簫,邊說道:“快將人請進來”。

語簫聽到小桃進來,就忙將手上的賣身契重新疊好放在貼身處,思索著回去便尋處放心的地方放著。

語簫接過林璟玉手上的書,細心的問道:“大爺,是否要折一下?”

林璟玉搖頭道:“不用了,我已經看完了。你先將它放在書桌上吧。”

“哥哥”

看到黛玉進來,林璟玉含笑跟了上去,邊問道:“現下怎麽過來了?”

黛玉跟著林璟玉的腳步進來,坐到林璟玉時常用的花塌旁的椅子上。說道:“哥哥,江伯父的壽禮,我心裏總是不踏實。”

自從搬到這出三進三出的宅子之後,林璟玉便將內宅裏的事情全交給了黛玉打理。這是黛玉自接權以來,獨立辦的第一件大事,心裏難免有些擔心。

林璟玉看黛玉忐忑的樣子,安慰道:“黛玉,這還能出什麽岔子?你這次辦的就極妥當,給江伯父的上好端硯和江伯母的花開富貴圖怎麽都是不會出錯的。”

看黛玉臉上的表情和緩了下來,林璟玉才繼續說道:“這是你第一次辦這類事情難免有些束手束腳,以後遇上這種狀況,親疏遠近也要仔細思量著。像這次,我們送的禮絕不可越過兩位江公子等直係親屬,卻又要比別的後輩出彩。”

黛玉將林璟玉的話仔細的記在心裏,然後對林璟玉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林璟玉皺著眉頭垂頭轉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仔細的思量。

像這種迎來送往,裏麵有的是門道。他自己有好多地方都不清不楚的,他又怎麽跟黛玉分說。

林璟玉歎了口氣,正準備對黛玉說話,就被小桃打斷。

“大爺,林管事回來了。”

小桃進來通報,說完之後便垂著頭等著。

林管事就是林管家的大兒子林風。林璟玉和黛玉剛從京城回來了以後,就做主將林風和弦音的喜事給辦了。林璟玉是想著借他兩的親事衝衝喜氣,後麵倒是真叫林璟玉給辦了好事了。要不然弦音和林風的婚事還得再耽擱,弦音本就算是老姑娘了,再等那可就真不好看了。

自上京之後,弦音對黛玉著實比較盡心。林璟玉心底感念她的恩情,明麵上比著當年賈敏身邊的大丫鬟微雨出嫁時的境況給了三十兩紋銀添妝,暗地裏又給了弦音一百兩銀票壓箱。

後麵林璟玉將弦音的賣身契給了黛玉,讓黛玉將弦音的賣身契給了弦音,讓黛玉賣弦音一個好。弦音的賣身契在自己手上,便算得自由身。日後她和林風的孩子便算不得家生子,不用必須送到府裏當奴才。這也算是圓了林璟玉當初弦音幾人走時答應她們幾個的話。

林嬤嬤自林如海過世之後身子就不好了,林璟玉看林管家是家裏獨子,便啟用了林風,好讓林管家在家裏多陪陪林嬤嬤。

林管家誠心誠意的謝過林璟玉,便隨時將林風帶在身邊教他行事方圓。這次去江府送禮,林管家特意請示了林璟玉讓林風去辦。林風比較像林管家的性子,行事比較穩妥。林璟玉想這也是一次磨礪,況且依著他的性子也出不了什麽岔子便準了。

所以這次去江府送禮,便是林風去的。

黛玉起身說道:“哥哥,那我先退過去。”

林璟玉對黛玉點了點頭,看黛玉已經退到了屏風後麵。才轉過身對小桃點了點頭,示意將人請進來。

林風目不斜視的進來,上前見過。“大爺”

林璟玉免了林風的禮,問道:“今天可還順利?”

林風想了想,細細回道:“江老爺比較滿意今天送去的壽禮,江老爺還特地叫了我過去問話。江老爺還說,等過說過兩日再邀大爺你過府一敘。”

林風頓了頓,微微側眼看了一眼林璟玉的臉色,繼續說道:“大爺,江二爺也有帶話。”

林璟玉抬頭看了一眼西側的屏風,看著謹慎的林風輕飄飄的問:“怎麽說?”

林風眯了眯眼,想起宴席快散時,他去向江家主人告辭遇上的情況。

林風看重要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在小廝的帶領下去尋了江城。到的時候看見江城正和另外一位老爺說話,林風對那小廝笑著搖了搖頭,謝過了小廝想要上前去稟報的好意安心的站在不遠處等著。

江城想是也看到了他兩,與那老爺說了兩句就朝林風這兒走過來。林風忙迎了上去,說道:“江老爺,時辰已不早,大爺還等著小的回去回話,不敢在此叨擾了。”

江城看宴席也散得差不多了,估計林璟玉也在府裏等著林風回去說話,便也不強求。

“今天老夫很忙,倒是沒能跟你說上幾句。”江城頓了頓,看林風臉上神色不改,在心裏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罷了,你帶話給如卿,我過兩天等將這後麵的事兒忙完了再邀他過來散散心。”

林風忙恭敬的應道:“小的回去一定稟明大爺。”

江城又說了幾句,就打發林風先回府。

林風對江城告了辭行了禮,正轉身準備往角門走,就聽到江柳說道:“林風——你等等。”

林風自從跟著林管家時常在府裏行走,少不得碰上時常上府的江柳。對江二爺遇上大爺時那不正經的言論,江柳隻能表示他很無力。

在心底歎了口氣,想起江柳那跳脫的性子,他很想當作沒聽見。無奈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江城林風咬咬牙站定,眼睜睜看著江柳越走越近。

暗恨自己不少說兩句早走一會兒的林風見木已成舟,忙上前見過禮:“江二爺”

江柳隨意的對林風擺了擺手,正經的對一旁的江城說道:“父親,子安有兩句話對林管事說。不如?”

江城看眼前自己永遠不著調的幺子一臉莊重的樣子,撇了撇嘴,說道:“那你在這兒跟林管事說話吧,我去那邊招呼客人。”

江柳忙點頭哈腰的恭送江城,江城壓了壓看見江柳這幅欠扁樣子激起的怒氣,轉過頭含笑對林管事說道:“我先去那邊招呼,就不送你了。”

林風知這是客氣話,就算是江城能拉下臉來送一個友人府上的管事,他還沒那個膽子呢。忙笑道:“江老爺說笑了,您先忙。”

江城對林風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江柳見江城走遠,忙問道:“你家大爺有帶話嗎?”

林風嘴角抽了抽,忙回道:“不曾”

你兩不是前兩天才見過嗎?!你覺得大爺還會特意讓我帶話?

看到江柳一臉哀傷的樣子,林風咽了咽唾沫,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抖了抖激起來的雞皮疙瘩,林風穩了穩心神,恭敬的問道:“江二爺,不知還有什麽吩咐?大爺還等著小的回話呢!”

江柳將臉上的哀傷換上莊重,認真的交代:“你帶句話給你家大爺,記著要一字不差。記住了,是一字不差!”

看林風忙肅然的點了點頭,江柳才繼續說道:“美人兒,春閨寂寞否?過兩天咱出去私會去?”

“林風?”

聽到自家大爺的聲音,林風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看自家大爺一臉詢問的看著自己,想起江柳說時那輕佻的樣子,林風噎了一下,忙潤色了一下說道:“江二爺說:璟玉,是否無聊?過兩天偕同出遊如何?”

林璟玉鬆了口氣,讚賞的看了林風一眼。要是林風將將流動原話說出來,屏風後麵的黛玉保管會驚住。然後小姑娘絕對會使出渾身解數讓他跟江柳絕了往來。他發誓江柳的原話應該是:美人兒,春閨寂寞否?過兩天咱出去私會去?

林璟玉長舒了口氣,將微微提著的心放下。林璟玉想起江伯父整五十,應該會有很多人前去慶賀,便問道:“江府上可熱鬧?”

林風細細說道:“今天江府上來了很多人。差不多數得上號的老爺大人都到了,還有幾個書生,說是江老爺的學生。”

想起今天頗受讚譽的鬆柏長青圖上還有自家大爺的手筆,林風忙說道:“今天江二爺的鬆柏長青圖倒是出彩了,頗受在場各位老爺公子的讚譽。還有很多人在打聽公子你呢!”

林璟玉想起這個就暗恨,江柳過來取畫的時候要死要活的一定讓將他的表字寫上。林璟玉覺得江柳瘋了他可沒瘋,沒道理江柳送給他父親的壽禮還寫上自己的名字啊,林璟玉是咬緊了牙關決定怎麽也不鬆口。

最後的結果是:林璟玉再一次承認,他的認真扛不住江柳的取鬧。好吧,他也瘋了。

林璟玉還沒說話,倒是屏風後麵的黛玉忍不住了。

“林管事,你仔細將這個說說。”

聽到黛玉的聲音,林風忙將頭垂得更低了。說道:“今天江二爺送的鬆柏長青圖展出來,眾人觀賞,見大爺寫的‘鬆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透著一股子堅毅清俊之氣,剛好襯著孤傲剛直的青鬆。說見字如見人,想必這如卿公子也如這青鬆堅毅。”

林璟玉不用看也知道黛玉現下一臉激動,揉了揉額角。林璟玉對黛玉說道:“這些不過是眾人看在江伯父麵子上抬愛子安,順道抬高了我而已,當不得數。況且這也不過虛名,倒是這青鬆的堅毅之風你我得好生領會,免得日後墮了姑蘇林家的清名。”

“嗯!”

聽到小姑娘激動堅定的聲音,林璟玉眼角抽了抽。

黛玉又說道:“可是既然有這麽多人誇讚,肯定也是因著哥哥的才學。要不然,怎麽就哥哥你考上舉人,而那麽多人落第了?!”

林璟玉歎了口氣,讓黛玉一個人在那兒自得自樂的崇拜。雖然他對自己的字很有自信,可反正他是不知道居然還能因著一手好字而讓人看出內在的才學!

林璟玉和黛玉現下是不知道之後的情景了。

今天在場的那幾個年輕書生有人回去之後與人感歎,子安這般風貌,不知能寫出這般風骨的如卿公子又是何等才情?!

這感慨引起不少在場見過的人的附和,倒是流傳開了。有好事者細細的打聽了,還出了首打油的小詞。

江邊柳,畫盡曉風殘月。

林中玉,書絕悲歡離合。

雪鴦外出為黛玉買絲線偶然聽得,回來與黛玉細說。黛玉那時如何歡喜現下是不知道的。

看林風走了,黛玉從屏風後麵轉出來,兩眼炯炯有神的直盯著林璟玉。林璟玉惡寒了一下,雖說被自家妹妹這麽崇敬的看著確實生出一股豪情,可這時間是不是有點長了?

林璟玉忙拿另一件事吸引黛玉的注意。“黛玉,前幾天語簫去錦瀾閣巡視,偶然聽得兩位姑娘在談論牡丹亭這本書。語簫厚著臉皮細細問了,方知暗地裏這本書在閨閣之中很受推崇。語簫不知什麽,便先尋了本回來。”

語簫聽完林璟玉的話,知道他是個什麽意思。上次她在靈堂上自作主張,怕是姑娘後麵回過神來已經在心底惱上自己了。大爺這般說也是為了自己。語簫低下頭掩住眼裏洶湧的神情,快步過去取了剛剛放在書桌上的書。

林璟玉看黛玉一臉期盼的看著自己,對黛玉笑了笑,才繼續說道:“我仔細看過,不是那些個不入流的。是女孩兒家喜歡的那一類,你待會兒帶回去,閑時看看,倒也好解解悶。”

林璟玉頓住,看黛玉認真的看著自己,肅然的說道:“隻是仔細著些別叫流出去了,免得別人說些難聽的話。”

看黛玉有力的點了點頭,林璟玉接過語簫遞過來的書,將它遞給黛玉。

黛玉接過隨手翻開看了兩行,馬上就被優美的詞句給吸引住了。難耐地繼續往下看,更是驚豔。

林璟玉見黛玉看得入神,也不出聲打擾,自己也去尋了本書在旁看著。

語簫見林璟玉和黛玉都已經入神,拉著跟著黛玉過來的雪鴦出去說話了。

黛玉這一入神便是點燈時分,語簫進來問晚膳了。

在林璟玉那兒用了晚飯,謝絕了林璟玉想送她的意,黛玉和雪鴦兩個人慢慢往回走。

雪鴦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麵不遠處的小丫鬟,壓低了聲音問道:“姑娘,那牡丹亭真真吸引人?”

黛玉也輕聲說道:“確實是本好書,哥哥著實費心思了。”看雪鴦欲言又止的樣子,黛玉更是放輕了聲音說道:“雪鴦,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麽。說真的,我不怨語簫。”黛玉歎了口氣,眺望了一下遠方,呢喃般說道:“各人有各人的逆鱗,到了那種時候,割肉是比不得觸逆鱗那般痛的。跟哥哥相比,我也隻是語簫眼裏的肉罷了。”

隻是不知誰會是哥哥眼裏重過一切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