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番外(一)
一輛小巧的馬車停在一座三進三出的宅子門前,一個年歲十二三歲左右的女子先從馬車裏鑽了出來,隨後抱著一個四五歲上下的小姑娘下來。
看二人的穿著打扮,年長的那個衣著要素淨簡單些,應該是府裏的丫鬟,而年歲小的穿著精細些則應該是府裏的小姐。這樣子的組合在這四九城裏隨處可見,所以周邊的人誰也沒有瞟過去一眼。畢竟這四九城裏,隻要是家裏稍稍殷實些的人家都會買上兩三個小丫鬟或是粗使婆子幫著打理府裏的一應事宜。
“小姐,今天在街上遊玩了一天,是不是先回屋子歇息一陣?”
等將身量較小的小姑娘輕柔的放下來之後,那年歲長些的溫柔的詢問。這話一出,就已經表明剛剛的猜測是對的了。
年歲小的些的小姐是劉家的長女,小姑娘名喚劉思憐,年方五歲。劉家還有一個幼子,今年才剛滿三歲。
小姑娘想也不想的回答:“不,我要先拿去給母親看看。”
這幾天劉母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劉思憐心有戚戚然。然則她年歲尚小,還不能為她母親分憂,劉思憐便想著為她母親買件稱心的首飾讓劉母歡喜歡喜。
劉母素愛琺琅,劉思憐在街上精挑細選了一天,才找著這件銅質彩琺琅金步搖。第一眼看過去,劉思憐就覺得心裏被什麽充得滿滿的。後來長大些才明了,那種情感喚作驚豔。
劉思憐覺得讓母親早些看到這個,母親也會早些高興。聽得一直看顧自己的丫鬟姐姐讓先回自己屋子歇上一陣,劉思憐想也不想的反駁。
抱著裝首飾的盒子,跨過門檻,劉思憐急切的朝劉父和劉母的屋子跑去。
“母親,你在嗎?母親?”
挑開簾子,劉思憐朝屋子裏探頭,看到劉母撐著額頭,憂思的坐在榻上想事情。劉母看到劉思憐進來了,扯開嘴皮勉強的笑笑。
“蘭蘭回來了,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
劉思憐止住腳步,先對劉母肯定的點點頭。看自己母親臉上的笑怪怪的,劉思憐忙爬上劉母坐著的床榻,鑽到劉母的懷裏。將手上抱著的盒子放在麵前的幾上,回頭看了看劉母,才期待的將盒子打開。
將盒子裏的銅質彩琺琅金步搖取出來,期期艾艾的問劉母:“母親,你看我今天新買的步搖。好看嗎?”
劉母將懷裏亂動的劉思憐往懷裏帶了帶,就著劉思憐的手瞟了兩眼,敷衍的說:“好看,跟蘭蘭一樣漂亮。”
說完之後劉母又陷入沉思。劉思憐聽著母親敷衍的說法,撅著嘴不依的說道:“母親,我不是小孩子了。蘭蘭看母親這幾天都諸事不遂心,特意尋了這個討母親歡心呢。”
劉母聽得女兒如此說,滿臉的錯愕。看小小的人兒裝著大人樣舉著步搖,似懂非懂的看著自己,懵懵懂懂用她的方式安慰著自己,劉母感覺心都快要化了似的。
接過劉思憐手上的步搖,劉母在手裏晃了晃,笑著對認真的看著她的劉思憐說:“這個真漂亮,母親很喜歡。”
惴惴不安的劉思憐聽得自己母親如此說,仰著頭也跟著劉母一起笑了。
劉父拉著臉皺著眉頭挑簾子進來,看見的就是自己女兒和夫人在榻上嬉鬧的場景。腳步頓住,扯著臉皮扯出笑才對劉思憐說:“蘭蘭,父親和母親說會兒話,你先自己回屋子玩去吧。”
敏銳的感受到不同於以往和樂的氛圍,劉思憐看了看有些奇怪的自家父親,偏頭想了想,還是沒有像以往那樣到跟前去鬧騰。聽話的從劉母懷裏出來,下了榻朝屋外走去。
回頭看父親和母親愁眉苦臉的湊在一堆說話,劉思憐覺得心裏被什麽堵著似的,感覺特別不舒服。
父親真討厭,自己好不容易將母親哄高興了,父親回來說幾句話,母親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劉家的氛圍越來越重,劉思憐現今也是不敢到父母跟前去鬧他們的。看著父母臉上越皺越深的眉頭,劉思憐能做的也隻是照顧好自己和年幼的弟弟,不讓父母分心來照顧她們。
眨眼間就是幾日過去了,這一日,深秋的早上冷颼颼的,本就人跡稀薄的劉家後門現今更是一個人都沒有。一輛完全不起眼的馬車停在劉家的後門,劉家的當家人和當家主母挺立在秋風中,細細的在交代些什麽。
劉思憐被劉父抱上馬車,而劉思憐剛滿三歲的弟弟喚作思明的早已被劉思憐的貼身丫鬟抱在懷裏進了馬車。
“蘭蘭,以後要聽話。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和弟弟,知道嗎?”
小姑娘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要去外祖家,還是在這個時辰。睜著睡眼惺忪的眼,看自家父親嚴肅的臉色和旁邊一臉擔憂的母親,還是小大人模樣肯定的點點頭。
“蘭蘭知道了,父親母親放心吧,我會看著弟弟的。”
劉母舉著帕子擦擦眼角,強笑著對前麵趕車的人說:“老羅,就走吧。”
“夫人放心吧,老羅會看著小姐和少爺的。”
劉思憐挑開簾子,努力的往回望去。
劉母和劉父依舊站在原地,執著的眺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劉思憐看著自己雙親慢慢的變小,轉過牆角之後,無論如何調整角度都已經不能看見父母兩人了。
“小姐,坐穩了。”
外麵老羅大聲說,被外麵呼呼的風吹著,一下子就散了。
劉思憐悻悻地放下簾子,端正的坐好,看到小弟弟被丫鬟姐姐攔在懷裏一直砸吧著嘴睡覺,伸出指頭戳戳紅潤的臉頰。
馬車一個急轉,劉思憐一個不穩,戳在劉思明臉上的手也隨著在他臉上劃過。劉思憐心裏總覺得怪怪的,看著自己的手再回頭看看自己的小弟弟。
紅潤白胖的臉上有一道紅印子,是剛剛她不小心劃上的。剛剛湧起的心疼陣陣心疼也被不具名的疑惑代替,現在細細看下來著實有什麽地方不對。按理說,就算是她不小心被劃得這麽厲害也會哭的,可她的小弟弟隻是皺皺眉頭,連眼皮都沒抬。
問題就在於眼皮都沒抬。
劉思憐一陣心慌,也顧不得搖搖晃晃的馬車,側過身子輕輕的搖晃著自己的小弟弟。
“弟弟,醒醒——醒醒——”
那丫鬟說:“小姐,少爺睡著了。”
“你當我看不見嗎?這麽搖晃會睡著,那剛剛不小心劃上了,這麽痛也好能睡著?”
丫鬟看自家小姐直直的看著自己,眼神不善。看實在是瞞不過去,才對劉思憐道出實情:“小姐,走時夫人怕少爺鬧騰,所以特意給少爺喝了安神茶。”
劉思憐放下放在劉思明身上的手,心中隱隱約約的猜到些什麽,可一晃而過又什麽都沒抓住。遲疑的問:“弟弟鬧騰又怕什麽?”
“少爺鬧騰的太厲害······”劉思憐聽丫鬟姐姐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奴婢和小姐都看不住的。”
劉思憐學著自己母親的樣子扯扯自己的嘴角,手緩緩的放在自己的胸前。那裏有昨晚劉母給她的幾千兩銀票,說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動用。
想起這持續小半個月家裏不自覺之中帶著的小心翼翼,劉思憐心裏揣揣的。在心底長歎一口氣,對擔憂的望過來的丫鬟搖搖頭,手不自覺的握在一起,緊緊的握住。
“呀——”
馬車突然停下,劉思憐一個不察朝前栽去。穩住身形之後,就聽得外邊似是有人在罵罵咧咧。
“裏麵什麽人?出來——”
劉思憐聽得馬車外說話人語氣不好,想掀開簾子瞧瞧老羅叔叔。
“官爺,馬車裏是我家兩位小主子。”
劉思憐的手猛地被抓住,劉思憐偏頭看到身邊的丫鬟死死抓住自己伸向簾子的手,眉頭緊皺,臉上盡是緊張。劉思憐也跟著肅然,側耳細細聽著外麵的說話聲。
“讓馬車上的人下來。”
“官爺,小主子年幼著不能受風。我將簾子撩開給幾位官爺瞧瞧?”
似是又交涉一陣,就聽得老羅說:“小姐,老羅將簾子挑開,讓幾位官爺檢查。幾位官爺都是極和善的人,小姐不要害怕。”
正前方的簾子被拉開,劉思憐朝外望去。看到幾位陌生的男子往裏瞅,瞧他們穿著打扮和佩刀,該是衙役無疑。劉思憐壓住心裏湧起的害怕,坐著對前麵的幾位官差行了禮。劉思憐不明白為什麽,可還是在見禮的時候將頭低得恰到好處。她的臉遮掩得剛好,恰巧讓不遠處的幾人瞧得模模糊糊。看到身邊的丫鬟抱著睡著了的弟弟向幾位官爺見禮時,似有還無的擋著自己弟弟的臉,劉思憐便知道剛剛她是做對了的。
“幾位官爺,小少爺受不得顛簸,好不容易睡著了。幾位官爺慈悲心腸,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當首的那位爺隨意的掃了掃,麵帶滿意的顛了顛手上分量不輕的碎銀子。
“看見了,你們去吧。”
劉思憐看著麵前的簾子被老羅放下,拉簾子的時候,老羅滿是褶皺的手在微微的顫抖。劉思憐覺她的心也跟著老羅的手顫顫巍巍的。
“謝過幾位官爺了。”
“走吧。”
劉思憐聽得有一人對老羅說,說完之後又對隨行來的人說:“今兒這人上道,待會兒哥幾個去酒肆裏好好喝一杯。”
劉思憐端端正正的坐著,輕緩的呼著氣。感覺身下的馬車微微搖動之後便慢慢的向前行駛,那過來查看的幾位官爺的話‘今兒拖大哥的福了。’‘就是,是大哥的福氣。’的聲音慢慢遠去。
感覺身下的馬車是透著心驚膽戰的平穩,速度不快不慢。
趕馬車的老羅怕幾位官差瞧出什麽來,並不敢將馬車趕得太快,平白地惹人生疑。
劉思憐偏頭看見丫鬟姐姐抱著弟弟的手都還泛著白,抬頭便看見丫鬟姐姐臉上是一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慶幸。
直到這一刻,劉思憐現在才深刻明白,她們現在是在逃亡。
而現在,她們應該是逃過一劫,劉思憐緩緩提著的心放下,然後才發現掌心濕噠噠的,全是汗。
劉思憐剛放下的心又緊跟著提了起來,聽得一聲斷喝‘駕——’,然後馬車猛然加速。劉思憐的身子猛地往後仰,在顛簸的馬車裏東倒西歪。
“前麵的馬車停了——停下——”
劉思憐緊緊抓住馬車上的木枋什麽的穩住身形,身子緊緊的挨著丫鬟。劉思憐才感覺什麽都不動聲色的丫鬟姐姐身子也是顫抖著的,咽口唾沫,看到丫鬟姐姐死死的攬著還睡著的弟弟,臉上是糅雜了害怕和果敢的奇異表情。
馬車外是陣陣的嘈雜聲,透過簾子傳到小小的劉思憐耳中。很多人的說話聲,還夾雜著其它的碰撞聲,卻是聽不清說的是什麽。劉思憐眼下卻也是沒有那個心思去聽外麵的說話聲,現下穩穩的坐在劇烈顛簸的馬車上對她而言都是極其困難的。
“啊——”
劇烈的一下晃動,沒坐穩的劉思憐直直的往前撞去,被一旁的丫鬟眼明手快的抓住。等劉思憐蒼白著臉穩住身形,簾子已經被掀開。
拉著簾子的是一個麵向凶惡的官差,劉思憐壓住心驚,測過眼就看到老羅反著手被兩個人高馬大的官差押著。臉上青了兩塊,頭發淩亂,擔憂的看著她。站在不遠處的是幾個粗壯的官差,幾個官差後麵還站著一個中年婆子,她認識的,是幫著母親管家的一個婆子,好像是嫁給了周家,所以別人都叫她周媽媽。
“啊——你幹什麽啊?”
劉思憐打量著眼前的情形出神,那些個官差可等不得。劉思憐一個不留神,猛地被那個麵向凶惡的官差拉下去,驚呼出聲。
“下來!”
劉思憐想起還在丫鬟姐姐懷裏睡著的小弟弟,就沒那個心思理特別無禮的官差。想看看弟弟和丫鬟姐姐怎麽樣,可是押著她的官差手勁特別大,掙了掙,感覺這個官差的手就像是鐵鉗子一樣。
“動什麽動!”
劉思憐發現徒勞無功之後,也就放棄了掙紮,艱難的側過身子,直直的看著在另一個官差的拉扯下,丫鬟姐姐和睡著的弟弟下來。
那官差捏了捏劉思明的臉,發現這樣弄都沒讓他醒過來,就又加大了力氣。
劉思憐看著就覺得自己的臉也跟著疼起來,他們全家都護著的人兒怎麽可以被他們這樣子欺負。異常氣憤的劉思憐正準備說話讓他鬆開他的爪子,就被溫柔的丫鬟姐姐狠狠瞪了一眼。劉思憐被這樣子的丫鬟姐姐嚇著,直直的愣住了。話在嘴邊打轉,叫這麽一嚇,就又回去了。
等她緩過神來就聽得那官差回頭跟他的同伴說:“這小子這樣子弄都不醒,別不是那什麽的吧?”
似是這一群裏麵領頭的人兒聽見他這樣子說,忙走向抱著劉思明的官差。
“你仔細瞧瞧。”
那官差伸出食指在劉思明鼻尖探了探,對過來的人說:“頭兒,有氣。不會是傻的吧?”
劉思憐雙眼冒火的看著那個咒她弟弟的人。
你才是傻的,你們都是傻的。
劉思憐一口咬住綁著她的手,那官差吃痛。一手拉住劉思憐的頭發朝後扯,將劉思憐的頭拉開之後,一個巴掌甩過去。
“啪——”
特別清脆的聲音,劉思憐隻覺得她的臉已經木了,腦袋也似是放空了一樣。
劉思憐看見那個自己一直叫她周媽媽的婦人側開了臉,連她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忍都瞧得清清楚楚。可是,你既然帶著官差來抓我們,又何必做這幅樣子?
“這丫頭片子倒是個硬氣的。”
“是個硬骨頭。”
劉思憐腦袋空空的,耳朵也似是有蜜蜂在嗡嗡叫。然後就聽見老羅一聲斷喝:“放開我女兒——”
那聲音裏頗有壯士斷腕的淒厲。
劉思憐遲鈍的想,丫鬟姐姐是怎麽了?
然後就聽得有人說:“看這丫頭片子這烈的,還以為是那‘劉家的大小姐’呢。”
‘劉家的大小姐’幾個字被著重突出了。本該莊重的說法從那人的嘴裏卻生生透出一股子輕蔑輕佻的味道來。
劉思憐鈍鈍地想:自己本來就是劉家的大小姐。
“你們幹什麽——”
聽得丫鬟姐姐的怒喝,劉思憐想抬頭看看丫鬟姐姐怎麽了,卻發現她的頭怎麽也動不了。
丫鬟姐姐,別怕,蘭蘭保護你。
然後就聽得她說:“你們放開我弟弟!”
劉思憐疑惑的想:什麽時候弟弟成了丫鬟姐姐的弟弟了?
聽得官差不信的說:“不對,這劉家的大小姐可是才五六歲上下,不該這麽大了吧?”
果然就聽得有人問:“喂,周家的,你仔細瞧瞧,這是誰?”
劉思憐感覺自己臉上散亂的頭發絲被誰粗魯的撥開,臉正正的對著周媽媽。劉思憐感覺自己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了,不然怎麽會聽得周媽媽麵不改色的舔著臉說:“幾位官爺,這是老羅家的獨生女兒,喚作胭脂的。”
領頭的那個官差懷疑的在劉思憐和羅胭脂之間掃了掃,臉上還是有些不信。
“那怎麽瞧著劉家的女兒這般大了?”
“唉喲,我的官爺哎。大小姐和丫鬟那能一樣嗎?小孩子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胭脂吃的用的能趕上大小姐的?。”
那官爺想了想,在老羅的身上定定的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過目光。似是信了,皺著眉頭點點頭。
估計他想的是再怎麽樣也沒有人願意用自己的女兒去換東家的吧。
劉思憐感覺一陣搖晃之後被誰攬在了懷裏,劉思憐仰著頭看到老羅雙目含淚的拍著自己的背。
“閨女不怕啊,爹在呢。”
劉思憐呆滯的順著老羅的目光望過去,羅胭脂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官差押送著上了馬車,然後那領頭的官差和兩個活泛些的官差也跟著上去了,還有一直在睡覺的弟弟。
“走吧,快點。”
因為隻是劉家的下人,所以老羅和劉思憐隻是被一個官差懶散的吆喝著。
劉思憐被佝僂著背的老羅牽著,身旁的就是亦步亦趨的跟著的周媽媽。
劉思憐空茫的緊緊抓住老羅的手,聽得周媽媽哽咽著說:“大小姐,對不起,可、可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啊!”
老羅說,胭脂她娘難產,夫人心善,將劉家老太爺傳下來的人參給了胭脂她娘吊命,這樣子胭脂和她娘才活了下來。胭脂她娘福薄早早的去了,可老羅和胭脂的命就是劉家的。世人皆知劉家是一子一女,所以老羅是救不了少爺了,老羅對不起老爺和夫人。就讓胭脂替了大小姐去吧,好也罷,歹也罷,那就是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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