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拉著安重華的手說了許久才起身告辭。
安重華終於有時間,可以接見族長夫婦。
“見過莊陽郡主。”
幾日不見,這對夫妻竟全然變了模樣。
一見麵,非但沒趾高氣揚地端著長輩架子訓斥,反而行了大禮問安。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此安重華自然也不會揪著過往的口角不放,麵色冷淡地頷首。
“四叔爺四叔母實在太過多禮,快些入座吧。”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俱都放下心來。
看來安重華並未想著下他們的臉子來泄恨。
世事總是如此,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此刻他們才認識到,安重華的心胸有多寬大。
可你若要將她的大度當成軟弱可欺,那她也會讓你知道,亮出爪牙的凶獸有多駭人。
“二位長輩今日來,可是有事?”
族長喝了一口茶,覺得臉上沒那麽熱,才委婉開口。
“聽說前些時日,郡主到了安氏族學,隻可惜被我這不懂事的夫人給衝撞了,老夫實在汗顏。
不知郡主對安氏族學,有何看法?”
安重華詫異一笑,“看法就不必我來說了吧?說多了,隻怕兩位長輩又要拂袖而去了。”
複又放下茶盞,笑吟吟道:“不如直接將來意說清?若有什麽幫得上的,重華自然不會推辭。”
她這副坦誠的態度,又讓夫妻兩個老臉一紅。
“是這樣的,原本族學請的夫子,都是林盛向三老爺推薦的。
如今林盛的真麵目曝光,族人才知那些夫子都是屍位素餐之輩。”
林盛倒台後,他連夜回家找安六郎逼問。
才知他們在族學,那些夫子日日都是照本宣科,連逐字逐句解釋都不曾。
射禦兩門課程,更是讓他們隨意嬉鬧,從不曾講述什麽要領。
安氏族學開了四五年,裏頭的族人竟一絲半點真本事都未曾學會。
難怪這幾年科考,安氏這個堪稱龐大的家族,竟無一人中舉,更無一人傳出文名。
陡然知道真相,他險些怒急攻心。
若非擔心這般無能,下了黃泉也無顏麵見安氏祖宗,他隻怕早就一命嗚呼。
極度羞惱之下,他幾乎是強撐著爬起來,希望借安重華之手,將安氏一族匡扶上正道。
“不求後輩出挑、人才濟濟,但求家風清正,不留汙名即可。還望郡主出手啊!”
這個往日威嚴自傲的老人,如今老淚縱橫,已然將全部臉麵都拋去,苦苦哀求,在場之人無不惻隱。
隻有安重華看得出,他並非全然如他口中所說為了族人和後輩。
而是此前他跟林盛實在牽扯太深,以致林盛身上的汙名如今也沾染到他。
如今對安重華好言相求,想必為了迅速讓安氏跟林盛撕扯開。也是為了在這重風波之下,護住他族長的位置。
不過,安重華並未當眾說穿他的心思。
她來桃城,本就不是為了和安四老爺親如一家來的。
這次林盛的倒台是她一手謀劃,除了林夫人那篇女誡實在讓她惡心之外,也是為了借此整頓安氏和族學。
四老爺將機會雙手奉上,她又豈會拒之門外。
眸中精光一閃而過:“旁的事情,我或許幫不上忙,可這族學,我倒還能出幾分力。
四叔爺或許不知道,臨安如今極出名的女學,便是我的好友胡瑤仙所創辦。
如今安氏族學既有需要,我便寫信,讓她薦幾位得力的夫子過來。”
族長夫婦登時喜上眉梢!
兩人又旁敲側擊一番,確定安重華今日就會將信送出,這才千恩萬謝地打道回府。
安重華寫好信,便喚來了淩升。
“屬下這就派人送信回臨安。”
安重華抬眸:“不,這封信,你親自送回臨安。”
淩升腳步一頓,驚詫地看著她,隨即局促慌張瞬間浮現在臉上。
“屬下……屬下要護衛在郡主身側。”
安重華側過臉,避開他的視線,卻仍是強硬道:“我身邊如今有恒娘帶著騎兵在,反而是祖母身邊無人照應。
所以,回臨安後,你便跟在祖母身邊,護她周全。”
淩升登時方寸大亂!
方才聽安重華要他送信,他還抱著僥幸的心思,滿以為送完之後還要再回桃城。
可,他腳步往前,急促道:“可是卑職做錯了什麽?郡主大可示下!”
安重華手指微緊,垂下眼睫。
不,他沒有做錯。
他是安國公府的護衛,萬事以國公府的利益為先,並無錯處。
錯的是她自己,是她將自己的利益跟國公府割裂開來。
當兩人立場不一致時,往日相處得再親密和諧,也不得不迎來分裂的那一日。
既然如此,便讓她自己親手,將這份情誼葬送吧。
安重華揚起臉,唇邊清淺笑意不改,溫和道:“你在我身邊,一直謹慎妥帖。
可你畢竟是國公府的護衛,如今我隱隱已被家中放逐,你再跟著我,難免名不正言不順。
我將你放回國公府,也是為了免你鬱鬱不得誌。”
這樣的笑容,淩升見過很多次。
被這樣滿含笑意的鳳眸注視,淩升每次都對自己的任務充滿信心。
可這次,她竟用這樣溫和的口吻,說出如此決絕的話……
縱然心有不甘,他卻清楚,安重華做出的決定,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
甚至,他連知道其中真正緣由的資格都沒有。
片刻後,他低頭拱手,像往日一樣沉聲道:“卑職領命。”
哪怕他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次。
淩升攥著信封往外,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立時就要手下整理行裝出發。
當他跟恒娘擦肩而過時,他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想囑咐一二。
末了失神一笑,如今他已經沒了資格。
屋內,恒娘神情興奮:“方才黑石寨的人來報,黃覺這段時日,將桃城附近的山匪一一收服合並。
有那窮凶極惡的,便清理了幹淨。除此之外,還在一座山腳下發現了不一般的東西。”
安重華神情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