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請解除婚約?
她憑什麽?她以為她還是往日那個能決定皇位歸屬的鳳星嗎?
竟敢拿婚約來威脅他?
她怎麽敢!
可安重華冷漠淩厲的眼神,緊緊抿起的嘴唇,甚至是她低沉平淡的嗓音,如同一柄溫和卻讓人無從躲避的利劍,將莊飛雲紮了個錐心的痛。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挖出安重華的心,看看那是不是一顆冷冰冰的石頭。
竟然這麽輕而易舉就能說出這種話。
半晌,他才強撐著心中難以言喻的震動,冷冰冰開口,“好,既然這是你所求,本殿便全了你的心思。隻不過,”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透出幾絲威脅,“你雖未過門,卻也曾經掛著本殿側妃的名頭。
有此一事在,日後在臨安,不,整個大莊,都不會有名門貴族願意聘你為當家主婦,你可要想清楚!”
安重華挑眉,“那就不勞殿下費心了,往日不曾盡過未婚夫的責任,如今又何必假仁假義。”
莊飛雲又被當胸紮了一劍,若非有人撐住,隻怕要踉蹌而逃。
隨即心中生出莫名的惱怒,他猶自不服氣道:“好,你既不後悔,本殿這便派人回臨安,讓禮部廢除這樁婚事。
終此一生,你都絕無可能再入本殿的門!”
安重華懶懶地一福,“多謝殿下成全。夜深了,孤男寡女相處多有不便,還請殿下自便。”
說罷她竟再也不看莊飛雲一眼,嘴角輕撇,一甩衣袖,轉身沿著長廊離去。
暮色長廊一路將安重華衿貴風流的身影送入黃昏逐漸褪色的夜幕中,也將她送入繁星湧動的光芒之中。
莊飛雲竟覺眼眶一熱,仿佛有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自他身邊脫離,讓他無端恐慌。
岑嬤嬤覷著他陰晴不測的神色,小心翼翼提醒:“安重華這般不識抬舉,殿下何必如此。等婚約解除,自有她後悔的時候。”
莊飛雲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去。
眼尖卻瞥到廊下陰影之中有什麽掉落,熠熠生輝仿若雲間皎月。
他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動作快了一步,一把將那蝴蝶發簪拾起。
待拿到手中後,心神陡一激靈,仿佛生怕別人看到一般,做賊似地塞入胸膛,“走吧。”
披著夜色回了知府府衙。
滿腔不可言說的沉鬱憤懣,以致見了胡鶴揚也氣不打一處來,“守在此處做什麽,風口浪尖之時更該低調行事。
若被人再揪住了馬腳,便是本殿也保不了你。”
被劈頭蓋臉叱罵一番,胡鶴揚非但不惱,反倒有種安心感。
罵他說明將他當成了自己人,若對他十分客套才真可怕呢。
心頭初定之下,他臉上訕笑更加諂媚,“是是是,殿下教訓,下官定然謹記,再不敢在外聲張。
隻今日是殿下第一日來桃城,一路舟車勞頓,又審案許久,臣實在汗顏。
隻能在府中略備薄酒,請殿下好生歇息,明日才有精力處理其他事務。”
哼!
連胡鶴揚一個男人,都知道體恤他奔波勞累之苦,安重華那個女人,卻隻知對他冷著一張臉!
莊飛雲心中更悶,幾乎是鐵青著臉跟隨胡鶴揚入席。
胡鶴揚此人,不但深諳為官鑽營之道,於酒色享樂之上,更是頗有心得。
但看他將莊飛雲引入一種滿葡萄藤蔓的露天小架之內。
此處涼風習習,繁星閃閃,花香蔓蔓,莊飛雲的火氣率先去了一大半。
胡鶴揚一見他神色,便心頭大定,複又讓各色美酒美食魚貫而上,以熱情洋溢的吹捧之詞,拍了好大一通馬屁。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饒是莊飛雲也不再耷拉著臉,反倒舉起酒杯小酌些許。
氣氛大好間,胡鶴揚眉目一閃,身邊侍從應聲而去。
片刻後,一陣悠揚靜謐的琴音響起。
纏綿悱惻,卻偏生能穿過層層疊疊的花枝藤蔓,如撓癢癢一般傳到莊飛雲耳中。
莊飛雲飲酒的動作一頓,側耳聽去。這哀婉的腔調,竟有幾分安清和的味道。
霎時如久旱逢甘霖,將他幹涸已久的心,勾得一片濕噠噠。
“是何人在彈曲?”
曲落,花叢深處緩緩現出一個人影。
身材消瘦如竹,白皙麵容半隱在枝蔓之後,猶如百花團簇迎風而生的花精,又好似隨時都要乘風歸去的神女。
“民女林曼桃,見過大皇子殿下。”
輕輕柔柔一福身,仿佛集天地靈氣於一身,比安清和更加柔弱無骨,更加可憐無依。
隻一個照麵,莊飛雲就淪陷了個徹底。
迫不及待就要起身去攙扶。
薑逸眼疾手快攔住他,皺眉看向林曼桃。
“你就是林盛的女兒?”
林盛?
莊飛雲的旖旎心思瞬間消了大半。
胡鶴揚這個蠢貨,竟敢在府上收留這種聲名狼藉的女子,還膽敢讓她用魅術來勾引自己。
是的,勾引。
他絕不承認方才那一瞬心動是自己意誌不夠堅定的原因。
胡鶴揚臉色一僵,林曼桃卻倏然揚起臉,露出一張清婉如月、粉滴酥搓的臉。
莊飛雲呼吸一窒,再多苛刻斥責的話,也似化在喉嚨中一般,使勁摳也摳不出來。
林曼桃慘然一笑,“原以為殿下睿智昂揚,原也不過是人雲亦雲、俗不可耐之徒。”
“大膽!”
莊飛雲伸手止住張口叱罵的薑逸,雙眸一沉,“本殿人雲亦雲?怎麽,莫不是你父親**奸汙學子,母親為其遮掩醜事,樁樁件件都是空穴來風之事?”
林曼桃腳步輕移,長袖微漾間,便到得莊飛雲三尺遠的距離。
驀地由遠及近,越發顯得姿容逶迤,眉若遠山,目色如靄。眼角一滴盈盈淚,足以令日月失色。
“這些罪名都是莊陽郡主一手主張定下,曼桃即便滿腹冤屈,也不敢喊冤。”
莊飛雲神色一動。
的確,林盛轟然倒台,林氏學子聲名狼藉,都是安重華來桃城之後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