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雅姨娘越說越緊張。
她覺得自己身上的傷疼極了。
每每從嘴裏吐出一個字兒,自己的骨頭就好像被人拿了東西敲打過一般。每一個神經都被疼痛所拉扯,拉得她頭皮兒發麻,拉得她渾身發冷、隨即又發熱。
她盡可能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強迫自己一定要撐下去。
她怕啊。
怕自己還沒將莊眉寧的把柄清清楚楚的告知沈扶搖,自己便一命嗚呼了。
“現在……現在那莫管家與二夫人,還有著首尾。六小姐……六小姐便是知道他們二人還在苟且,生怕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會牽扯出自己的身世,讓自己一無所有。
所以……所以才會如此著急,要為自己尋個好夫家!她……她是想借北定侯府的力,為自己謀一個好前程。是因為……因為覺得自己的母親不可依靠,所以才自己去籌劃一切。”
沁雅姨娘顫/抖地拉著沈扶搖的手,一字一句交代道:“侯……侯夫人,您……您要信我!我當日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不會有錯!
二夫人……二夫人也正是因為知道,我當日回過花廳尋珍珠耳環,所以才想置我於死地。她是怕……怕我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怕我會……”
“我信你!”
沈扶搖見沁雅姨娘連氣兒都喘不過來了,卻還想著將壓倒莊眉寧的籌碼告知自己。
心下動容,連忙安撫道:“沁雅,我信你,你快快別說了!”
哪裏還有不信的道理?
莫管家對青黛院的特殊關照,深夜熟輕熟路去了莊眉寧的屋子。
莫管家看莫慎兒時的目光,時常恰到好處的幫助。
還有……
莊眉寧懷上莫慎兒的時候兒,正巧是與莫管家一起去邊疆。
莫慎兒素來依賴莊眉寧這個母親,感情極好。
可突然之間,卻處處與莊眉寧作對。
原本還算有幾分小聰明的莫慎兒,突然變得急躁。
如此種種,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沁雅姨娘的話嗎?
“您……您信了就好。”
沁雅姨娘得到了沈扶搖的表態,忙鬆了口氣兒。
她苦澀笑道:“這事兒,沁雅是聽見了,也敢對天發誓,絕無虛言。但證據……證據卻是一點兒也沒有。
若……若二夫人知道適可而止,夫人您也別去招惹她,以免打草驚蛇。但……但如果她害死我以後,還不肯放過您。那麽……那麽您即便是旁敲側擊幾句,她也會做賊心虛。”
“我都知道,你快別說了。”
沈扶搖越往下聽,越覺得心疼:“我讓醫清給你上止疼藥,你再好好養著。我一定會想法子救你!就算醫清不行,還有葉大夫。這京都裏的大夫多得是,你別怕。”
“夫人不必為我費神。”
沁雅姨娘笑了笑,幹枯的嘴/唇頓時裂開,滲出了血來:“我命不久矣,救不回來了。”
說罷,又道:“我原還擔心……擔心那六小姐的身世,無法告知於您。現在能與您相見,已是意料之外。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沁雅。”
這一次,還未等到沈扶搖開口,身旁的醫清便哭出了聲兒。
“沁雅,對不起。是我醫術不精,救不了你。”
醫清眼眶通紅,說話帶著哭腔和鼻音。
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哪怕它倔強地不往外流,卻依舊讓人感覺到悲涼。
這是沈扶搖第一次看到醫清哭。
在沈扶搖眼裏,醫清一直是個看破生死的人。
她氣質出眾,從皮囊到精神,都極其淡雅。
因是個醫者,所以對生死看得很透。她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沒有煙火的。
可今日,那發紅的眼眶卻告訴沈扶搖,醫清隻是比更多人懂得如何去隱忍。
而沁雅姨娘……
她與醫清是相識的。
又或者說,她們是舊相識。
沈扶搖猜測得沒錯,沁雅姨娘……她是莫止湛的人!
“別哭,醫清。”
就在沈扶搖暗自分析期間,沁雅姨娘已經開了口:“這就是我的命,你哭又……又有什麽用呢?”
“是我沒用。”
醫清依舊自責:“以前,你總說我最是聰慧。所以侯爺才會送我去學醫,讓我得醫術傍身,能自保也能保護你們。可是……可是今天,我卻救不了你。”
沁雅見醫清如此,笑得更是溫和了幾分:“每個人的能力有限,哪裏能事事都得以成全?你不是醫術不高,隻是……隻是醫術,敵不過人心。
而陰狠毒辣的人心,更難對付。”
說罷,又道:“我……我怕是撐不到侯爺回來了。若侯爺回來,要……要向我問罪。醫清,你就告訴侯爺,沁雅天生愚笨,也隻能為侯爺效忠至此。
如果……如果有來生,侯爺還瞧得起沁雅。那麽,沁雅便再為侯爺賣命!隻是……隻是希望來生,沁雅可以是男兒身。最好啊,最好能生得結實一些,腦子也聰明一些。
就像……就像宋祁一樣,可以為侯爺辦更多的事兒。也希望來生,我的父母……我的父母能好好活著。”
“沁雅……”
“醫清,時辰不早了。”
沁雅姨娘笑了笑,開始趕人:“後半夜,那頭會派人來看我的死活。你和夫人得趕在那時候兒離開!否則……否則一旦被發現,更有可能會被冠上害我的罪名。
我……我已然成了這幅模樣兒,救不回來了!你們可千萬別再被我連累,出了什麽事兒。如若不然,我一定會……會死不瞑目。”
說罷,又見她看了一眼門口。
許是因為知道,蝴蝶會在外麵守著。
於是,又添了句:“醫清,你……你與蝴蝶,都是頂……頂要緊的。記得,要保護好侯爺和侯夫人。”
言畢,便轉過頭去,再不看沈扶搖與醫清二人。
沈扶搖心裏一片荒涼。
鼻子酸酸的,想哭,又不能哭。
想與沁雅姨娘說幾句話,又覺得,自己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主仆二人沉默了片刻,終是咬著牙離開。
在醫清關上沁雅姨娘房門的那一刻,沈扶搖覺得,合上的不僅僅是一扇門。
更是天人永相別的,一道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