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醫清一直都沒說話。

便連守在門口的蝴蝶,也能猜出屋子裏的情形。故而,神色越發冰冷。

沈扶搖的情緒也很低落。

那種想救卻不能救,明明心疼、舍不得,卻要活生生看著一個人死去的感覺,實在是一種折磨。

主仆三人回到星辰閣時,已是後半夜了。

沈扶搖躺在床榻上,許久都不能入眠。

待天空蒙蒙亮,正有了一些睡意時。外頭又傳來消息,說是青黛院的沁雅姨娘沒了。

沈扶搖一個激靈,便坐了起來。

沒了。

沁雅姨娘沒了。

兩個時辰前才親眼見過的人,幾日前還能說會道的人。

說沒就沒了。

“問了什麽原因沒?”

沈扶搖愣愣開口,問得連自己都不免在心裏嘲諷自己。

可當著下頭人的麵兒,過場還是得走。

“回夫人話,青黛院那頭的人說,是因為沁雅姨娘受了杖責,傷口惡化,高燒不退,這才沒能熬下去。”

說罷,又添了句:“世安院那頭,也已經得到消息了。”

“那祖母怎麽說?”

沈扶搖沒什麽精神,做什麽事兒都像是被操縱了一般。

“回夫人話,太夫人那頭覺得很可惜。不過後來又說,沁雅姨娘身子弱,熬不過三十個板子,也不足為奇。命下頭人好生將沁雅姨娘安葬,保留沁雅姨娘的屋子,也好給四公子一個交代。”

“嗯。”

沈扶搖點了點頭:“祖母心善,見不得這些造孽的事兒。就按照祖母的意思去辦,給沁雅姨娘厚葬吧。”

“是,夫人。”

好不容易打發了前來回稟消息的下人,沈扶搖終是軟軟倚靠在了床架子上。

不出一會兒,霓裳便進來了。

此時的霓裳,也是滿眼通紅。

她低著頭,道:“夫人昨夜一/夜沒睡,現下還是睡一會兒吧。”

說罷,又道:“方才醫清已經讓趣兒去過世安院了,就說夫人今日身子有點不利索,就不過去請安了。

太夫人知道了以後,命夫人您好好休息,切不可過分操勞。”

“醫清呢?”

沈扶搖想起夜裏時,醫清還與沁雅姨娘說過話。

於是,忙問:“她人在哪兒?”

醫清與蝴蝶都是沁雅姨娘的舊相識。

而霓裳,在知道沁雅姨娘沒了以後,也紅了眼眶。

可見,她們幾個都是認識的。

初凝、霓裳、蝴蝶,沒能見到沁雅姨娘最後一麵,必定遺憾得很。

然而醫清……

她親眼瞧見了沁雅姨娘又如何?

身為醫者卻不能救下自己的姐妹,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沁雅姨娘離開她。心裏所承受的痛苦和內疚,恐怕要比旁人更甚。

“奴婢在呢。”

霓裳還沒回話,醫清便端著一碗湯水走了進來。

“奴婢瞧著夫人昨夜沒睡好,今日沁雅姨娘又去了,夫人難免傷神。所以啊,奴婢方才特地與初凝一起,去小廚房給夫人熬了一碗安神湯。

夫人您先喝著,好好睡上一覺。”

“哪裏又能睡得著?”

沈扶搖擺了擺手:“惡魔在人間,地獄空****。善良的人,總是一個接著一個丟了性命。而那害人不淺的東西,卻活得如此長久!”

“夫人慎言!”

醫清聽著,忙小聲兒道:“現如今沁雅姨娘已經沒了,青黛院那頭指不定好要鬧什麽幺蛾子呢。若夫人的這番話傳到她的耳朵裏,隻怕她是要借機誣陷夫人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也不是好欺負的。”

沈扶搖如此說著,不免又想起了沁雅姨娘的話。

——侯夫人,您別怕,咱們也不是好欺負的。

——若有來生,希望我是男兒身。可以長得壯實一些,聰明一些,像宋祁一樣。也希望,我的父母能好好活著。

——你和蝴蝶,要保護好侯爺和侯夫人。

——別為我費神,我命不久矣。

一字一句,猶如那在山穀裏歌唱的布穀鳥。

深深回**,直擊人心。

“沁雅她……”

沈扶搖想了想,終是問道:“也很不容易吧?”

霓裳與醫清聽沈扶搖如此詢問,一時之間倒不知該如何回答。

按道理來說,她們都是沈扶搖的婢女。

可對於沁雅姨娘的身份,她們明明一清二楚,卻又有意隱瞞。

倘若沈扶搖要問罪,幾個丫頭誰也逃不過。

畢竟,做主子的,素來喜歡忠誠不二的奴仆。坦白而無隱瞞,事事都要掌握在手中,才不至於會被人算計。

然……

沈扶搖絲毫沒提起這事兒。

而是憐惜起了沁雅來。

這多多少少,讓丫鬟們意外。也讓她們打從心裏覺得,沈扶搖是個好主子。

“回夫人話,沁雅從小命苦,確實過得很不容易。”

回話的,是醫清。

她在幾個丫頭裏,與沁雅姨娘的感情最深。

“沁雅原本有一個不富裕,但卻很溫暖的家。可是後來,村子裏來了一夥土匪,殺搶掠奪,無惡不作。

他們搶完了錢財搶糧食,搶完了糧食搶婦女孩子。直到什麽都搶得精光時,還放火燒了整個村子。

沁雅的父母老來得女,疼愛萬分。在土匪來搜家時,將沁雅藏在了木頭床的暗格裏。那暗格雖粗陋,也並不隱秘。可那些土匪光顧著搶東西,倒也沒多加注意,這才免了被土匪搶走的厄運。

可是……沁雅躲過了土匪,卻沒能躲過那場大火。床是木頭做的,暗格也是。大火一燒,立即便燒到了沁雅這頭。沁雅渾身是火,從屋子裏跑了出來。

奴婢當時沒有親眼瞧見那一切,但據宋祁說,沁雅就像是一個會飛的火球。她一邊兒嗷叫一邊兒往外奔,正巧遇到了打獵回京都的侯爺幾人。

侯爺救了她,可她卻被燒得麵目卻非。最後,還是我的師父出手,才救了沁雅一命。後來,師父又為沁雅植皮兒,去除了燒壞的皮肉,上了生肌粉,這才讓沁雅有了‘新’的身體。

可沁雅的那張臉,算是徹底毀了。為了不讓沁雅自卑,侯爺又讓師父給沁雅做了一張人皮麵具。師父手巧,手藝高湛。

他不僅給沁雅做了人皮麵具,還做了一張可以隨年齡的增長,便發生改變的人皮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