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搖沒說話,也沒點頭。隻是依舊緩慢地咽下初凝送到嘴裏的小米粥,渾身上下都難受極了。

偏在這時,世安院派了蔣媽媽過來。

蔣媽媽來到主屋門口,正巧碰到了端著薑湯的趣兒。

於是,不免道:“趣兒姑娘,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眼瞧著沒幾日就要到除夕了,太夫人放心不下,所以便讓我過來看看,夫人的病情究竟如何。”

趣兒點了點頭,愧疚道:“辛苦蔣媽媽跑這一趟!按道理說,咱們夫人的身子骨也不差。以前若是染了風寒,養上幾日便好。可這一次也不知怎的,都三四日了,還是老樣子。

偏夫人又怕苦,連續喝了幾日的藥後,也不願喝了。即便是趣兒拿著蜜餞去哄,也是不成。

這不,為了夫人能早些痊愈,趣兒不得已,去小廚房給夫人端來了薑湯,希望能驅驅寒吧。”

沈扶搖在裏頭聽著蔣媽媽和趣兒的對話,知曉她們是在明晃晃的說‘暗語’。

於是,便朝蝴蝶看了一眼。

蝴蝶見狀,轉身過去開門。

“蔣媽媽來了。”

蝴蝶寡言,也沒什麽話說。

隻道:“若蔣媽媽不怕過了病氣兒,就進來看看吧。夫人心裏念著太夫人,也想問問太夫人這幾日的近況。”

蔣媽媽點了點頭,便進了門。

當她瞧著那有氣無力坐著的女子,立即便心疼得不行:“瞧瞧夫人,這是受了多大的罪?好在奴婢攔下了太夫人,沒讓她親自過來。否則,還不知太夫人要如何心疼呢。”

可不是得心疼麽?

太夫人最疼愛沈扶搖。

以前沈扶搖隻要沒睡好,臉色憔悴了一分兩分,太夫人就得念叨半日。

現在,那原本紅潤的臉蛋,都蒼白得毫無血色了。太夫人見了,定得垂著胸/口咒罵那歹人不可。

沈扶搖聽著蔣媽媽的話,心裏極不是滋味兒。

她很想開口問問,太夫人這幾日過得如何?很想讓蔣媽媽轉告太夫人,是她不孝,讓太夫人擔心了。

可明明有那麽多的話,到了嘴邊兒卻如何都說不了口。

一來,是自己實在太累。那嘴皮兒就像是被縫上了一般,怎麽都打不開。

二來,也是因為她明白,此時說再多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

蔣媽媽和太夫人一樣,都是疼愛沈扶搖的。

見沈扶搖不語,也沒覺得她沒規矩。反而,更加心疼。

瞧瞧這孩子,都被折磨成什麽樣了?人瘦了不說,臉色不好看不說,就連那雙素來靈動的眸子,現下都無神了。

“夫人經受了如此大的驚嚇,身子定是不爽快的。您啊,也別急著說話,也莫擔心太夫人。太夫人知曉夫人您回來以後,放心了不少。方才晚膳時,胃口也好些呢。

太夫人叮囑奴婢,讓奴婢務必轉告您,好好養著身子。其他的事兒,莫要多想。隻需記住,一切都有太夫人為您做主。”

沈扶搖聽言,鼻子酸酸的。

她既感動,又內疚。

大戶人家規矩多,深宅大院裏的女人都拘著,日子不好過。

雖說太夫人疼愛她,沒少為她撐腰。可自從她被擄走以後,心裏就免不得打鼓,生怕太夫人嫌棄了自己。

這女子被擄,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兒。

自古以來,有多少女子被擄了以後活不下去,隻得尋了短見,以求解脫?

哪怕京都之中,有那麽幾個固執的,最後也沒能逃過指責。而那些指責她們的人,都是她們的家人。

這世間,對女子素來都是不公平的。

且不管女子家家被擄走後,有沒有受到羞/辱、玷/汙。在眾人眼裏,她們都成為不幹不淨的東西。成為了毀掉家族名聲兒,丟掉家族臉麵兒的髒東西。

在回來的時候兒,沈扶搖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她想……

即便是太夫人要將她趕走,她也毫無怨言了。

可誰知,太夫人不僅相信了她,還要護著她。

這種有人撐腰,且被無條件信任的感覺,真好。

沈扶搖朝初凝看了一眼,示意初凝將自己扶起。

初凝照做,扶著沈扶搖一步步走到蔣媽媽麵前。

蔣媽媽大驚,忙道:“夫人好好歇著,何苦還起來一趟!”

沈扶搖不顧,隻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兒,將手從寬大的衣袖裏伸了出來。

蔣媽媽順著沈扶搖的手望去。

隻見一粒鮮豔的守宮砂,赫然長在沈扶搖的手臂上。

那一刹那,蔣媽媽便明白了沈扶搖的意思。

於是,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將您的意思如實轉告到太夫人那頭。想來,太夫人也能安心了。”

沈扶搖點了點頭,便讓初凝將自己扶了回去。

蔣媽媽見此,也不過多逗留,緊著回去回話。

而蔣媽媽走後,沈扶搖卻再沒胃口了。

隻逼著自己將大碗的薑湯飲下,便讓初凝服侍自己沐浴。

下頭的人將沐浴水燒得極燙,裏邊還加了不少的薑片。

對於受了多日凍的沈扶搖而言,這一浴桶的熱水,就像是仙藥一樣,能為她續命。

初凝怕沈扶搖身體裏寒氣兒太盛,撈起了薑片,不斷擦拭著沈扶搖的背。沈扶搖將自己埋到霧氣兒裏,徹底放鬆了身心。

許是太累了,還沒熬到沐浴完,沈扶搖便沉沉睡去。

好在蝴蝶一直在外頭守著。

她的力氣兒大,將沈扶搖抱回去綽綽有餘。如若不然,就憑著初凝,倒是費勁兒。

幾個丫鬟合力,又是給沈扶搖換寢衣,又是給沈扶搖擦頭發。屋子裏的炭火燒得極旺,光是床榻邊兒,就擺了三盆。

霓裳自己的風寒也沒好,自然不能過來服侍。

故而,她的活兒便落到了趣兒和初凝身上。

兩個丫頭將沈扶搖的長發沿著床榻邊兒放下,一邊兒梳著,一邊兒用炭火的熱氣兒烤著。

醫清將煎好的藥端來,吹涼,小心往沈扶搖嘴裏灌。

那藥是極苦的。

可沈扶搖累壞了,竟全然不知。

好大一碗的藥,在醫清的服侍下,竟喝得精光。

一整夜,幾個丫鬟都沒睡。

該加炭的加炭,該把脈的把脈,該敷額頭的敷額頭。

寂靜的冬夜,竟格外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