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某月,鍾梨她爸抽著煙問,“你一定要嫁給何飛羽?你們兩個省份距離這麽遠,搭火車還得三天三夜,你嫁過去在那邊受欺負了我們也不知道。再說句現實點的,等我和你媽年老體弱,到時候你又不在身邊,真是白生養你了。”
“我喜歡他。”鍾梨喃喃道。
“喜歡能當飯吃?”她老爸恨鐵不成鋼,“你是高中生,他是個沒讀過書的,你們兩個說話都說不到一起去。”
鍾梨不同意老爸的觀念,還是想嫁給何飛羽。
鍾梨74年在何飛羽所在大隊插隊,是下放到那裏的知青。在那裏,鍾梨和何飛羽互相看對眼了,決定結婚。
即使爸媽一再反對,鍾梨還是嫁過去了。結婚當天,鍾梨爸媽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又轉了好幾趟客車,終於來到了那個小城市下麵的生產隊參加喜宴。
鄉下日子苦,農民更苦,鍾梨爸媽看見嬌生慣養的女兒住在草舍,當時就濕了眼眶。
他們的女兒穿著一向時尚,以前隻穿明亮漂亮的襯衫褲子,穿好看的裙子小白鞋,可現在卻穿著土黃色的大棉襖,穿著破著洞的黑布鞋住在稻草蓋成的草舍裏。
而喜宴,也是寒磣得不行,五桌菜,飯桌上都是些粳米加米糠做成的餅子,再加上一大盆野菜湯。
“你以後會後悔的。”喜宴結束,鍾梨她爸冷冷說了這麽一句,隨即帶著老伴兒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兒。
從那以後,鍾梨和自己爸媽就是兩家人了,兩家人也基本上斷了聯係,隻有在鍾梨生孩子的時候,她老媽才千裏迢迢地坐車趕來照顧女兒生產坐月子。
坐月子的時候老媽問她後悔嗎?鍾梨回答不後悔,雖然日子貧窮,雖然放棄了高考,但何飛羽對她很好。
她媽歎了口氣,不再多說,等照顧女兒做完月子,鍾梨老媽回去了。
1980年,鄉下的知青們都一批批返城了,隻有鍾梨徹底地留在鄉下。
何飛羽有了雙胞胎孩子,想著不能讓兒女也一輩子當個被人瞧不起的泥腿子,開始做生意。
何飛羽開始擺攤,慢慢賺了一點小錢,隻不過來錢太慢,後來放手一搏,有著生意頭腦的他找鍾梨爸媽借了他們大半輩子的積蓄盤下了公社倒閉的供銷社。何飛羽雖然借了錢,可是他能力強,沒幾年就把錢給賺了回來。再後來,何飛羽在工商部辦了證,弄了一個小超市,是當地第一家超市,日子開始越過越好。
那一年鍾梨29歲,已經在家相夫教子十年了。
事業起來了,家裏條件變好了,可是在何飛羽和兩個孩子眼裏,鍾梨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
何飛羽準備在縣城開連鎖超市,和當地的官商打交道,每天都很累。
喝酒是為了應酬,而鍾梨幫不上忙不說,隻會催他趕緊回家不要在外麵喝太多酒,這讓何飛羽身心疲憊。
有一天,何飛羽帶著鍾梨去參加一個富商的家宴,場上每個女人都打扮得十分美麗給丈夫長臉,而鍾梨,打扮老土,受到了其他女人的嘲笑。
何飛羽當眾護著妻子,讓鍾梨十分感動。可回到家,何飛羽痛苦地蹲在地上,他受夠了,受夠了這十年來越來越不長進的妻子。
何飛羽一直在進步,而鍾梨,一直在原地踏步。他們兩個現在說話都說不到一起去,何飛羽關注經濟關注時事,自學成才,鍾梨卻什麽也不懂,隻能圍繞著家裏的雞皮蒜末的小事講。
“我在家帶孩子難道不辛苦?”鍾梨不可置信地大吼。
“可你連孩子都帶不好!”何飛羽再也忍不住,頭一次對著鍾梨大喊大叫。
兩口子都到了崩潰的邊緣。
“這樣,孩子也大了,不需要你天天盯著。你去繼續學習吧,學學洋文,學學經濟。咱們現在這樣,說話總說不到一塊去。”何飛羽開口道。
鍾梨握緊了拳頭,“你開始嫌棄我了?前些年家裏窮,你去擺攤做生意,很累我知道。可我呢?不僅帶孩子還要去田地裏幹農活。咱們共苦這些年,也就前年開始咱們家日子才富裕起來,你現在就開始嫌棄我了?你要是能在家多陪陪我,我至於變成今天這樣嗎?你總是生意生意,生意比我重要嗎?”
“不可理喻,我在外應酬這麽累,你想的都是讓我回來陪你,你能不能顧及我的感受?我不賺錢咱們一家喝西北風?”何飛羽覺得和她沒什麽好說的了,“隻要別人指出你的缺點你就覺得別人針對你嫌棄你,鍾梨,別人說的好話你能不能聽進去一點。”
“我什麽時候不聽你的話了?”
何飛羽心累又無奈,“我和你說了今天的宴席都是些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也和你說了讓你打扮得漂亮點,可你有聽我的話嗎?我給你買的裙子為什麽不穿?為什麽穿著這長褲就出門了?”
“我沒穿那條裙子那是因為咱們的兩個孩子打架把墨水潑到了我裙子上。”
“所以啊,”何飛羽攤開手,“你連兩個孩子都教不好,十年了,這十年你隻用帶孩子,可你連帶孩子都帶不好,你連這一件事都做不好!!鍾梨,你能不能跟上我的步伐?你這樣我很累。”
鍾梨反省了,從這天起開始重新打扮,可她的打扮水平還停留在十年前,而這十年的主婦生活也讓她變得不會交際,每次去參加有錢人的宴席都會受到嘲笑,也連帶著何飛羽跟著被嘲笑。
這一天,是縣城裏首富家給小孫子辦的百日宴,何飛羽應邀帶著鍾梨去參加。
男人和男人在一旁喝酒談生意,女人和女人在另一邊聊天。
為了排擠鍾梨,這群有錢的婦人在那用洋文聊著天,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雖然她們口音都不標準,可是用來嘲笑鍾梨是綽綽有餘的。
鍾梨在一旁有些尷尬,十年前她還能簡單地用英文對話,而現在,她早就忘了這些知識了。
見鍾梨確實聽不懂她們的對話,那幾個留過洋的貴婦對著鍾梨陰陽怪氣,連帶著諷刺何飛羽眼光不好娶了這麽一個拖後腿的女人。
別人說自己鍾梨都能忍,可這些人說何飛羽壞話鍾梨忍不了,和她們吵了起來。
在別人的百日宴上大吵大鬧,何飛羽這回是真的丟盡了臉,隻好向主人家賠罪以後帶著鍾梨離開。
剛走出首富家豪宅大門口,穿著高跟鞋的鍾梨拐了腳摔倒在地。
何飛羽回頭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也沒去扶她,“你太讓我失望了,你說你會改,可你一點進步都沒有。”
“我們離婚吧。”丟下鍾梨,何飛羽失望地獨自離開。
天空漸漸下起小雨,鍾梨失魂落魄地提著脫下的高跟鞋,赤腳走在地上。路上並不平坦,尖銳的石子兒混著偶爾出現的玻璃碎片,很快讓鍾梨的腳底出了血。
“給。”突然一個男人拎著雙拖鞋攔住她。拖鞋上還有沒來得及拆下的標簽,看來是新買的。
鍾梨沒搭理他,兩眼無神地看著遠方,繼續跌跌撞撞地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何飛羽那句‘離婚’要了她半條命。
段潯無奈,稍微用力將鍾梨按在路邊的長椅上,單膝跪下給她穿上拖鞋。
“我好像認識你。”鍾梨突然嘻嘻哈哈地笑著,好像失了智,看上去有些瘋癲。
“你認錯人了,我可不認識你。”段潯故意懟她,在這陪她等出租車。
“不對,我認識你,”鍾梨自言自語,“你是段潯對不對?當初我下鄉當知青就在你隔壁村。”
“你認錯了,我不是段潯,”段潯一本正經回道,“我是他雙胞胎弟弟。”
“.…………”鍾梨撇撇嘴,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