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梨不肯再教段潯識字, 段潯便隻能重新進入掃盲班。

掃盲班現在每天學習時間為晚上7點到9點,由大隊裏‘熱心助人’的阮小福小知青教授鄉親們學習。

雖然阮小福是自願幫助鄉親們掃盲,可大隊裏還是給他算了工分。

“今天我們班來了新同學, 歡迎歡迎,”阮小福一眼看到了畏畏縮縮躲在最角落的段潯, 哈哈笑道, “段潯同學曾經豪言壯語說看不起我們掃盲班, 反而去一大隊找了鍾知青當老師,今天他屈尊來到我們掃盲班,想必肯定是有重要的學習經驗想和我們交流交流,來,我們大家鼓掌,歡迎段潯同學上台來說說在鍾知青手下學習的經驗。”

段潯拿著小學生寫字用的生字簿遮住臉,愣是把小知青的話當耳旁風, 左耳進右耳出。

任憑小知青在上頭如何吆喝,段潯就是臉皮厚地當做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

見段潯無論如何都不給出任何反應, 掃盲班裏搬著椅子看熱鬧的人漸漸也覺得無趣起來。

阮小福諷刺了一會兒以後也覺得沒意思, 便開始正式教授。

“首先我們開始複習昨天學習過的知識, ”阮小福拿出粉筆頭在刷漆的黑板上寫上一個‘宿’字, “這個字有幾個讀音?知道的請舉手。”

隨著阮小福的話音落下, 場下村民們稀稀拉拉地舉起手。

段潯沒舉手,他隱約記得鍾梨給他說過這個字讀‘su’, 知青宿舍的宿就是這個字。可是剛剛這個小知青說這個字有好幾個讀音, 段潯這就有些不確定了。

阮小福見段潯沒舉手,便起了讓段潯出醜的心思, “老規矩, 我隨便抽一個同學上台來回答。”

“.......”一聽還要抽人上台去回答問題, 段潯慫得不行,腦袋都快縮到了桌子底下。

“段潯,當初你在識字比賽大出風頭的時刻大家還記得呢。作為鍾知青教導出來的學生,你肯定能回答出,對吧。”阮小福陰陽怪氣道。

段潯還是一如既往當自己是啞巴,拒不開口。

他當初認鍾梨當識字老師的時候可是在大隊裏口出狂言,說什麽‘名師出高徒’,把掃盲班的村民都給得罪了一遍。如今眼看自己學習退步而掃盲班比自己厲害的比比皆是,段潯不敢輕易暴露出他的文盲本質,怕給鍾梨丟臉。

不過很顯然,阮小福這個記仇的是不可能讓他這麽好過的。

“段潯,大家都在等你,這道簡單的題你是不會還是會都要給個說法,”阮小福諷刺道,“你這一聲不吭是太過自負看不起我們還是太過自卑根本不會啊。”

小知青這話一出,村裏這些鄉親嘿嘿笑了起來,他們有些五六十歲的大爺大娘都會這道題,段潯這個19歲的小夥子說不定不會,可太好笑了。

段潯此時此刻左右為難,突然一張小紙條很隱蔽地被送到自己手邊。

紙條上寫著這道題的答案,段潯看了眼遞給自己小紙條的女同誌,那是二大隊二組的寧寧,小時候經常和段潯陳婉婉他們一起玩,後來得了不知道什麽病整天躲在家裏不出門。

掃了一眼小紙條,段潯一掃臉上的頹廢,整個人得意洋洋地上了講台,拿起粉筆大筆一揮在黑板上寫了答案。

“宿這個字很簡單,是多音字,有三個讀音,”段潯輕蔑地在黑板上刷刷寫著,“首先是宿舍的‘su’;然後是一宿的‘xiu’,第三聲;最後是星宿的‘xiu’,第四聲。”

寫完把粉筆頭扔回粉筆盒中,個子高高帥帥的段潯鄙視地瞥了一眼阮小福小知青,“強將手下無弱兵,鍾梨鍾知青才學高,自然能教出我這麽個有文化的學生,你別太羨慕了。”

“.........”沒能讓段潯出醜,阮小福氣得臉都扭曲了。

此時回到座位上的段潯對寧寧伸出手,“謝謝你剛才幫我。”

寧寧臉紅著搖搖手,不怎麽願意說話。

段潯無奈,“你還是這麽膽小啊,小時候當陳婉婉的小跟班,說話跟蚊子似的聽不清。後來長大了天天躲在家不出門,這都多少年了,我還以為你一輩子不出門了。”

村裏人都說寧寧中了邪,腦子有病,所以一天到晚躲在家不出門。不過段潯覺得她隻是太內向了點,並不是有病。

但顯然寧寧內向過了頭,小時候還會開口說話,現在都不開口了,對著段潯也隻是搖手或點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以後咱們互幫互助,我腦子聰明,你認真勤奮,咱們可以成立學習小組,”段潯笑,“等我認識了三千個漢字,我就不在這狗屁文盲班學習了。我前段時間能認識一千個漢字,隻不過我沒有鞏固複習好,這才退步了。以後我教你你也教我,咱們互相監督共同進步。”

寧寧點點頭,段潯便搬著凳子坐在了寧寧旁邊,和她一起分享學習筆記,“我給你看,我寫字簿上記錄著鍾知青寫的學習方法。我告訴你,鍾知青比這阮小福強多了,她教授的學拚音和識字的方法簡單又好用。”

“那你怎麽不繼續找她學?”寧寧終於開口了,但是她害羞膽小地用著氣聲說話,要不是段潯耳朵靈,還真不容易聽見。

“因為我已經學會識字的精髓了,我現在可以自學。”段潯炫耀道。

他內心隱約猜測到鍾梨躲著自己的原因,不過這些事他不可能和別人說。

寧寧再次臉紅著點點頭,再也不肯開口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段潯在那‘叭叭’說個不停。

和寧寧組了學習小組後,段潯進步很大,寧寧這人雖然膽子小很內向,但是學習態度很認真,筆記記得很詳細,還會督促段潯學習,段潯每天都抄她的筆記和她一起製定默寫計劃。

一個星期過去,段潯的進步是掃盲班裏最大的,以至於阮小福小知青不得不心懷恨意給段潯頒了個進步獎。

進步獎是十個寫字簿和十根中華鉛筆,段潯拿到獎品的第一時間就把它們給賣了。

“一塊五毛錢,十個寫字簿和十支鉛筆都是你的。”段潯找到寧隊長的孫子,把本子和鉛筆都賣給了那小屁孩。

拿到錢,段潯馬上帶著寧寧去買蜂蜜。

用一塊五毛錢找公社養蜂的老頭子買了二兩蜂蜜,段潯分了寧寧一半,“以後就像這樣多出來走走,你天天躲在家裏人都成傻子了。”

寧寧捧著一點蜂蜜膽小地躲在段潯身後,周圍村民和她打招呼她都不敢抬頭。

段潯看她膽小的樣子哈哈大笑,“你說你這樣以後怎麽嫁人啊,你爸媽都要愁死了。”

寧寧抓著段潯棉衣不抬頭,她性格天生就是這樣膽小,不敢出門見人。但是她在家和家人相處則是沒有一點問題。

“沒事沒事,害怕和別人打招呼就不打了,走,我送你回去,”段潯像個老媽子似的操碎了心,“你爸媽讓我多帶你出來走走,怕你這種膽小的性子嫁不出去,我看你這樣也別嫁遠了,以後就嫁到村裏離你爸媽近些讓你爸媽多幫襯幫襯......”

段潯喋喋不休地說著,寧寧隻是抓緊了段潯的衣服不時地點頭搖頭。

倆人抱著一點子蜂蜜經過一大隊的知青宿舍,在院子裏用搓衣板搓棉衣的鍾梨看到了奇奇怪怪的二人組。

這二人一人說一人聽,鍾梨能時不時聽到段潯的哈哈大笑聲。

皺了皺眉,鍾梨在腦海中搜索著關於那個女孩子的信息。

如果沒記錯,和段潯走在一起的女孩子是二大隊‘有名’的女同誌。

這個叫寧寧的女同誌經常被公社的人說腦子有病天天躲在家不出門,膽子小又內向。鍾梨上輩子去過一次寧寧家,這女同誌見了外人就躲在房間裏不出來,膽子小得令人震驚,所以鍾梨對她倒是印象深刻。

上輩子這女孩子怕生膽小到生活交際都是問題,但是因為相貌清秀所以有很多男人想和她處對象,後來她嫁了隔壁村的一個男人老是被家暴。上輩子鍾梨離開這個小地方的時候還見過被丈夫打得鼻青臉腫的寧寧。

鍾梨不明白的是,這麽膽小的她怎麽和段潯走得這麽近?而更讓鍾梨介意的是,剛才段潯經過自己的宿舍,竟然眼睛都沒向自己這邊看過來,分明是沒把自己這個教他識字的老師放在眼裏。

雖然是自己決定和段潯保持距離,可是看到段潯果真和自己這麽生分,鍾梨心裏又多少不是滋味。

之後又過了幾天段潯一直沒來找過鍾梨,鍾梨在一大隊坐立不安,讓她坐立不安的源頭則是知青宿舍裏那些天天八卦閑聊的知青。

“聽說段潯和他們大隊二組的寧寧走得很近,還聽說寧寧她老爸要把女兒嫁給段潯。”

“段潯家成分那麽差,寧寧雖然腦子有病但是長相不錯家庭成分也好,怎麽會這麽想不通嫁給段潯?”

“你也說了她腦子有病,既然腦子有病,那還有什麽可挑的。”

“可是段潯不是喜歡鍾梨嗎?”

“話說回來,最近這半個月都不怎麽見鍾梨和段潯眉來眼去了,他們兩個是不是掰了?”

“誰知道呢,鍾梨這人最是喜歡勾搭男人和嫌貧愛富,之前勾搭何飛羽又把他給甩了,現在段潯肯定也是這樣。”

.............

這群知青越說越小聲,生怕鍾梨聽到她們在背後議論這些。

鍾梨倒是不在意她們嘀嘀咕咕說自己的壞話,她在意的是段潯真的要和那個寧寧處對象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意這種無聊的事,可是鍾梨這天晚上7點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閑逛著去了隔壁大隊。

隔壁大隊的學校燈火通明,掃盲班的人正點著蠟燭和油燈認真地跟著阮小福小知青讀書識字。教室外有很多小孩子和大人在那玩著聊著天,所以鍾梨的到來顯得倒不是那麽突兀。

鍾梨在窗戶邊朝裏麵看過去,隻見教室裏段潯和寧寧共用一根蠟燭,倆人頭靠得特別近在討論些什麽。

這一瞬間鍾梨眼眶都紅了,渾身不自在。

‘我或許是腦子有病,幹嘛要在意這種事。’鍾梨心裏想道。

‘可是.....段潯不是喜歡自己嗎?既然喜歡自己怎麽這麽快就移情別戀?’鍾梨心裏另一道聲音又響起。

‘我不能再犯上輩子的錯誤,我要返城嫁城裏人,幹嘛在意段潯這麽個三心二意的暗戀者。’心煩意亂的鍾梨咬著嘴唇想道。

心裏幾道聲音在吵架,鍾梨煩得不行。前來掃盲班巡視的寧大隊長見到鍾梨了高興地拉著鍾梨進教室,非得要她教授教授大家學習的經驗。

被打斷的阮小福覺得被鍾梨搶走了風頭,皮笑肉不笑道:“鍾知青是大城市的來的知識青年,肯定有獨特的學習經驗。”

“是啊,我們大家都聽鍾知青講講,段潯是我們大隊一群文盲裏進步最大的,他說是鍾知青以前教得好。”寧隊長讓鍾梨大方點,把好的學習經驗都分享出來,別藏著掖著。

鍾梨意外地朝講台下不停鼓掌的段潯看過去,她沒想到段潯會和別人說自己的好話。

看著與有榮焉十分驕傲的段潯,鍾梨也不由得揚起頭,自信道:“行,那我就給你們講講。這節課,我們來用有趣的方法講一講漢字。”

拿起粉筆頭在黑板上寫上一個‘筆’字,鍾梨笑道:“這個字上麵是竹字頭,下麵是毛發的毛字。”

鍾梨邊說邊把上下部分用橫線分開,並在旁邊畫了個簡單的毛筆圖案,“古代用毛筆寫字,握筆的地方叫筆杆,古人製作筆杆多數情況下用物美價廉的竹子製作,而筆頭部分用動物毛發沾墨寫字,這,就是筆。”

竹字頭、動物毛發,謂之筆.......底下的村民們好似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互相交流,原來一個字也可以這麽解釋,確實有點子意思。

角落裏坐著的段潯‘啪啪’鼓掌,手都拍紅了。他炫耀地對寧寧笑,“我就說她很有才吧,大城市裏來的知青就是有文化,阮小福那種小縣城來的比不了。”

都說萬事開頭難,可鍾梨才講了一個字就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把旁邊聽講的阮小福氣得不輕。

鍾梨一口氣講了一個小時,教大家認識了很多個漢字,八點的時候寧隊長讓大家都休息會兒,然後又吩咐一個大娘去食堂給兩個知青老師弄點吃的潤潤嗓子。

這會兒休息時間,舉手問問題的人很多,鍾梨和阮小福也較著勁爭搶著給大家解決問題。

寧寧也有問題想要問,但她膽子小,不敢舉手讓鍾梨過來,段潯便大聲喊著鍾梨,招手讓她過來,“鍾老師,寧寧說這個字不知道怎麽讀,她也記不住怎麽寫,你給她講一講。”

“.......嗯,我來看看。”鍾梨看著十分親密有愛的段潯和寧寧,心裏不知為何十分難受。

“劉禪,讀‘shan’”鍾梨過來看清了寧寧手中的小人書,那是本三國演義的小人書。

而讓鍾梨心中醋勁大發的是,這本小人書鍾梨很熟悉,當初鍾梨和段潯去縣城書店買書,段潯就買了這本三國演義的小人書。

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想,鍾梨裝作不經意地翻到了書的封麵,果然,封麵上寫著段潯的名字。

‘他們果然親密,段潯小氣吧啦的竟然連最心愛的連環畫小人書都肯分享。’鍾梨心中的小人陰陽怪氣道。

‘反正你要返城的,他們親密也不關你的事,你為什麽要吃醋?’鍾梨心中又一個小人出來說道。

而不等鍾梨想明白自己為什麽吃醋時,阮小福跑了過來反駁鍾梨,“這個字是多音字,可以讀shan,也可以讀chan,而劉禪這裏讀作chan。”

“我記得是shan。”被打斷思緒的鍾梨皺眉道。

“分明是chan,你們女同誌記性就是不好,”阮小福欠扁道,“我初中老師告訴我們就讀作chan。”

“我也記得是chan。”有些村民紛紛開口,他們從小也知道三國演義的故事,從小就讀作chan。

他們爭論不休時,大娘去食堂做好的糖水點心已經好了。

鍾梨被阮小福氣得不行,當場拿出字典開始翻,糖水一口也沒喝。

而阮小福喝了一口就吐了,“這是鹹的,鹹得要死,哪是什麽糖水。”

做糖水點心的大娘懊惱地拍了拍額頭,“肯定是我把鹽看成綿白糖了。”

“沒事沒事,不喝給我,正好我渴了。”大爺一口氣喝了兩大杯。

幾分鍾後,正當鍾梨和阮小福拿著字典爭論得臉紅口幹的時候,喝糖水的大爺‘撲通’一聲直接倒地,而那個一向自負的阮小福小知青則是頭暈眼花呼吸困難。

等大隊裏的赤腳醫生匆忙趕來,倒地的大爺已經沒了氣息。

“死了.....”赤腳醫生嚇得後退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