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潯一向和阮家這一老一小不對付, 平常也沒少和阮小福打架幹仗,如今聽到阮淩要給自己介紹跑車的工作,段潯著實糾結了幾分鍾。可是能夠開車的**太大, 對一份好工作的熱情壓製住了心中那點對阮家的厭惡,段潯笑嘻嘻地熱情邀請對方去自己家吃飯。

段潯這些年一個人生活, 廚藝也說得過去, 去找大隊長借了點柴火棍和糧食, 給人做了餐燉糍粑。

大白菜燉糍粑,再加上壇子裏一點醃製的蘿卜絲,段潯忙得不亦樂乎。

等到兩個大男人毫無形象地蹲在院子裏吃飯,段潯才厚著臉皮開口問學車的問題。

段潯沒學過開車,但也知道學車拿證不是件容易事。

學車拿證除了政審那一關還有拜師的問題,有個好師傅帶著比什麽都強。

“我聽你們大隊長說你什麽活都會,平常就喜歡搗鼓些有的沒的, 你們生產隊的農機手修不好的機器你也會?”阮淩吃不下碗裏的清湯寡水,覺得難以下咽。

段潯確實會很多手藝, 公社廣播站電線杆上的大喇叭和一堆電線也是段潯安裝的。

“還行還行, 什麽都會但是什麽都不精通, 看得多了就會了。”段潯不太謙虛地回答。

“看來你有學習的天賦, 以後跟著我車隊跑車去。”阮淩彈了彈煙灰, 目視著遠方。

“我能拿到證?我家老一輩是地主,家裏成分不好, 以前想過去學車, 沒人接收我。”

“有我這個師傅,證的問題你不用擔心。”阮淩嘴角揚起, 似乎是覺得段潯的這個問題太愚蠢。

一個證而已, 阮淩和車管所的頭頭關係很好, 他不認為段潯的成分問題會有多棘手,“隻要你學成出師,我就能讓你拿到證。”

阮淩這番話打破了段潯的認知,段潯一直混吃等死,無非也是因為家裏成分不好,所以覺得幹什麽都無所謂,反正一輩子就這樣出不了頭。現在得知自己有機會出人頭地,段潯著實覺得天上掉餡餅了。

興奮之餘段潯又覺得奇怪,他和對方說是有仇都不誇張,怎麽對方就這麽好心要提攜自己?

段潯明裏暗裏想套話,這時門前一個熟悉的身影路過,是悶悶不樂踢著石子兒的鍾梨。

眼睛眨巴眨巴盯著鍾梨路過,段潯活像一個望妻石。

路過的鍾梨沒走幾步又轉過身來,進去段潯院子。

“有事?”段潯笑著起身。

“我……”鍾梨看了阮淩一眼,隨即和段潯抱怨,“想和你再談談周晴退學的事。”

周晴這孩子除了聽她爸媽的,就是聽段潯這個表哥的話,鍾梨希望段潯站在自己這邊去勸勸周晴。

“你從三大隊那個方向過來的,剛才是去周家了?”段潯皺眉看著鍾梨亂糟糟的頭發,問道,“你被他們欺負了?”

鍾梨是公社所有知青乃至所有社員中最喜歡打扮的,每次衣服都幹幹淨淨的,頭發也整理得很好,不會像今天這樣在鬢角散著幾縷頭發。

“沒被欺負,不小心摔在柴火堆裏,頭發弄髒弄亂了。”

她早上去了幾個同學家家訪,去到周晴家的時候,被周晴老爸罵了一通多管閑事,又不小心拐著腳了摔倒在周家柴火堆裏,氣得要命。

“校長讓我去周家勸勸孩子繼續讀書,你姑父對我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鍾梨衝著段潯說話時不自覺地想撒嬌告狀。

“姑父?”阮淩突然出聲,橫插在兩個年輕人中問道,“你小姑嫁人了?”

“…………嗯,嫁人了,孩子最大的都十四五歲了。”段潯不懂阮淩怎麽這麽大反應。小姑33歲了,嫁人不是很正常嗎?

說著說著,段潯擋在鍾梨麵前,擔心阮淩這個離異老男人看上鍾知青。

嫁人了……嫁人了,阮淩皺眉摩挲著指尖,突然很想抽根煙。

好不容易對個女人心動,對方竟然結婚生子了。

阮淩抽著煙看了段潯一眼,突然後悔答應幫段潯找工作了。本來幫段潯找工作就是想討好他小姑,現在看來,一切都是無用功。

沉默了會兒,阮淩表示自己有事先行離開。

“那學車的事……”

“我和你大隊長說,你等著聽安排。”阮淩急匆匆離開,心情不大好。

段潯笑著送人離開,站在路上不停揮手。

“……………難怪今天對阮小福他爹這麽諂媚,”鍾梨覺得好笑,“你要跟著他學車?”

“你覺得學車怎麽樣?”段潯虛心求教同時又有些驕傲,他以後能有好前程了。

“當司機當然好。”鍾梨真心為段潯高興。上輩子她和何飛羽結婚生子後就沒見過段潯了,聽說他跟著堂親進城幹活。後來又過了十年,再見時段潯一身昂貴的裝扮,似乎成了有錢人。

這輩子段潯和上輩子人生軌跡不同,鍾梨時時擔心自己的重生會不會對段潯有不好的影響,如今看到段潯要學車,人生走上正軌,鍾梨著實鬆了口氣。

很快生產隊認識段潯的都知道他要去學車了,隔壁大隊周家人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下午段潯推著推車拿著火鉗沿著路邊撿柴禾。

鍾梨遠遠看到段潯推著一車木棍柴火棍,她衝段潯揮了揮手,“我這裏有一袋煤渣,你拿去。”

“都給我?”段潯在兜裏摸了摸,一分錢也沒有。

“不要你的錢,你拿去烤烤火,”鍾梨看著他手上的凍瘡有些擔心,“你得多穿點。”

段潯有點像沒長大的大男孩,性格單純,想什麽都寫在臉上。見他因為自己的關心而眼神明亮,鍾梨的心情也變得很好。

冬天吹落的樹枝都被人及時撿了去,段潯撿的樹枝不算多,鍾梨又從知青宿舍給段潯拿了兩大捆砍成一節節的樹枝。

大隊裏砍了那麽多樹,向鍾梨獻殷勤送柴火的可不少,光是男人們送的柴火都堆滿了前院一片空地,鍾梨借砍刀砍柴整理都花了不少時間。當然,知道段潯喜歡自己,鍾梨也沒有把這些樹枝的來源告訴段潯。

“當初砍這些樹枝都忙了一個月,”鍾梨笑著撩了撩額頭前的頭發,“我過年要回家去,用不了太多,這幾捆樹枝送給你烤火做飯。”

去年她砍的樹枝都免費送給了宿舍沒回家的其他知青,這次她可不願意了,她要把好的東西都送給值得的人。

鍾梨幫他把樹枝提上小推車,一陣風吹過,段潯不由得後退幾步。

“……你幹嘛?”鍾梨有些不高興地看著他後退幾步捂了捂鼻子的動作,“你嫌棄我?”

鍾梨自己聞了聞自己身上,她身上除了淡淡的皂香味就沒別的了。

她很確定自己身上都是香味。

“不是,是我身上有氣味,”段潯感冒嘶啞的聲音不自在地解釋著,“昨天殺了一天豬,身上都是腥味,洗了個冷水澡還是有臭味。”

特別是現在風大,風一吹臭味更明顯。

哦……鍾梨鬆了口氣,她就知道自己身上香香的才不可能有異味。上輩子被何飛羽和雙胞胎孩子嫌棄是黃臉婆,這輩子重生她一直很注重形象。

“殺豬肉當然會有氣味,我剛下鄉時挑糞挑了幾天,後來身上都是大糞味,久久散不去。”鍾梨說起自己的糗事好讓段潯不那麽尷尬。

鍾梨笑,段潯也笑。他又想起了鍾梨剛下鄉時的事,當時那些文藝青年都喜歡偷偷傳閱外國的情詩和小說,即使公社會繳獲這些書處罰那些人,但是有些膽子大的青年仍舊我行我素。

段潯曾被幾個知青嘲笑不懂洋文詩,隻有剛下鄉的鍾梨替他解圍,還教他學了那首詩。

他覺得鍾梨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從來沒嫌棄過自己。

“我應該去找你們大隊長,讓他給你一麵寫著大好人的錦旗。”段潯笑。

鍾梨翻了個白眼,“我們大隊長可討厭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不願意嫁給何飛羽所以一直被自家李大隊長不喜,好在最近何飛羽和陳婉婉好事將近,李大隊長才沒空針對她。

陳婉婉已經和張寒離了婚,馬上要和何飛羽結婚,這件事在兩個大隊都引起了轟動,大家都不知道這何飛羽什麽時候和陳婉婉看對眼的。

想起這事,鍾梨煩心送禮的事,“何飛羽陳婉婉結婚,你去送禮吃酒嗎?”

“當然要去,我和婉婉雖然有因為一些事鬧得不愉快,但是都說清楚了,以後還是朋友。”段潯已經做好了準備再次給陳婉婉的婚宴酒席上擔當賬先生。

“禮金的話,兩塊吧。”段潯笑道。

“兩塊還成,夠分量了。”鍾梨心下有了參考,決定到時候也和段潯一樣送兩塊的禮。

何飛羽再怎麽說也隻是自己上輩子的前夫而已,這個年代的鄉下兩塊錢禮金不算少,給何飛羽兩塊禮金夠對得起他了。

倆人聊了會天,其他知青出門看見段潯則是主動過來和段潯問好聊天,把段潯驚到了。

這群文藝青年向來看不上段潯這個又窮又痞的壞分子,今天竟然主動和段潯問好,還給段潯遞了煙。

鍾梨看好戲似的依靠在院子門邊,這群人現在巴結段潯無非是聽到了段潯要跟著阮淩學車的消息。

段潯這人愛嘚瑟,早上阮淩答應了帶他去車隊跟車,不到兩個小時這消息就傳遍了。

這些知青以後還不知道要在這裏待多久,所以自然想巴結能成為司機的段潯。

段潯被一群人圍著有些樂不思蜀,偶爾朝人群外的鍾梨看過去,看見鍾梨衝他挑眉微笑。

等好不容易應付完這些人,段潯發現鍾梨早已經回屋去了。

心裏空落落的,帶著滿滿的一車木柴和煤渣,段潯回了家。

慢吞吞地拉著車路過陳婉婉家,陳婉婉叫住他催促道:“你小姑和姑父都在你家裏等了很久了,趕緊回去吧。”

說完,一陣風吹來,陳婉婉抿了抿嘴頓時變了臉,捂著鼻子背過身去,她又聞到了段潯身上殺豬的血腥味,太難聞了。

段潯上輩子開大廠掙大錢,這輩子卻去學車當司機,陳婉婉心下歎了口氣,看來段潯是指望不上了。上輩子段潯在事業上給了自己助力,這輩子當個司機肯定幫不上自己多大忙,陳婉婉想著這些神情淡淡的。

不知道自己被嫌棄的段潯回到了自己家,還沒把推車放下,姑父就趕緊笑嘻嘻地圍上來幫他卸貨。

拎著幾捆柴放好,姑父笑眯眯地又去幫段潯把煤渣放好。

段潯完全愣了,以前惡聲惡氣瞧不上自己的姑父竟然也有對自己這麽和善的時候。

“聽說你又找你大隊長借了糧?你這孩子,有什麽事和我們說啊,沒飯吃了開口和你小姑說一聲,我們肯定會幫。”姑父笑嘻嘻地將提來的半袋糧食交給段潯,說是借給段潯的,不著急還。

段潯不太習慣姑父這麽討好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倒是段幺妹神情憤怒,猛地從椅子上起身,“我聽說了,你要去跟著別人跑長途車?我告訴你,這件事我不同意。”

段幺妹自己的初戀就死於跑長途的路上,說什麽也不願意段潯去跑長途。

“我們段家就你這麽個獨苗苗,你不能出事。”

段幺妹哭著鬧著不讓段潯去跑長途,寧願他沒出息在鄉下混吃等死也不願意讓他出去。

可段潯也不是個能聽勸的,某天偷偷背著小姑上了阮淩的車。

天很黑,車子經過第一生產大隊時,阮淩停了車,對段潯示意路邊有人等他。

段潯疑惑地打開車窗探頭去看,路邊打著手電筒凍得直跺腳等待許久的鍾梨眼睛一亮,遞上了平安結,“祝你們平安。”

紅繩編織的平安結被段潯掛在車上,阮淩隨口誇了句好看,段潯立馬把平安結解下掛在自己脖子上。雖然鍾梨沒明說,但是段潯就是覺得鍾梨是送給自己的,鍾梨送給自己的東西段潯壓根不想讓其他的男人評價。

“…………”阮淩哼笑了聲,年輕人就是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