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發生了爭吵, 學生處當天晚上就知道了。

第二天有老師找楊大花過去了解情況。

“咱們寢室那些人都幼稚得很,”楊大花歎氣,“就我一個三十歲的, 其他都是十七八歲,再不就是鍾梨和寢室長這兩個二十歲的。老師你放心, 我不會和那幾個小孩子計較。”

“不計較就行, ”老師笑道, “同學嘛,應該互幫互助,不應該相互埋怨。”

“我倒是想幫助她們幾個小年輕,可她們瞧不起我。我嫁鄉下人她們嘲諷我,有人找了文藝青年寢室裏的人都羨慕,說到底,她們那些小丫頭片子還是嫌貧愛富。老師, 咱們學校可不能教育出這種嫌貧愛富的學生,你得好好管管, ”楊大花和老師說話的時候也是一板一眼的, “咱們班長鍾梨倒是不錯, 那人平常性格溫溫柔柔的, 有事兒也能上, 就是吧,鍾梨這個人有時候沒啥主見, 作為一班之長她還需要鍛煉。”

“你放心, 你說的這些問題我們老師會嚴肅以待,”老師笑道, “楊大花同誌, 你說了這麽多寢室裏其他人的缺點, 現在不說說你自己的?”

“我自己?我自己能有什麽缺點?”楊大花憨厚地笑,“老師你別開玩笑了,我現在就是個老實的農婦,整天想著的就是家裏那點事,可不敢幹啥壞事。”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現在上大學了,腦子裏想的應該是學習,不要老是家裏那點子事,”老師笑道,“讀書學習以後做個對社會對國家有用的人,不要整天想著家裏雞鴨沒有喂,家裏孩子沒吃奶這些事兒,沒出息。多和你們班長學學,你看鍾梨天天跑圖書館。”

楊大花點點頭,“老師,我都記著你說的了,一定好好學習。”

這天晚上,鍾梨躺在**打著手電筒一遍又一遍的看段潯寫來的信。

一個月後,段潯收到了鍾梨寫來的十幾封信和一疊積攢下的糧票肉票。

“你看看你媽,”段潯拿著那些糧票肉票給女兒看,“自己舍不得吃肉,節省了兩個月把票都寄回家了,說是讓我給你弄點好吃的。”

“小姑,夕夕9個月了,能吃肉嗎?”段潯問段幺妹。

段幺妹今天過來是給段潯送老種子的,“能吃點肉了,不要吃得太多,怕不消化。把肉給煮爛了摻進米糊糊裏,小孩肯定愛吃。對了,別放什麽鹽啊醬油什麽的,小孩子不能吃這些調料。”

“聽見沒?你可以吃肉了,今天給你買豬肉吃,我吃肉你喝肉湯。”段潯又逗著女兒哈哈大笑。

夕夕兩隻小手抓著那些全國通用糧票玩,‘撕拉’一聲撕碎了一張壹兩的肉票。

段幺妹見了一股怒火從心頭直衝腦門,拿起飯桌上的竹竿蒼蠅拍子要去揍孩子,被段潯趕緊攔住。

夕夕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扶著旁邊的長板凳站立著,顫顫巍巍地邊哭邊扶著板凳走。

才9個月大的小娃走路都走不穩,必須扶著東西才能勉強走上幾步路。

段幺妹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住了這個小逃犯,拿起蒼蠅拍子輕輕打了幾下孩子的屁股,“越來越淘氣了你,和你爸小時候一樣,成天上房揭瓦,不打你不行了。”

最近這孩子調皮得很,吃飯不好好吃,喜歡吐糧食吐在段潯身上玩。

浪費糧食這種事讓段幺妹接受不了。

段潯用米糊將撕開的糧票給糊好,“小姑,你看陳婉婉家養孩子多有愛,咱們得學著點,不能老打孩子。”

“整個公社就你和婉婉喜歡慣著孩子,護短到是非不分,鄉親們都議論你們。我看呐,孩子該打還是得打,”段幺妹不讚同地搖搖頭,“對了,種子趕緊種下,我這是家裏的老種子,比公社發的新種子要好,”

段幺妹又問,“這夏秋季節咱們農村是最忙的時候了,你媳婦兒暑假要回來的吧?”

“當然回,她在信裏麵說了。”

“那就好,我在這也待不了多久,你妹妹最近讀書不用功我得好好盯著。”段幺妹心裏一直擔心鍾梨不會回了。

段潯嗯了一聲,他知道小姑擔心什麽,不止這些親戚,就連村裏村外的人也都認為鍾梨暑假不會回來,都等著看他段家的笑話呢。

“走咯,咱們種菜去。”段潯把票給收好,帶著女兒拿著那筐菜苗去菜園子裏種菜去。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段潯對著女兒說道,“這是豇豆粒,你媽就愛吃這東西,用開水把豇豆燙熟,再放在外麵晾曬晾成土棕色,隨便放點鹽炒炒,饞得你媽口水都能流出來。”

夕夕咬著手指頭咽了咽口水,伸出小手去拿豇豆粒。

段潯連忙阻止,“你怎麽什麽都要往嘴裏塞,這是種子,不能生吃。”

撇撇嘴的小女娃抹著眼淚靠在爸爸肩膀上哭,委屈得要命,可是才9個月的小娃又不會說話,隻能把委屈往肚子裏咽。

很快到了放暑假的時候了,段潯菜園子裏種的西瓜都成熟了幾個,他把成熟的西瓜摘了放在家裏用竹筐蓋住,想等著鍾梨回來了吃西瓜。

此時的常興師範大學,班級正在組織暑假去工廠參觀學習的事。

“我不能去,”楊大花當場舉手,“現在正是鄉下農忙的時候,我得回去幫家裏幹活。”

班級裏有幾個人是農村的,也有不少人是下鄉過的知青,都知道這個時候農村有多累多忙,所以都能理解楊大花。

鍾梨也不能去,家裏正是最忙的時候,而且段潯還帶著一個孩子,無論如何她也得回去。

………

暑假期間,鍾梨這天下了火車,一眼看到了車站出口站在欄杆上很是顯眼的段潯。

段潯開著車隊的車接她回家,這樣方便,要不然鍾梨自己得轉好幾趟車才能到家。

開車的段潯花了一個半小時就回了家,家裏寧寧正在幫忙帶孩子。

寧寧一直找不到好婚事,偶爾在段潯出車的時候會過來幫段潯帶孩子,段潯會給她錢給她票做報酬,寧寧家裏人也放心。

“家裏怎麽這麽亂?”鍾梨下了車嚇一跳,家裏幾個籮筐被摔壞了散落四地,像是被人給砸過家。

寧寧看到鍾梨了害羞地低著頭不敢說話,快步跑了出去。

段潯對家裏的亂象見怪不怪,“阮小福經常來找茬,在我們家摔東西。”

“為什麽?”鍾梨邊問著邊小心翼翼地往夕夕小娃兒那邊走去,那小娃兒見了鍾梨隻當是陌生人,背過身去留給她一個肉嘟嘟的小背影。

“我小姑和他爸結婚以後他就心裏不痛快,不敢找他爸麻煩,就來找我麻煩,”段潯走了過去,環抱住鍾梨,又伸手推了女兒一把,“你媽回來了,喊媽媽。”

“噗噗~”摔倒在搖籃的小娃兒吐了幾個泡泡,掙紮著又要起來。

段潯哈哈大笑,鍾梨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有你這麽當爹的?”

“我跟你說,她特好玩,你看著哈。”段潯使勁搓了搓手,然後把手放在小娃兒腦袋上,隻見小娃兒頭上的幾束又細又軟的頭發緩慢站立了起來,發絲朝天豎著。

“哈哈哈哈!你看像不像小說裏的金毛獅王。”段潯樂個不停。

小娃兒撇著嘴要哭,眼淚汪汪。

鍾梨一拐子打了段潯一下,段潯安慰媳婦兒,“沒事,她這麽小,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她是小,又不是蠢,總能感受到你在拿她取笑。”鍾梨將女兒抱了起來。

夕夕抓著‘陌生阿姨’的頭發,摸她頭上漂亮的的花頭繩。

鍾梨邊抱著孩子邊去撿院子裏散落著的籮筐,“就算阮小福在咱們家搗亂,你也不能和他計較,你能有機會學開車都是他爸的功勞。”

“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段潯也不像以前那樣不懂事,在外跑車這麽久,也知道人情世故了。

“阮小福怎麽還沒回城?”鍾梨又問。

“他自己不想回城,和他爸鬧別扭,說來說去就是不高興阮淩給他找了個後媽,”段潯道,“後爸後媽都不好當。”

“慢慢來吧。”鍾梨安慰。

段潯現在多是跑短途運貨,兩三天就能回一趟,他出去跑車的時候孩子要麽交給段幺妹,要麽托其他親戚或是寧寧照顧一兩天。

孩子現在認識很多人,唯獨不認識鍾梨。

為了和孩子更親密點,鍾梨回來後就整天抱著孩子不撒手,連去菜園裏鋤地也要背著孩子。

隻需要幾天的時間,這小娃兒就和鍾梨混熟了。

這天天剛亮,鍾梨抱著夕夕出門,路過的幾個正頑皮的小男孩見了她紛紛站直了身體,小聲叫了聲‘鍾老師好’‘音樂老師好’,隨即低著頭趕緊跑掉。

“……”鍾梨頗為無語,自己以前在村小教書時有這麽凶嗎?怎麽一個個見了她這麽怕?

路過以前教書的學校,鍾梨拿著夕夕的手衝學校的旗杆揮手,“你看,這是媽媽以前教書的地方。”

夕夕傻樂著打了個奶嗝,她就喜歡在外玩。

學校很破,唯獨旗杆很是幹淨整潔,鍾梨進學校逛了下,整個學校小得可憐,一眼可以望到底。

此時放暑假,沒學生上課,操場上隻有幾個玩打陀螺的小孩子,那個陀螺還是當初鍾梨送給這幾個孩子的。

“鍾老師來了,”“鍾老師好,”“老師好,”

……

這些學生們見了她都有些拘束,鍾梨本來還想抱著女兒看他們玩陀螺,此時見他們這麽怕自己,又不想掃他們的興,打了個招呼就帶著夕夕離開了這裏。

在路上,一路都有人和她打招呼。

大隊裏留下的知青不多了,少數的幾個沒能回城的知青見了鍾梨都高興地和她揮手,又是羨慕又是不解地問著她,“怎麽還回這窮地兒啊,我們都打賭說你不會回來了呢。”

“我男人孩子都在這,當然得回,”鍾梨笑,“你們這是去哪兒?”

“插秧,腰已經直不起來了。”幾個知青捶捶腰,逗了會兒她女兒便打著赤腳去地裏幹活。

段潯今天沒跑車也被大隊長喊去地裏幹活了,大隊裏到處都忙得很,鍾梨想去別人家裏玩一會兒別人都沒時間陪她。實在無聊的她隻好抱著孩子又返回家去。

回到自家院子裏逗著孩子,日子好不快活,鍾梨又在此時聽到了爭吵聲。

“生意生意,生意有家庭重要嗎?”陳婉婉大聲指責道,“今天兩個孩子一歲生日,這麽重要的時刻你卻要出門,說好去公社拍全家福還說要親手給孩子做生日蛋糕的事就不作數了?你怎麽能這樣?”

“我那裏有一批積壓的罐頭,有人給我聯係到了買家,我不得不去,再不賣出去那批罐頭就要過期。”何飛羽耐心哄著媳婦兒。

“過期就過期,孩子一歲生日一生隻有一次,咱們不能錯過。”

“倉庫裏那批罐頭花了很多本錢。”

“我們缺那點錢嗎?”陳婉婉反問,“孩子一歲生日比不過那點罐頭是不是?”

陳婉婉氣得直落淚,把何飛羽心疼得不行,趕緊道歉,“好好好,不去了不去了,我們今天好好給孩子們過一歲生日。”

在院子裏聽到這些的鍾梨無聲笑了笑,想起了那對可愛的雙胞胎。

陳婉婉這輩子生的一雙兒女竟然和自己上輩子生下的雙胞胎一模一樣,而且也和上輩子一樣起了個‘何望、何湘’的名字。

那倆孩子比夕夕大兩個多月,今天是一歲生日。

雙胞胎是鍾梨上輩子的心頭肉,鍾梨不知道該不該給那對雙胞胎準備生日禮物,她正猶豫著,夕夕抓著桌上那朵荷花顯擺給鍾梨看。

“寶寶乖,別被荷梗上的刺紮到手心。”鍾梨耐心哄著夕夕放手,瞬間把要送雙胞胎禮物的事拋之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