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13 玉衡司的命運(1)

其實刺史府裏出現了人的首級,這件事情小吏在路上已經告訴我們了,但是他們結結巴巴說不清楚,更認不得那究竟是誰的頭顱。我隻知道事情不妙,卻想不到那首級會是蘇離澈的。

在路上,聶秋遠已經給我打了預防針,告訴我從現在就開始沉穩心神,因為這個人,很有可能是我們的熟人。我的心裏一路打著鼓,駱大春那是不可能的,天鏡門的人想殺他沒那麽容易,而且這麽不劃算的買賣,他們是不會做的。其實我一直擔心被送來的是媚蘭或者藺九。

就算是事先進行了心理建設,看到蘇離澈的人頭的時候,我還是有一種近乎崩潰的感覺。這是繼現代眼睜睜地看著陳哥因公殉職之後,我情感上的第二次塌方。

當我們匆匆趕回刺史府的時候,蘇州的主要官員都集中在府中的正堂。這些見多識廣的官員們圍著大堂正中的主案,麵如金紙,手腳也忍不住微微地顫抖。

案台上擺著一隻精致的紅木嵌銀絲方匣,一顆人頭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匣中,雙目閉合,神情寧靜,宛若沉睡。那匣中仔仔細細地墊著雪白的絲絹,所以頭顱頸部切斷處鮮血滲出,染在白色的絹子上,強烈的色彩對比使一切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頭顱並未遭到任何破壞,甚至連頭發都一絲不亂地梳著,五官一如平日的清秀。蘇離澈因為天生身子弱,所以膚色較正常人更為蒼白,所以現在失去了血色,竟也與平日差不了多少。這是他無疑,絕對不會錯,我看了一眼,頭就“嗡”地一聲昏眩了一下,眼淚也“呼”地一下奪眶而出了。

我是學刑偵專業的,我們的專業,少不了與死人打交道,適應力早已超強。但那畢竟是不一樣的,看到一個陌生的死者,可以將他當作一個研究對象來看待,可是,看到自己的親人、朋友變成一具冰冷的死屍出現在麵前的話,我們一樣會像普通人一樣地出現情緒崩塌。

刑警、偵探、法醫,全部都一樣,全都是人。我們經過訓練,可以戰勝一切血腥的刺激,視覺的衝擊,味覺的不適,可我們一樣戰勝不了作為人類的情感帶來的悲傷和疼痛。

在這種時刻,沒有人會不受衝擊,區別隻在於耐受力的強弱。

聶秋遠明顯比我要堅強,他很快地冷靜下來,單手攬住我,支撐住我的身體,自己卻迅速投入了應急處理反應。

“怎麽回事?”他簡潔地問道。

馬安陽答道:“方才仆役到正堂來收拾清掃,卻發現案子上多了一個匣子。這匣子不小,很顯眼,又不像是府裏的東西,他們就打開來看,誰想竟是一個人頭。卑職趕來一看,這人頭,竟似乎是卑職見過的……是棣州的蘇大人啊!卑職這才趕緊差人去請聶大人回來。至於人頭是怎麽放在這裏的,卑職就,就不知了!”

蘇州刺史府,也算是戒備森嚴,這兩天還有我們帶來的幽夜之影幫忙盯著,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放下一顆人頭,來者肯定也是個絕頂高手了。

隻是這一刻,我卻來不及想這些。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秋不動聲色地掏出一塊帕子,塞到我的手中,手上加了些力氣,把我攬得更緊了一些。

我的心裏湧上許多記憶的片段,我們在白馬寺遇到的第一個同僚,就是蘇離澈。他曾衝我們和善地一笑,我當時就記住了那張略顯蒼白病弱的麵孔。在白馬寺,是他,敏銳地解析了任平生的迷香,在我患病期間,還拿出他的絕活,給我送上了溫暖的古代感冒藥。

那時候聶秋遠還在對我裝酷,所以我的心情是如此七上八下,起起伏伏。蘇離澈那永遠淡淡的微笑,就像一劑良藥,每每看到,總令人內心平靜。

可是現在,他再也不能對我們微笑了嗎?

我的心中忽然被燃燒起來的怒火所占據了。天鏡門!這就是他們對玉衡司清理的開始嗎?任平生,又是你嗎?!

聶秋遠沉吟片刻,便對馬安陽言道:“馬大人且莫要驚懼,此事與蘇州府無關。這顆頭顱送到這裏,是給我看的,所以,我需立刻動身,返回長安。我走之後,蘇州便會平安無事,若在此盤桓,難保不連累到你們。”

馬安陽大張著嘴,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雖然其中的隱秘之處他不知曉,可是這事情也太明顯,是有人在明目張膽地追殺朝廷命官呢。這不是公然造反嗎?

聶秋遠又看了一眼匣中的人頭,說道:“馬大人,隻拜托你一件事,請你差人帶著蘇大人的遺骨,快馬加鞭到棣州府去一趟。想必蘇大人的遺骸尚在那裏,如此可讓他安心入土。”

我們上路,肯定是不能帶上人頭的。這句話就算聶秋遠不說,馬安陽自然也知道該怎麽辦,所以他連忙應了,又微微地哆嗦著親手把木匣的蓋子蓋上了。

男人們又簡單地商議了一會,聶秋遠又給蘇州府諸人交代了幾個注意事項。我精力渙散,聽得暈暈乎乎,具體內容一點都沒往心裏去。很快,我就糊裏糊塗地被秋扯回了臥房,開始收拾行裝。

“真的是……蘇大人麽……”

我緩了半晌,才問出了這一句。就是,隻是一個頭顱而已,不會是我們看錯了吧。

可是,讓一群刑偵專家同時認錯人,這個概率真的太小了。

聶秋遠放下手中的包裹,轉身把我抱在懷裏。

“沒想到他們這麽早就動手了,或許是白虎逃走的消息傳到掌門耳中了。但是他們如此倉促地動手,根本收不到很好的效果。這裏頭,有些什麽是不對的。”

秋的身體傳來一陣陣的溫熱,讓我感覺安心。他的話語,像是在安定我的心情,又像是在與我商議,反而讓我冷靜了下來。

“看來天鏡門的計劃是直接以暴力把玉衡司的人殺幹淨,這種方法簡單粗暴,卻能最直接地削弱我們的力量。玉衡司大部分人都是文官,不會武功,派幾個會武功的就能很簡單地把他們殺死。隻要同時動手,倉不倉促,又有何妨?”我試著接著秋的思路說了下去。

“真真,不要因為咱們的人沒有武功就小看。你也沒有武功,卻絲毫不能小看,不是麽?玉衡司的人,都是在全國司掌斷案的官吏中精挑細選選出來的絕頂聰明之人,即便沒有武功,危機當前,他們是絕不會坐以待斃的。所以,要想徹底、全麵地洗清玉衡司,必須針對每個人的特點,具體地製訂出策略,而且必須同時動手,才能確保成功,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想也確是這樣的,哪怕是換了我這樣的小女子,在生命危險麵前,也肯定會使出渾身解數,利用各種知識,挖下種種陷阱,與敵人周旋到底的。

“可如果是這樣,蘇離澈怎麽還是死了?而且你看他的表情,那好像都沒有經過抵抗的樣子……難道,是任平生親自動手殺的?”

秋搖了搖頭:“任平生殺人的慣常手段就不是這樣的,為了省事,他一般會先用毒,可是蘇兄的遺骸並無中毒的跡象。而且,斬下頭顱使用的利器,也並非任平生的彎刀,他那刀的痕跡,我認得的。”

“那麽,為什麽特意把蘇大人的頭顱送到蘇州來……”

“不是很明顯麽真真,我們在蘇州,而蘇兄又是玉衡司中與我們關係較為密切的人,所以,這是送來給我看的呀。”

我的心中一涼。當時,我還不知道幽夜公子身份的時候,夜曾對我說過,秋是天鏡門的叛徒,叛徒的結果就是,他的身邊一直在死人,就是讓他感覺到這種人人因之而死的痛苦滋味,活著受煎熬,最後再讓他死。所以,這一次,也是天鏡門的示威。

他們在告訴聶秋遠,我們已經找到了你,掌握了你身邊的一切,你就等著付出代價吧。

隱匿了多年,或許對決終於是時候拉開大幕。

“那麽,殺死蘇大人的……”

“以下手的幹脆程度來看,很可能是掌門戎撫天本人,所以蘇兄才根本沒有能力抵抗。如果去的是那些烏合之眾,蘇兄也是個製藥的高手,或許是不懼的。”

我吃了一驚,這就是若嬋娟說的,如果針對我們,掌門會親自出馬,看來確實一點都不假。

可是現在的形勢變成了敵暗我明,我們對掌門的信息一點都不掌握,聶秋遠此前在天鏡門的那麽多年簡直是白混了。

“那,你的處境,現在豈不是……非常危險?”我反手緊緊地抱住了他,因為我忽然意識到,在這個計劃中,恐怕秋才是重點要被鏟除的對象。

秋卻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後背,笑道:“他現在想讓我先看戲,所以反而不會急於對我動手。他希望我親眼看著玉衡司坍塌,那才是徹底的失敗。不過真真,從現在開始,反倒是你,必須十二分地小心,不可以輕信任何人,也不要離開我身邊一步。想必他們現在也很清楚,動了你,對我才是最大的打擊,所以真真,請你為了我,好好地以自己的安全為重,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我點點頭,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在心中暗暗地下了決心。

“真真,好了,快些收拾好行裝,我們立刻啟程趕回長安雍州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天的秘報送回長安,千帆兄的處斷應該是疾令玉衡司的全體人員各自自保尋路,設法在雍州府集結。隻有這樣,最有利於集體防禦,保存玉衡司的力量。”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