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解剖學 No.236 一蓑煙雨任平生(7)

出什麽事了?我看了任平生的麵色,覺得似乎是大事不好,因為這個人,一向是泰山崩於前還能開上兩句玩笑的,而此刻,他怎麽會是如此沉重的感覺?

站在任平生身邊的我,清楚地感覺到了他情緒快速的變化。

一開始,是驚訝,然後變成了震驚,震驚之後他的心就亂了,亂了一陣子,忽然變成了一種非常悲傷的感覺,近乎絕望。

“你怎麽……”

我一個“了”字還沒說出來,任平生已經一閃身抱住了我,同時掩住了我的嘴。就在一瞬間,他手中長鐮無聲無息地變了形狀,回到彎刀形態,收回了他的腰間。

任平生拉著我,走到石室一角,扳動一個很不起眼的機關,牆壁忽然就打開了一道縫,他就帶著我閃身進去,又按動機關,門就關上了。

原來是一個臥室,家具陳設一應俱全。裏頭沒有火燭,卻放置著三顆巨大的夜明珠,將小小的屋子照耀得光亮如晝。這種東西我隻在武俠小說裏看到過,沒想到是真的,簡直太神奇了。

可是時間已經不容我讚歎這種東西了,任平生進門之後,就一把將我攬進懷裏,緊緊地抱著,把臉貼到了我的耳朵旁邊。

“你幹嘛?!臭流氓!”我想這樣破口大罵,可是驚訝地發現自己沒能發出聲音。我試著動了動手指頭,果然也動不了。

我一頭黑線。又來了!中任平生的這種迷藥多少次了呢?要是以後還被他抓在身邊到處跑,他隔三岔五來這麽一回,我遲到得被他給毒成腦殘。

可是任平生一開口,我所有想罵人的話就都忘到腦後了。因為我十分驚訝,以至於忘記了罵人的事。

任平生並不是用正常的方式說話的,我感覺他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變得異常清晰,好像化為了一隻隻小小的螞蟻,排成隊列,一隻一隻地爬進了我的耳朵。

這是運上了內力,把聲音化成隻有我能聽得到的東西吧?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傳音入密”嗎?

聽說這個東西,很耗神的呢,任平生究竟想做什麽?

“阿螢,我會封住你周身氣孔,消去你存在的痕跡,確保你不被發現。一會不管你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要控製好情緒,不要產生波動起伏,以免露出馬腳。”

任平生抬起頭來,在很近的地方注視著我。距離如此之近,我才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睫毛如此之長,並且略微地卷翹著,與他那血腥的氣質還真是不符呢。

他伸出手來,用他那好看到舉世無雙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

“太短了,阿螢,隻可惜,太短了……”

是什麽?太短,指的是什麽呢?

可是我來不及思索,因為任平生忽然低下頭來,吻上了我的嘴唇。

我嚇了一大跳,可是迷藥讓我麵癱了,我連驚訝的表情都做不出來。我心裏急得不行,難不成神神秘秘地嚇唬我,就是為了這會兒占我的便宜嗎?

可這不像他啊,任平生捉了我好幾個月了,要占便宜早占了,也不用特意選在這種血肉橫飛毫無詩意的地點。這究竟是怎麽了?!

任平生卻十分投入地吻著我,一直把我吻到臉都紅了,就仿佛想要永遠地記住一些什麽。

這個吻很熱烈,但沒有持續很久。任平生放開我,繼續在我耳邊說道:“不要傻,一會兒那個人,無論你們之前有過什麽樣的淵源,都不要相信他會真心地對你好。”

你到底想說什麽嘛!眼前的任平生忽然讓我想起了我的秋。秋說話的時候,話語間的邏輯關係總是跳得很快,讓人很想抽他。但是處久了就會知道,這應該是他智商高的表現,因為他總是在有限的時間裏,揀最重要的說出來,而那些沒有言明的,隨著事件的推進,總是很快就出現答案了。

任平生抱住了我,我感到他猶豫了一瞬,但他最終下定了決心。

“阿螢,我們在一起幾個月了,你心裏想的,我都明白。你說過,如果玄武死了,你也不獨活,我明白,那是真的。本來想把你留在身邊,可以保證你不作踐自己,可我現在做不到了。如果沒有我看著你,又找不到玄武的話,你……”

他到底是怎麽了?居然主動地提起了聶秋遠?難不成是剛才殺人太多,牽動內傷發作,大限到了?喂,我怎麽一點也沒有覺得開心啊?喂,任平生,我現在已經不想你死了,所以,你先省省,看你這樣子,也不像要死的,你可別放棄治療啊!

“阿螢你聽好了,我們一起從懸崖上墜下去的時候,我看得非常清楚,玄武他並沒有死。但是他受的傷,比我隻重不輕,因為我對你說過的,化去了鬼火五毒咒術的事情,是真的。到了崖底之後,我們兩個各尋生路,我是直到與你見麵之前不久,才勉強恢複行動能力,所以,如果玄武至今沒有出現,有可能是還不能自由地行動。”

任平生的這些話,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錘在我的心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會死的!我每一天都在盼著任平生對我說這些話,可他就是不肯,今天怎麽就肯對我說了?我猜就是這樣的,這個答案,跟我想的一模一樣,我一直這樣相信著!

可是今天的形勢,似乎十分不妙。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心底對我說:“如果這是任平生攤上什麽事了,沒法再帶著我,所以編出話來給我個希望,騙我的呢?”

任平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繼續在我耳邊說道:“我用這些話騙你,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沒有好處的事,我是不做的。所以,我說的這些是真的,如果假了,我就用自己的性命賠給你吧。”

話說著,我隻感覺一股非常壓抑的氣包裹了我,從四肢百骸向內灌注,難受無比。而任平生搖晃了幾下,似乎勉強忍住了湧上來的一口鮮血。

“我已封了你周身氣孔,記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身上的藥,兩個時辰後就會自解。阿螢,你自由了。”

說罷,任平生將我橫抱起來,塞進了石室中床榻下麵的縫隙裏。

這究竟是什麽情況?我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身體動彈不得,隻能任人擺布。任平生將我塞進床下,又用隔板將我擋住。唯一的幸運是,我頭頂的床板剛好有一處雕花,透過鏤空處,可以隱約看到外麵的情況。

任平生把我藏好,便站直了,調整了一下呼吸。我感覺他有一些緊張,但更多的好像是失望。

沒過三分鍾,便聽到外頭十分突然地傳來一個蒼老喑啞的聲音,那聲音輕輕地“咦”了一聲,便隔著石門呼喚道:“平生,是你麽?”

任平生身軀一震,似乎是最後一點希望也失去了,他的神情反而更加平靜了下來。他就立在那裏,沒有動,也沒有答話。

外頭的聲音又說道:“平生啊,你以為不用毒,我就看不出來是你了麽?傻孩子,天底下憑一柄單刀,連殺四百五十多人手法還能這麽利落的,數也能數得出來。平生啊,你我可是父子,這世上,哪有父親不了解兒子的?”

“父親”二字聽在我耳中,如巨錘擊在心坎上。這麽說,外頭來的人,是天鏡門的掌門戎撫天了?難道剛才任平生是因為判斷出了這件事情,才對我做了這些?

他這是想要……保護我?

就在今天,經曆了這一場屠戮,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我明白了,為什麽任平生曾經那麽開心地對我說:“我自由了,真正的自由!”想必第一次的自由是從這地底出去,可是出去之後的他,卻落到了天鏡門的手裏,漸漸地發現,其實仍然身不由己,其實隻是脫出黑牢,又被鎖上了另一重無形的枷而已。

所以,當別人都認為任平生已經死在白雲峰頂,當他的名字在天鏡門被朱筆勾除了之後,才能真正隨心所欲地生活。對於最愛自由的他來說,沒有什麽是比這個更寶貴的吧?那麽,剛剛獲取的的自由,現在又要拱手交出去了麽?這一刻的他,該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其實,剛才是有時間的,如果沒有我,隻有他一個人的話,憑他的聰明和武功,一定有機會避開戎撫天,順利逃脫出去的。可是如果帶著我,那就不可能了,所以,他這是在舍棄我和交出自己的自由之間,選擇了後者。

任平生,你傻麽!為什麽要這樣做啊?你這樣做,我也不會感激你的啊!不會……感激你的啊!

我忽然覺得有點想哭,可是我的淚腺麻痹了,哭不出來。

外頭的人又說道:“平生,雖然你離開了這麽久,可是父親一直相信,你肯定還在人世呢。隻是平生啊,父親可是非常為難,非常傷心呢……”

我雖然自己推定戎撫天就是我們所認識的傅知風,可是外頭這個聲音,跟傅知風一點也不像。即便如此,我也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他就是傅知風。

戎撫天道:“平生,你怎麽不說話?你若不出來,父親可要進去了。”

任平生一咬牙,拂袖扳動機關,石門就軋軋有聲,緩緩地打開了。雖著石門打開,我隻覺得視野裏花了一下,然後就聽到任平生悶哼了一聲。

當我定睛看清楚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石室中已經多了一個人,那人身著灰衣,戴著頭巾假麵,很近很近地貼到了任平生的身上。

那人的手中,握著一把鋒銳的匕首,匕首的整個刃部,已經深深地沒入了任平生的左肩窩,鮮血從刺入處噴湧而出,瞬間就染紅了任平生新換上的長衫。

“平生,父親很傷心,也可以說,是很生氣呢!你,為什麽不回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