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逢時在西廂房裏給張道士打電話,說是金老爺子有急事兒請他過府來商量。張道士滿口答應,今兒下午一定趕到。杜逢時放下電話就到餐廳吃早點去了。
他打電話,金秀在屋裏聽得見,知道是楊媽的主意。心想,張道士下午就來,如果請他說服張全義回心轉意,繼續充當金府的女婿,這簡直是不可能,也沒必要;如果是請他開導老爺子,似乎時機還不成熟,首先,丟金丹的事兒尚未查清,對老爺子說了,還不急死、氣死!那麽,把張道士大老遠的請來究竟有什麽好處呢?她剛才沒想得這麽周全,未能及時製止杜逢時打電話——逢時撥電話之前也沒說明是什麽事兒呀,怎能製止呢……現在張道士已經答應進城來,來了自然要見金老爺子,究竟談什麽不談什麽,還得提前跟楊媽商量妥當才是。
金秀來到東廂房,正跟楊媽商量這件事兒的時候,金枝突然走了進來。說“突然”,是誰也沒料到金枝起床這麽早。她昨晚演出之後,回到家裏已是十一點了,再吃點兒東西,洗個澡,躺在**看會兒書,早晨非睡到九、十點鍾不可,然而現在剛到八點就穿得整整齊齊地過來了,隨隨便便地說了一句:“楊媽媽,把戶口本兒給我用一下。”
“哎。”楊媽答應著就開抽屜往外拿,可是一轉念,“枝兒,取糧票兒、買雞蛋的事兒從來都歸我,你要本兒幹嗎呀?”
“我沒要糧本兒、副食本兒,要戶口本兒!”
楊媽的馬虎眼沒打過去。她已經預感到了什麽,手裏拿著戶口本兒卻不想給:“你要戶口本幹什麽?”
“本兒上有我金枝的戶口,所以我有權利要它。幹什麽,您就甭管啦。”
“小妹,怎麽這樣跟大人說話呀!”金秀參與幹涉。
可惜,越幹涉,就越加重金枝的逆反心理。她說:“我也是大人!我都有兒子了還不是大人哪?你們直管放心,我說的話,每一句都符合憲法。”
金秀一驚:“你是要去登記結婚?爸爸同意了嗎?”
金枝冷笑:“不提結婚倒也罷了,要結婚哪,至少我不會向你學習——讓老爺子包辦,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金秀差點兒沒叫她拿話噎死,眼淚都憋出來了,也隻說出來一個字:“你……”
這真是個多事之“晨”啊……在楊媽眼裏,金枝永遠是這座大宅院裏的小不點兒,背著書包去上學,放學的時候把書包往楊媽脖子上一掛,就在胡同裏跳猴皮筋兒:“一二三,三二一,馬蘭花開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這個最愛聽鬼的故事,聽了之後又嚇得睡不著覺,哆哆嗦嗦鑽楊媽媽被窩兒的小姑烺,怎麽可能變成個桀驁不馴的造反派了呢?這決不可能。楊媽還想教化一番:“枝兒,婚姻大事,眼下雖說自由了,可也得跟老爺子商量著辦吧!就一點兒也不準老輩兒的參謀參謀,女婿到底是誰?親家是幹嗎的?住哪條胡同?有幾間房……”
還沒容她說完,金枝就笑了起來,一把奪過戶口本:“楊媽媽,我可沒工夫跟您侃大山——要編故事啊,我就說拿戶口本去領掛號信,您還不給我用用啊?”
金枝笑嘻嘻地走了。楊媽和金秀臉對臉兒地發呆。
下午張道士來了怎麽談?金家大宅院裏,金秀和楊媽必須商量個辦法。同樣,下午張全義來了怎麽談?徐家大單元裏,徐伯賢和徐承宗也得預先商討一番。
對於金一趟和再造金丹,徐家父子各有各的想法兒,什麽時候爺兒倆才能說到一塊呢?現在,徐承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吸著香煙,津津有味兒地聽著兒子的勸告。
“爹,既然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真不明白您為什麽還要這樣……至少是三次,每次都把金一趟嚇個半死兒,大病一場,金丹也不做了,診所也停業了。這麽折騰人家究竟有什麽好處呢?”
徐承宗很得意地追問:“每次都嚇個半死兒,是真的嗎?你聽誰說的?”
“金枝,張全義,都說過。”
徐承宗一拍大腿:“太棒啦!好極啦!”
“爹!這還好哇?特別是去年八月節那盤錄音帶,作神弄鬼的,要真把金一趟嚇過去了,那後果……”
“該、該、該、該!嚇死這個忘恩負義的老東西才好哪!活該呀活該!”徐承宗跳起身來,指著兒子,神經質地叫著:“放!放唱片,唱《竇娥冤》!把你翠花姑媽的冤魂招回來,我有話跟她說呀……”
徐伯賢見父親又發作了,知道勸也沒用,便不說話。徐太太正在廚房裏做午飯,聽見叫喊,忙跑出來,見丈夫站著不動,也不敢上前去勸。
徐承宗自己從書架上將那張翠花灌製的老式唱片找出來,像靈牌似地靠在桌上,指著兒媳婦的鼻子大喊:“拿酒來!”
徐太太害怕,從酒櫃裏拿出一瓶“**白”給他。
徐承宗用牙咬開瓶蓋兒,在唱片前的桌上地下酹酒祭奠,口中念念有詞,又哭又笑:“翠花呀,我苦命的妹子啊……哥哥我總算給你報了仇啦!你也解恨吧!金一趟那老王八蛋得到了現世報!嚇他個半死兒……嘻嘻,半死兒,那就離死也隻差小半步兒了是吧……”
灑了大半瓶酒,他又對著嘴咕咚咚地喝了起來。
“爹!別這麽灌酒……”徐伯賢上前去奪,酒瓶子已經空了。
徐承宗又給唱片作揖:“妹子啊,你該舒心了吧?嘻嘻,金一趟那老東西已經斷子絕孫,成了老絕戶啦!”
看見父親頭重腳輕、彎腰作揖差點兒栽倒,徐伯賢搶上前去把他扶住,夫妻協力攙他坐到了沙發裏。
“爹,瞧您這脾氣!待會兒張全義還要來見您哪……”
“見!”徐承宗又笑起來,“張全義是個軟雞蛋!老子還不敢見他嗎?嘿嘿,叫他給金一趟上眼藥兒,每回他都乖乖兒地去幹了,幹得還不錯嘛。哈,這小子真聽話,來了,老子請他喝二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