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回家第三天,就有人敲門送禮來了。開大門的小王感到為難,推給金秀,金秀又“請示”楊媽。總之這送禮的兩位男士來得唐突了點兒。
發起人是卡拉OK酒吧的小老板林大立。別的事兒就甭說啦,隻因他這酒館就在金魚胡同,家住煤渣胡同,離東皇城根兒的仁德胡同相當近便,消息靈通,又對金枝的遭遇深表同情,這就決心要做出點兒表示來。可他自己又不敢單槍匹馬地登門造訪,便去央告徐伯賢,如有這位體麵的大經理一同前去看望金枝,八成也就不會吃閉門羹了吧。原來,徐伯賢不用央告,一口就答應了。他有他的想法。表麵上,王喜是他開發公司“聯係”過的個體戶,居然做出此種不負責任的缺德事兒,身為公司經理,登門慰問一下受害者,也是理所當然的。深一層的想法,就算受了一次挫折,金枝仍然是擁有大量觀眾的紅歌星嘛!她才二十歲,前途無量,交朋友嘛,可以捧角兒獻花,更要“雪中送炭”,我徐伯賢可不是近視眼。更深一層的想法,當然是那“再造金丹”的秘方兒嘍,開發公司的大項目——現代化的製藥廠很快就要竣工了,正缺“拳頭產品”,怎麽可以放過任何一次與金府加強聯係的機會呢!還有,就算王喜這小子玩世不恭,跑到海南島去啦;就算金枝一怒之下抽了王喜耳光,“絕情”啦;然而,無論如何她還是把王喜的兒子生下來了啊!誰都可以說,王喜與金枝之間的感情不健康、不成熟、不正經、不牢靠……但他倆畢竟還是有過一段兒恩愛吧?誰又能一口斷定這青年男女之間風風雨雨的最後結局呢!因此,徐伯賢同意跟大立一道登門看望金枝,似乎有些荒唐,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舉動。
去年秋天,王喜“溜號”之後,徐伯賢和大立來看望過金枝,那是頭一回,空手兒來的。這第二回,金枝有了小寶寶,他倆便送來了許多高級營養品,楊媽連名兒都叫不上,但從那精美包裝上能看得出是貴重禮物。加之小王介紹,一位是大經理,一位是小經理,楊媽不好怠慢,便請他倆進了南屋的餐廳兼客廳。
經過一番寒暄,大立提出要見見金枝,被楊媽一口回絕:“月子裏不見生人!”徐伯賢又提出,是否可以到北屋正廳裏去坐幾分鍾,隔著門簾兒跟金枝說幾句話兒呢?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可是楊媽惟恐驚動金一趟,惹一肚子氣,反而彼此難堪,所以還是不答應。
金秀已經回西廂房去了。她不認識徐伯賢和林大立,沒話兒,而且,既有楊媽出麵支應,這位大家閨秀就更沒心思陪著生人扯閑篇兒了。現在能夠打破僵局的隻有小王啦。她熱情,聰明,同情金枝,送茶過來就站著沒走,心想,這兩位闊經理當中有沒有金枝的那位“冤家”呢?要是有,那人家就是心回意轉、賠禮道歉來啦!這麽大的事兒還是要幫一把兒才好。於是靈機一動,拎起那些貴重的禮品來說:“楊奶奶,您陪客人坐兩分鍾。我把禮物給金枝送過去,問問她有什麽話兒沒有?”
沒用兩分鍾,小王就笑眯眯地跑回來了:“金枝姐姐挺高興!她說,謝謝您二位經理啦。要有什麽話兒,就勞駕啦,站到她窗戶根兒底下去說幾句吧!”
大立喜出望外,騰地跳起身來,跟著小王就往外走。徐伯賢覺得挺有趣兒,也跟出去。楊媽愣了一下,攔也攔不住了,便直接進了北屋的東內室,看看金一趟正在睡覺,才放了一半兒心,退身坐在正廳裏,偷聽金枝他們說什麽。
“金枝,我們看你來啦!”大立站在葡萄架下,隔著窗戶,有點兒激動地說。
“是大立吧?還有誰?徐經理嗎?”
“是我,徐伯賢。金枝小姐你好!”
“謝謝你們二位,還來看我。”
大立靠近窗戶一步。窗扇是開著的,隻隔層窗簾兒,他真想撩開窗簾兒看金枝一眼呐!“看你,也是,也是大舅、二舅來看我們的小外甥來了!”
金枝在屋裏笑:“這小東西一點兒也不好看!腫眼泡兒,滿臉褶子,皺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兒。”
徐伯賢也笑:“初生嬰兒全這樣兒。等滿月了就好看啦!”
大立很來情緒,叫著:“嘿,小子啊,快長吧,長大了到二舅那兒唱卡拉OK去!”
徐伯賢明白大立的心情,也聽得出金枝的情緒不錯,便跟著說:“金枝,聽明白啦?連你兒子將來的差事都讓大立給號上啦!記著,趕上孩子哭的時候,甭心疼,每天都得讓他嚎兩遍兒,吊嗓子嘛!沒準兒就能嚎出個帕瓦羅蒂來!”
金枝和大立隔層窗簾兒笑得都很開心。
可是這說笑聲吵醒了金一趟。他走出東內室,楊媽趕緊扶住,讓他坐到正廳的太師椅上,解釋了兩句。
金一趟不聽勸:“楊媽你去,把這兩個野小子給我叫進來!”
“老爺子,別動氣!叫進來幹嗎呀?”
“我……我要問問他們,枝兒生的是他哪個王八蛋的野種!”
楊媽恨不能捂住他的嘴,連連搖手:“不是不是!我注注兒地在這兒聽著呐,他二位口口聲聲地說是這孩子的大舅二舅!烺家親戚嘛。還送來好些高級營養品呐……”
金一趟怒氣難消:“那也不行!你立馬兒去,把枝兒這幫狐朋狗友全轟走,再不許進我家的大門!”
“好好,我去我去。老爺子您就別嚷嚷啦,給咱家的小姑奶奶留點兒麵子吧!”
楊媽來到當院。徐伯賢和大立似乎已經聽見了金一趟發脾氣的聲音,也不再說笑了。
“大媽,對不住,攪了老爺子了吧?”大立直抱歉。
“沒事兒,沒事兒!”楊媽還是客客氣氣的,“金枝剛出院,別累著她。趕明兒,滿月以後,再聊……”
徐伯賢立刻說:“我們告辭啦!”
金枝在屋裏喊:“謝謝你們啦!楊媽,您替我送送他們吧!”
“哎——!你快歇著吧。我送客人去。”楊媽這一嗓兒也是嚷給金一趟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