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大立的“玲玲”酒吧間裏依然是歌柔曲輕,燈紅酒綠。不論白天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管這位小老板的心情如何,客人們來啦,有熟客有新客,有好人也有不怎麽好的人,有漂亮的也有醜陋的,有喝喜興酒的也有借酒澆愁的,有為別人唱歌的也有為自己唱的,總之可以借用阿慶嫂的兩句戲文,“來的都是客”,“招待十六方”。高興不高興你林大立都得支應著。調酒員照例以其高雅的姿勢、嫻熟的動作、敏捷地勾兌雞尾酒。服務員小姐照樣兒塗脂抹粉,端著銀盤,黃花魚一般地扭著腰肢穿梭於桌椅之間。一句話,你不高興,大麵兒上也得過得去。
大立有什麽不高興的呢?因為王喜回來了。
而且,這小子的穿著打扮比從前更洋氣,還有一位沒見過麵的穿雪白套裙的大美妞兒陪酒。他沒跟大立打招呼,入座之後便跟那雪白的大美妞兒卿卿我我地竊竊私語。現在,王喜揚起右手,兩個指頭彈了彈,服務員小姐立刻走過去聽其吩咐。
服務員走回櫃台前,對調酒員說:“一杯,‘白雪公主’。”
大立就站在櫃台裏,告訴調酒員:“不,給他調‘紅烺子’!”
女服務員有點為難:“老板,這……”
“沒關係。聽我的!”
大立當然忘不了一年前的那個晚上啦。王喜和徐伯賢初次奉陪刀馬旦紅星金枝小姐蒞臨“玲玲”酒吧,請紅星小姐喝點兒什麽呢?正是他林大立主動推薦了本酒吧間特配的中式雞尾酒“紅烺子”,也是金枝第一次跟他握手,第一次跟他開玩笑,問他還有沒有“李信”?所有這些美好的記憶,不說刻骨銘心,也是恍如昨日啊。難道你王喜就忘了“紅烺子”?去海南島的“天涯海角”逛上一圈兒,回來往這兒一坐,就沒事兒人似地又叫“白雪公主”?
“紅烺子”調好了,女服務員用銀盤托著送過去,擺在了王喜的白裙女友麵前。王喜精於此道,看看大立就站在調酒員身邊,自然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他叫住女服務員,又點了一杯“老朋友”。
女服務員回到櫃台對調酒員說了。大立可不買帳,鼻子裏“哼”一聲,冷冷地說:“沒有‘老朋友’!再給他調一杯‘紅烺子’!”
王喜用一種和解加傲慢的眼光望著大立。沒承想,端過來的銀盤裏又是一杯“紅烺子”。這簡直就是當眾給他上眼藥嘛!那位陪酒的白裙女郎也皺起了眉頭。王喜坐不住了。他不知道這一年裏發生的種種變故,也就無法理解大立成心刺激“老朋友”的原因,便起身走到櫃台前,坐到高腳凳上,鼓著眼睛與大立對視了幾秒鍾:“喂,哥們兒今兒是怎麽啦?開什麽玩笑!”
大立朝他那位白裙女郎揚了揚下巴:“那位——剛從海南島拐回來的‘白雪公主’?”
王喜笑笑:“哪兒能呢,到了那天涯海角,哪兒有玩婆子的工夫啊。這不,昨兒剛飛回來,籌款子來啦。吳胖子還真夠意思,聽我一煽乎,出手就拍了十萬!這我心裏才踏實了。鬆弛一下兒神經,喝點兒。明兒就飛回去。”
“怎麽,籌款子幹筆大買賣?”
“買賣不小,風險更大。您不知道啊,南邊兒的夥計比咱膽兒大!哈,搞好了哇,我這一來一回的,少說也得把本兒翻他媽個番兒!”
大立越聽越不順耳,連挖苦帶損地:“好哇,賀喜你發大財,再把‘白雪公主’踢了,換朵兒‘黑牡丹’!不過,不知道你樂不樂意聽老哥一句勸:可別鬧個楊梅大瘡回來,爛了鼻子開天窗兒!”
王喜不快道:“瞧你丫挺的會說人話嗎?……算啦,你跟我說什麽我都無所謂,哥們兒嘛。可瞧你丫的剛才辦的那事兒,夠朋友嗎?”
“放心,那兩杯‘紅烺子’不下你的帳,是本店免費贈送的。”
“多他媽稀罕白喝那兩杯破酒哇,你甭跟我來這一套!”
“破酒?這會兒又是破酒啦?從前你可是進門兒就點‘紅烺子’?”
“我今兒點的是‘白雪公主’!我都跟那大白妞兒侃半天啦,專為她點的。你可真他媽的不給哥們兒作勁!”
“那沒轍。往後哇,你要來,隻供一種:‘紅烺子’。”
“我知道你慪的什麽氣。為他媽一個烺兒們,傷了哥們兒和氣,值當的嗎?再說,又不是跟你爭,咱哥們兒是讓!要是不嫌棄,你就撿。可你他媽一個勁兒奔我眼前端個什麽勁兒呀!”
大立突然大吼一聲:“滾!”
王喜琢磨不透這是怎麽回事兒,愣了。
滿座皆驚。王喜環顧左右,全是冷眼睛——顧客們好像全都向著這位一貫和善的小老板……那位“白雪公主”先自跑了,王喜十分尷尬,氣歪了臉,也隻好走出門去。
“玲玲”酒吧那歡快、幽默味兒十足的樂曲在他身後驟然又起……對王喜來說,這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夜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