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餘後,寶音小產的身子已然清爽了,名冊重新給加在了彤史裏頭。一日輪到了,皇帝在建章宮中自己用過晚膳後才過來,遠遠地看到她提著一盞橘色的南瓜燈籠,站在宮門外頭候著。

李純下了轎輦,微皺起眉頭道:“昨晚上下了半夜小雪,你今日怎還敢在外站著受凍?凍出個好歹可怎麽辦?”

寶音道:“皇上給妾恩寵,天寒地凍地跑一趟,可不比妾站這麽一會子更辛苦些麽。”說著親手為皇帝脫下氅衣:“裏頭泡了六安茶,您從前愛喝的。”

李純聽了這些話,愣了半晌道:“和我說話原不需要這般恭敬的。你到底和從前不一樣了。”

趙寶音低頭笑笑,未答話。

兩人一同入了內殿,裏頭燒著熱騰騰的地龍。李純在外廳的藤椅上愜意地躺了,接過寶音的茶慢慢地喝,茶碗蓋子擋住了嘴,眼縫兒卻偷瞄著寶音。就見自己這位趙婕妤如那個金禦女一樣,微微地垂著頭站在距離自己兩尺的地方,挽著袖子的手交握在胸前,隨時預備著接自己喝完了的茶盞。

看了一眼,忍不住想多看看,隻好將一碗茶慢吞吞地喝了好久,喝到最後茶葉沫子都吃進去了。遂定下心要把碗交出去了,再看最後一眼,眼皮兒剛掀了瞄過去,卻正撞上趙寶音低著頭抬起來的眼角。

趙寶音隻覺得自己站得腿麻,皇帝卻依然在喝,最後忍不住了,偷眼一看,撞個正著。

立即就手足無措起來。

李純麵上亦紅了起來,將茶盞往她懷裏一塞,咳兩聲道:“唔,真是好茶,在建章宮都少有這樣的味兒。”

趙寶音尷尬地笑:“這不就是皇上從前賞的麽。”

“哦,是麽?那是你的手藝好。”李純連連點頭:“趙婕妤在宮中雖然沒有才名,實則亦是有長處的,你說是不是呢?”

趙寶音實在聽得無語,舔著嘴角道:“皇上這樣說妾就很發愁了,明明沒有一點子長處,卻硬要胡謅一個出來,妾可沒有那麽聰明呢。就說這泡茶的手藝……哪裏就有德妃娘娘的十中之一?皇上誇讚,妾慚愧地想往地上鑽了。”

李純看了看對方手裏頭的空茶碗,道:“就算德妃在茶藝上高過你了,你的畫藝卻很難有人能及得上的。我看了你給太後娘娘送去的衣裳緞麵,上頭的鴛鴦孔雀的花樣滿宮裏找不出第二份精致了。”

“唉?花樣?妾不擅繡工,皇上知道的。”寶音道:“那可不是妾繡的,是吩咐了尚工局的繡娘呢。等明日妾就賞賜了她。”

“你不必了,我已賞了,她卻很老實,說她隻是繡東西,花樣子不是她畫的。我又問了靜嬪等人,你啟祥宮裏卻是沒有擅長畫花樣子的宮女的。”李純看著她黑亮的眼珠,笑道:“可見是你的手筆了。”

趙寶音聽他說這麽多,方想起來此前給太後娘娘備禮,的確畫了個樣子拿去尚工局了。那不過是順手的事,皇上若不提起,自己都快忘了。

李純盯著她看了半晌,道:“你連給太後的東西都如此精美,怎麽從沒見你給我備什麽好東西呢?你可知道,德妃、淑妃一眾,閑了就給朕繡衣裳做荷包的,人家宮外大戶人家的妻妾,哪一個不是整日往丈夫身邊送東西的?”

趙寶音:“嘎?!”

“不管怎麽說,這亦是你做妃子的本分吧。”李純淡淡地說著,站起身來道:“不要愣著了,還像以前那樣服侍我更衣吧。”

趙寶音上前為他換一身家常的袍子,李純伸開雙手,眼睛看著她細長的手指去擺弄自己衣襟上那些繁瑣的扣子。

這一夜兩人相安無事,寶音小產後不過兩三個月,李純還不敢碰她,閉著眼一塊睡罷了。然而到了後半夜時,寶音身上冷起來,習慣性地開始卷被子。

從前她是沒這個毛病的,後來懷孕小產,身子發虛,冬天便很怕冷。她不大喜歡在寢殿裏燒太多炭火,嫌棄悶,單喜歡將整個被子卷在身上兩腿抱著。李純起初睡得香甜,後來開始做噩夢,夢見當初跟他爭皇位的兄弟刺殺東宮,將他捆了拖到院子裏,一盆一盆地往身上潑冷水。

李純:“(`д′)!”

趙寶音:“zzzz……”

李純:“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