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隨即準許,並將此前十分得太後喜愛的餘貴人一同放逐武夷,削去她的位分,命她從此貼身服侍太後。餘貴人雖然無關痛癢,也被朝臣們看做皇帝對昭王一黨的徹底清洗。連太後他都狠心不做挽留,曾經盛寵過的餘貴人也說棄就棄了,從前和昭王有過牽扯的人又該如何呢?

多年以來,曾和昭王交往過的世家們都小心翼翼地行事。如今他們更加忐忑了。

心中的不安總是無用的,很快,皇帝罷黜了幾位當朝大員,都是或多或少與昭王有舊情的。在貶官的同時他還升了幾人,為首的便是禮部侍郎,趙婕妤之父,此次負責迎接吐蕃使臣的禮官。

侍郎再往上便是尚書了,禮部尚書大人雖然年紀大了,但依舊做著他的尚書,皇帝認為這樣的人很適合禮部職位。他給趙侍郎的職位是金陵府尹,品秩不變,且還從京官外放了。

不過,從清水衙門變成重權實缺……

此舉引人注目以至於大家忽視了與趙大人一同得到加恩的臣子們。

“父親的確沒有什麽才華,但很擅長做些令人頭疼的繁瑣事情,畢竟在禮部幹了這麽多年……”趙寶音在棋盤山落下一子:“不過皇上這樣的封賞叫臣妾受寵若驚……”

昭王之死……所有人都知道,昭王不會吃禦醫的藥,也不會輕易接受任何來自宮廷的東西。皇帝下旨命昭王暫緩進京時,給他送來了數位禦醫、幾十名醫女以及據說十分會照料病人的姑姑宮女們。這麽一大群人幾乎把潼關那不大的府邸塞得溢出來,昭王本就神經緊張,日夜防著這些人,沒有精力顧及其他。

他當然會認為,真要動手的話肯定就是這些人了。他還會左思右想,揣度皇帝的心思,因為太後給他送了信勸他“和解”,宮中又傳來消息說,皇上迷戀那位餘氏。那是他們的人。

而禮部侍郎一行舉著豪華繁瑣的儀仗路過的時候,一眾官員們前往潼關府邸歇腳。他們在後院整頓許多器物,因著是兩國聯姻,雙方使臣帶去互贈的東西也都別有寓意。其中最為貴重的是皇帝親賜四吉物,寶瓶、蝙蝠、鯉魚、佛手。除此之外還有一百來箱金銀器皿……

東西堆滿了府邸,偏偏查驗時少了幾樣。趙侍郎還向昭王借了好些禦用之物臨時頂上……

在這種混亂中,昭王自個兒的東西被混進什麽,多了或是少了,短時間內也不易察覺了。

況且就算被察覺了,那些所謂的“迎使”、“宦官”等,全是身懷絕技的武士,倒是趙侍郎,朝中出了名老實本分沒能耐的文人,做個幌子最好不過。

李純聽了噗嗤一笑:“你和你父親其實很像——外人看來庸庸碌碌,實則總有看不見的長處。音音,多虧了你呢……”

因著她想出這個法子,舉薦了餘氏,如此太後放鬆警惕,就不會如臨大敵一般暗中給昭王加派很多護衛的人手。沒有了太後的幹涉,此次行事才能這樣順利。

“就算沒有我,您也會用一個更好法子。”

李純笑了:“不過你比那些臣子們更早地提出了,而且還是個好辦法。能夠獲利的永遠是搶先的人。”

趙寶音托腮歎一口氣:“隻是,餘貴人那裏……”

她已經實現了自己的心願,然而餘氏呢?

當皇帝明著告訴她,如果想要幹政的話,非但不介意,而且很鼓勵——她便小心而大膽地策劃了那個方案,呈給皇帝。果然事成,而且成得漂亮,她得到的回報便很豐厚,父親成為了府尹,不再是個無足輕重的文人了。在漫長的將來,如果用得到,趙家就能夠為她提供她想要的支持。

她的心願是權勢,餘氏的心願是得寵。可憐餘氏並沒有成為寵妃,還被褫奪了位分,陪太後念經去了……

“誰都不喜歡言而無信。”李純毫無波瀾地淡淡道:“不過你不要太擔心,這未必不是她的機會。”

從建章宮出來後,寶音開始準備出席國宴的衣飾——迎親的喜宴就設在今晚。

她心裏不在乎什麽昭王、什麽和親,在意的卻是餘三娘。她自幼受到的教育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以及人無信不立之類,明明答應了她,最後卻弄成這樣。

再則……

並不是沒有私心,餘三娘若能在後宮闖出一番地位,也是自己的助力。

想了半晌,她將發髻上一支紅寶石步搖“啪”地扣在鏡台上,問左右道:“太後娘娘準備何日啟程?”

橘子不愧是個擅長揣摩別人心思的,緩緩答道:“太後娘娘身子不適,定了三日後才動身,不過庶人餘氏已經跟隨服侍的宮人們一同離宮了,說是要先去拾掇武夷行宮。”說完抬頭小心看一眼主子,複又道:“餘娘子走得急,不過一切周全,並沒有短了什麽。”

寶音仍舊十分不快,道:“這麽快就走了,怎麽也不來支會我一聲!”自己想了一想又莫名點頭:“這樣也好,若她真來見我,那就是遇上棘手的事兒了要求人。如此自己走了,反倒是沒什麽可讓人擔心了。”

餘三娘被貶斥的旨意下後,她以為皇上是做個樣子給朝臣們看,便處置了一個小人物。她還想去求求皇上,畢竟是舉手之勞……後來過了幾日,她又想通一些事兒,便不敢去求情了。

餘三娘麵上是昭王黨羽,實則是皇上給太後下的迷魂藥。昭王死後,皇上將被貶的餘氏送去太後身邊當奴仆,這……

對於餘三娘來說,若是做得好了,她就是皇上的耳目,時時掌控太後動向。她有這樣的大功勞,日後隻要她想,隨時都能給皇上上書要求為家人翻案。更巧的是那案子是結黨案,結的什麽黨?說是被一個尚書大人牽連了,其實那人是昭王心腹!餘氏能把皇上吩咐的事辦好,皇上怎可能會繼續認為她是逆黨的後人呢。

然而這實則是很危險的,太後雖年紀大了,畢竟是先皇正室,大風浪見地多了,安能不懷疑她?一個不好,她就真得壯烈犧牲了。

不論怎樣,經曆了昭王之死後的皇室,局勢已然大變。張太後所代表的“後黨”徹底失勢,一些官員遭到貶斥後,頂替他們的多半是近年新秀,或是皇後母族王氏的子弟。在如今朝中熱議的“海禁”問題上,這些人悉數支持皇帝,倒成了一股忠君之勢。

李純借著掃除逆黨的由頭,扶持了不少人。

翌日傍晚,寶林列席邦交國宴。

這大概是她所見過的最上檔次的場麵了,身為一個四品的小小婕妤,尋常年夜的大宴她還沒資格在外臣麵前露臉,這一次倒是把四品以上的都叫來了。吐蕃本是個地廣人稀的小國,但因著吐蕃人生性驍勇善戰,如今的吐蕃王又是個有野心的,他連年征戰,已吞並東南許多小國,出身暹羅的王後還為它帶去了巨象騎兵。對周國來說,這麽個有點分量的鄰邦還是很值得拉攏的。

寶音與一眾宮妃正襟危坐,麵前清一色豎著粉藍色銀繡屏風,這般陣仗,莫說瞧著外邦人看稀奇,連台子上唱戲的優伶都看不見了。和所有人一樣,寶音伸著脖子想透過屏風的間隙看傳說中“絡腮胡子黑鐵臉”的粗魯的吐蕃人,又偷偷地東張西望想去看嘉怡長公主。

嘉怡長公主,皇次女,閨名榮。她很快就將成為吐蕃的王儲妃,未來的王後。但她一直沒有出現。

“今兒日子不一般,聽說……那一位被放出來了。”旁座周瑤正與裴嬪咬耳朵、身為出了名的大嘴巴,周瑤這段日子都快憋死了,她能說但不傻,朝堂動**之際為了防範禍事,她硬是每天晨省都閉嘴不說話。

“你說她呀?”裴嬪在袖子裏握緊了周瑤的手:“別再提她,如今形勢未明,東山再起也未可知。”

“恩,不過卻沒有列席呢。”周瑤咬一咬嘴唇:“該是在內宮與嘉怡長公主在一塊的。”

女人們私下議論紛紛,與裴嬪坐斜對角的嫻嬪麵上則萬分尷尬。自從淑妃獲罪,原本仗著家世在皇上跟前有臉麵的嫻嬪,如今徹底被疏遠,成為失寵的典型代表。她真是悔不當初啊,咋就挑了淑妃這個爛心大蘿卜當靠山?

因著本朝宮規太死板,無寵的日子其實也不難過,每月輪一次的那天就是所有人的機會。可嫻嬪就是個倒黴蛋,和她住一個宮的張寶林一樣無寵,南巡回來就懷上了。雖然短短倆月就因底子差流掉了,好歹能在史書上記一筆“曾孕育皇嗣”,因著這個功勞還按例封了美人。

大家的眼睛梭來梭去,到底沒找著李榮公主和她娘秦充媛。隨後,為首的吐蕃使臣當眾獻上了一百八十八箱貢物。此人是吐蕃一位身份頗高的親王,會說幾句漢話,然而大家還是不怎麽懂。好在禮單是由年邁但盡忠職守的禮部尚書大人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