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眼裏她也隻是個,流著蠻夷血統的下賤女人麽?今日將自己叫過來,就是以為自己對南越那鬼地方有些許了解,所以才……他不是說過,最喜歡最喜歡自己麽,為什麽會用最鄙夷的神色,來對待喜歡的人呢,怎麽可能啊……
為什麽啊,天啊,既然喜歡為什麽……
“金氏!”皇帝麵露不耐地看著她:“發什麽呆呢,既然你隻會磨墨,那就過來做吧。”
卻在此時,傳話宮人進來道趙婕妤求見。
李純手中一滯。張口問道:“所為何事?”
一旁金嵐兒仍在委屈著,聽來人是趙婕妤不是什麽妃位之類,便並不放在眼裏,撅著嘴巴去挽皇帝的胳膊道:“皇上!嵐兒……嵐兒陪您一塊兒看畫呢,婕妤娘娘這個時候來做什麽呀。”
李純側頭平靜地看著她,伸手抓住她鉗著自己胳膊的手。
他的後宮中有很多妾室。無論喜不喜歡、相貌美不美,都能得到他的善待。但這不代表他沒有討厭的人了——做出人命關天的罪惡、踩了他底線的秦氏令他很失望,犯了錯上不得台麵的吳氏也算一個,而眼前這個金氏……
看著是個普通又柔弱的小姑娘,多了解她之後卻越發覺得煩膩。
本以為她位卑可憐,命人去查時才發覺她早已投靠秦氏,她倒是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錯事,但為了討好秦氏,她竟然扮作戲子唱黃梅……為了往上爬真的一點自尊都不要了麽!
麵上裝著膽小怕事,卻幾次在暗中做秦氏爪牙,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謠言之類。唉,其實平民出身的女子裏頭,能被他看中的大半都是好的,薄寶林的性子就很利落直爽……
念及此處倒是想起來了。新進宮的餘寶林與這金氏倒是相似,隻要能得到榮華富貴,什麽尊嚴臉麵都可以不計較。要不是看在她救了寶音的份上……
思量許久,原本很想幹脆地將她的手拽下來,最終還是放開了。
唇角漫出一抹迷醉笑意,輕聲道:“嵐兒說的都是對的。”便招手吩咐宮人:“讓趙婕妤回去吧,有什麽事,寫個奏表呈上來,朕這會子忙得很。”
趙婕妤那兒並不是很急的樣子,第二天晚些時候,她的奏表才送過來。李純草草看過,當天宴請朝中重臣時依舊傳召了金氏侍奉左右。
金嵐兒春風得意,筵席中為皇上添酒布菜,陪皇上接受臣子的敬酒,若不是禦座旁並沒有她的位子的話她幾乎要將自己當做了皇後……想起昨兒皇上冷淡敷衍了趙婕妤的樣子,心中更是暗喜——婕妤趙氏,從前亦是得過寵的罷?從她小產患了惡疾後,就不怎麽受理會了。
金嵐兒最瞧不上那些自恃出身,又沒什麽本事的女人。憑什麽,一進宮就能封貴人,她是付出了多少年才有了如今的貴人位子。那個素日嬌滴滴的趙婕妤?聽說是得了很嚴重的病,還不知能活幾年,雖然如今看著和常人一般的……私下宮人們都在傳呢。唉,真可憐。
這樣想著,杯中酒熏得額頭都泛紅了,早將南越疆域圖帶來的委屈拋擲九霄雲外。
美夢一直持續到數日之後——那天夜裏是寶林餘氏服侍的日子。從前宮人們都傳皇上不喜歡餘寶林那張暗黃色、自幼風吹日曬的臉,遂與她一直沒有男女之實。這一次待晨起上朝後,竟是下旨稱讚了餘寶林溫婉得體,也越過才人封為貴人了。
眾人對此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驚訝感覺。
德妃拉著靜嬪、寶音幾個去甘泉宮裏搓骨牌,神神秘秘地和皇後咬耳朵:“姐,您說皇上是不是有什麽……?”
皇後:“你也這麽覺得?”
德妃:“餘寶林這個人,性子很直,而且力氣特別特別大!前天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就把象牙筷子給折斷啦!難道皇上他……”
靜嬪:“皇後娘娘,德妃娘娘,你們倆說什麽呢?皇後娘娘您的嘴巴為什麽張得那麽大?”
皇後立即一手將德妃推開,理一理自個兒的衣領:“靜嬪,本宮隻是在和德妃探討你們這個年關的份例。”
靜嬪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
德妃優雅地端起茶盅沉默不語。眾人看一眼德妃再看一眼皇後,一致在心中得出結論——恩,肯定是皇後又在說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德妃娘娘那麽古板正派的人,才不會是挑起話頭的呢!
趙寶音:“你們臉色咋那麽奇怪?九筒,我和了!”說著把桌上所有的銀票抱到自己懷裏。
皇後被眾人懷疑了人品,隨後又連輸三場,最後悶著頭溜之大吉:“本宮去看看太子!你們接著玩吧!”
東宮太子的病拖著沒有起色,雖然不嚴重,卻也說好不好地。
突然冒出來的餘貴人,打破了金氏一枝獨秀之景。如大家傳言中的沸沸揚揚,皇上似乎是“換口味了”,每日都賜下流水的禮物至餘氏寢宮,儼然一副隆寵之象。
金嵐兒關起門來以淚洗麵——其實她並沒有失去什麽,皇上仍舊對她眷戀不已,不過是多了個人分享罷了。不過與之相反,張太後近來心情卻好了起來,脾胃的毛病稍有好轉,膳食上也多進了些。
很快,餘氏按著太後吩咐,向皇帝隱晦地提起昭王。
“……上古時代的準帝,恩?不,舜帝!他年幼時,弟弟與繼母多次謀害與他,後來舜帝做了天子,卻依舊善待弟弟與繼母。他的孝行感動了上蒼,進而成為華夏大帝?哦不,華夏聖人?……”
李純耐心地聽她將故事講完。歎一口氣問她道:“太後就讓你這樣說麽?”
餘三娘搖搖頭:“太後還讓我加個開頭——我自幼目不識丁,在宮中唯恐侍奉不好皇上,所以才去讀了書,向人請教了論語,和那什麽經中的典故!這樣可信度就大大地提高了,皇上聽了,還會覺得我懂事!”
似乎是完成了艱難的任務,她撫著胸口長舒一聲:“皇上,我什麽都告訴您了啊,太後娘娘那兒,我也一點沒透底。您知道我把這個準帝的故事背下來,很不容易的。”
李純點頭:“恩,朕知道,賞你一頓醬肘子。”
餘貴人嗬嗬笑,心道其實當個諜中諜還沒有想象地那麽難啊,不過等到這位皇上達成目的後,估計就是自己被滅口的那一天吧……啊,宮鬥劇裏的皇帝沒一個好東西,自私自利多疑冷酷,比皇後還壞上一百倍!
爹,你放心吧,我會壯烈地……犧牲的!到時再努一把力,賺個追封再給咱家撈個爵位!況且宮裏吃的穿的實在不能更爽,這麽享受一兩年,這輩子也值了啊!
這一夜皇帝似乎和餘貴人相談甚歡。第二日時,他果然賞賜下一大桌子菜品送去餘氏宮中,晌午過後,又下旨道:“昭王行至潼關病篤,遣禦醫、宮人前往服侍,可待病愈後再入長安。”
張太後如釋重負。
皇上是個什麽性子她再清楚不過。讓他對昭王既往不咎是不可能的。南巡遇刺後回京就立即傳了昭王,除了賜死還能是個什麽意思?如今允許昭王暫緩進宮……
恩,從死刑變死緩。
至少算是有了點生機啊!再等些日子,皇上心一軟,興許就能讓昭王回北地了。
如此一來餘貴人得幸與皇帝,在太後跟前也成了香餑餑。
在潼關住著的昭王很快迎來了皇上的禦醫,也迎來了太後遣去探望的內臣。昭王殘廢了好些年,身體很不理想,禦醫們倒診出了一大堆毛病,也沒法子扣個欺君。太後的心腹們給昭王帶的密信就是勸他安分守已,並命他寫折子懺悔當年與皇上不和的罪過。
與此同時,吐蕃迎親的使臣不日即將到達。比起昭王,皇上似乎更重視和親大事,一直在與臣子商討典儀與國書交涉。
聽聞,吐蕃的讚普王,願意奉上昆侖山出產的一半鐵與銅。
這其中的利益交葛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張太後許久不管朝政,對吐蕃和親的事連打聽都不敢,後知後覺地聽說了這些之後,隻暗自欣喜,想皇上至少這一年都不會有心思管昭王了。
李純則派了禮部侍郎趙仁康並內府宦官前去驛站,接應遠方的使者。
那個地方,其實是距離潼關很近的……
直到十一月底,使者入宮朝拜時,跟隨的禮部侍郎趙大人,當眾稟報昭王在潼關病重不治,業已甍逝的消息。
此事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七年前奪嫡之爭的餘波,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皇帝雖曾與昭王不和,如今還是當朝宣召了追封事宜,將他尊為忠敬王葬入帝陵,亦沒有提到南巡時遇到的刺殺與昭王之間的牽扯。
縱然給足了死後哀榮,張太後聽聞這一切時仍舊暴病不起。數日之後她從昏迷中醒來,下旨命令宮人準備車輦,想要去武夷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