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趙寶音來說,她戳著淑妃眼睛的則是皇帝的情愛。淑妃從前得到的隻有一點真心,其餘的多半是長年相處、生兒育女的體麵罷了。從南巡之後,她連這點真心都失去了。
趙寶音親手給她端了一杯花茶,又給自己挑了一杯蜂蜜,坐下來一點點地品。半晌,她展顏微笑,麵有從容:“馮姐姐,我知道這件事對我們很不利。凡是一個忠厚正直的人得到了權勢,我們都沒什麽好怕的,但是秦氏不是這樣的人……她或許很可憐,但她同樣可怕。”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
“不過再可怕,我們也不會坐以待斃啊。”趙寶音輕輕地笑:“這有什麽,其一皇上在位時他肯定會護著咱們。其二,淑妃的父親是阻撓開海禁的重臣之一。秦將軍從前曾立下大功,但如今他老了,他並不是那麽中用了。”
熙昭儀看著眼前稚氣未脫的女孩子,有點不可置信。
“你……你不覺得怕?”
“不會,因為我亦有籌碼。”趙寶音抿著嘴:“大不了我跟皇上求個恩典,請一道聖旨護著。等她們母子掌握了天下,我和姐姐們就跟著兒子出宮開府,去偏遠之地過下半輩子,也不礙著她什麽。那時咱們的娘家也顯赫了,她想做得太絕,恐怕是不行的。”
熙昭儀最終心平氣和地從麗景殿告辭了。她覺得自己這一趟沒白來,趙寶音是個比她想象中更優秀的隊友。
從前沒有利益糾葛,她和趙寶音是純粹的閨蜜,雙方都不求什麽。如今不一樣了,她也得為自己考慮,最好綁成一團,省得那天被淑妃弄死。
兩日之後,在複開了宮門的登華殿中——
“看起來,在我遭貶的這一年,宮中還多了不少得意人。”淑妃端著一碗苦藥汁子小口小口麻木地喝:“皇上他……當真是個情種,從前對趙氏,如今又迷上了金嵐兒那卑賤之軀,我秦暮箏,到底哪樣不如她們?”
旁邊的宮人們都不敢勸,從前的秦氏就是個刻薄的人,曆經地獄重回人間後,她更是變得喜怒無常。她把藥喝的見底了,開始荷荷地冷笑:“他早就不愛我了,不,或許從來沒有愛過!他對我好,隻是一種責任……從前我還有個婉字的封號,如今,這個字再得不到了。”
其實她寧願皇上恢複她的賜號,而不是位分。
秦氏有好女,婉轉傾眉宇。
滄海桑田十四年,她記得每一個字。
“金氏從前和我還頗為交好呢,如今她隆寵甚重,我真該多去瞧瞧她,你們說呢?”淑妃複笑起來,搭上宮人的手吩咐:“擺駕,去桂宮傾香殿。”
那是金婕妤的住所。因為太得寵,宮女出身的金氏很早就從永巷搬出來了,住進桂宮中數得上奢華的大殿傾香殿。
而此時的明宮麗景殿中,趙嬪堪堪破了羊水,招呼了一屋子禦醫醫女們服侍她生產。
皇帝皇後都過來了,之前裴昭媛生六皇子很順利,畢竟裴氏十九歲了。不過此時趙寶音也沒太大擔心,她都十七歲了。
皇後坐在距產房不遠的穿花堂裏頭,手裏撿一串佛豆。她從前不信佛,也懶得學這種無聊的東西,自從兒子死了她就把先皇禦賜的佛珠子戴上了,從不離手。
李純則十分煩躁地在皇後跟前轉來轉去,鞋底子的聲音把皇後都給惹煩了,還得忍著他。那邊禦醫就勸:“沒啥大事,趙嬪娘娘一切準備充足,孩子個頭不大不小剛合適,體位也對!”
李純睜著懵懂的眼睛:“可她之前得過病……還有她年紀小啊!”
皇後眼角抽,那病不好的話她能懷上嗎?再說年紀小,她都十七了啊!
好在趙寶音自己爭氣,她在這個領域得到了她娘的真傳,屬於易孕易生的體質。半個時辰後,醫女來報胎兒露頭了。
“趙嬪如何呢?”李純緊著問道。
醫女在這種時候卻忍不住抿嘴笑,回道:“娘娘一切安好,隻是因為第一胎有點緊張,微臣瞧著,娘娘怕得比疼得還厲害呢,孩子往外滑的時候那麽疼她不叫,孩子一露頭她就嚇得哭了,說‘怎麽啦,我這是怎麽啦!下頭感覺好奇怪……’哎喲……”
李純抓住的重點卻和醫女不一樣,他有些慌張:“你說娘娘嚇得哭了嗎?”
“可不是啊,娘娘實在是手足無措,憑我們怎麽寬慰還是要怕。”醫女點點頭:“不過這實在是杞人憂天。估計再等一個時辰就能整個人出來,禦醫大人已經熬了安神湯到時候哄娘娘喝,等她一覺睡到第二天,她就會覺得自己稀裏糊塗地就生了孩子了!”
李純的內心也在哀歎,明明都十七歲了,怎麽還是個小孩兒啊……早年皇後、德妃她們嫁進來時也才十五六歲,可人家都能掌著後院的中饋、主持祭祀了,這趙寶音到底是長不大了。
從前她十四歲,皇帝就經常騙自己——她會長大的。如今看來事情有點不對勁。
啊啦,一個小孩兒要生另一個小孩兒?多麽奇妙的事情!
“哭也不是個事兒,”李純皺一皺眉頭:“這樣吧,你去找趙嬪的貼身嬤嬤柳氏,讓她做一盤子糖漬龍眼……那啥,龍眼拿蜂蜜泡一會兒啊!”
趙寶音從得了腫腸服了一年多的藥,為了藥效,她要嚴格控製甜食。
懷孕後她再不用喝那種藥了,但為了胎兒,她還是不能由著性子吃糖。
這個性子是怎樣的呢?她比一般人都吃得多,吃牛乳都要放紅糖的那種!
一邊生孩子一邊嚇得哭的寶音終於見到了一盤子糖漬龍眼。這東西她兩年沒見過了,後來皇帝還下令不準再做——人家都是糖漬板栗和梅子,龍眼本來就很甜了呀誰家會再用糖來醃,更別提她醃之前要泡蜂蜜!
很快,產室裏頭的哭聲消失了。李純大鬆一口氣。
對於一個年幼的女孩……好吧,年幼。這事兒最好別留下心理陰影。
皇後就朝著東邊磕頭念佛,道:“每每看見新生的孩子出生,我心裏都歡喜。”
李純掛心著寶音,對皇後也深感愧疚,扶著皇後的肩膀道:“等以後那些個禦女、寶林誰有了皇子,我給你過繼一個。”
皇後道:“不求皇子,女孩子也行,隻要給我做個伴。”
卻在這時,門外咋咋呼呼地有人硬闖,因著守衛森嚴進不來,卻扯著嗓子拚命呼喊起來。皇帝這邊隱隱聽到動靜,頓覺不悅,命龐大人出去探看。
結果一會子的功夫,龐大人也滿頭大汗、慌裏慌張地奔進來了,竭力壓低了聲音回稟:“是傾香殿金婕妤娘娘……大事不好,淑妃娘娘傳懿旨賜死金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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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李純來說,天大的事也沒有寶音大,一聽是金氏,他更懶得管,隻是叮囑皇後說金氏這個人留著有用,最好不要出岔子了。
皇後遂扶著鳳駕急急去了傾香殿。縱然她趕得及,卻還是晚了一步。
她矗立在洞開的殿門外,看著被吊在房梁上的金氏飄乎乎的身子。淑妃從容溫婉地笑著,上前對她行了大禮:“皇後姐姐,是妾身處事不周,讓您受驚了!不過,這金婕妤也是罪有應得,您看得清楚,妾身身邊的奴才還沒有傾香殿的宮人數量多,是沒有辦法用強的。是金氏在聽到妾身念誦了她的罪過後,甘願伏法,畏罪自盡!”
皇後瞥了一眼金氏掛著的、滿麵淒楚絕望的臉龐,微皺眉頭看向淑妃:“那麽淑妃,你給本宮解釋一下,她所犯何罪?”
淑妃掩麵輕笑:“當然是犯了奪去皇上寵愛的……哦不!皇後娘娘,她犯的是以下作**迷惑皇上,為博寵不顧皇室尊嚴的大罪!您看看這些,這都是從金氏的妝奩中搜出來的!您在問問她的貼身宮女們,她們都供認不諱。因今日趙嬪生產,娘娘您下旨道無故不得叨擾,妾便依從您的旨意自行處置了金氏,萬萬不敢去麗晶殿驚擾帝後。您不會怪罪吧?”
皇後的眉頭越皺越緊,她一一看過內侍呈上的藥沫子,搖搖頭:“先送去內醫院查驗吧。傾香殿中的所有宮人一並帶去刑部審問。”
如果真如淑妃所說,她賜死金氏也是合乎律例的。給皇上用**是妓女的手段,這叫穢亂宮闈,是必死的罪。淑妃身為一品妃有處罰低階嬪妃的權利,雖然這其中不包括貴人以上,但遇上了特殊情況,也能破格。
陽朔八年十月十日,趙嬪產下七皇子,同日賜名“仹”。本是極大的喜事,但前頭先太子崩了,後頭正撞上金婕妤吊死,把趙嬪母子整的滿頭晦氣。
李純也實在沒想到淑妃會來這麽一出,連帶著把死了的金氏也恨上了。好在他先前祈禱的就是寶音能順利生產,不會出什麽岔子,這個願望實現了他就燒高香。至於損失點名望,他的年紀比寶音大的太多了,估計等不到七皇子長大——七皇子奪嫡的希望渺茫,做個親王的話要那麽高的威望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