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大營,一燈如豆。

沈法興望著地上被他一劍劈成兩截的人。那人還沒有死透,前半身正在努力地往沈法興所在的位置攀爬著,半截殘軀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線。

沈法興的心腹曹雲功見狀,連忙將地上的人一腳踹開。他忍著心中的毛骨悚然之感,拔出腰間的長刀,直直捅進那人的心髒。

地上的人噴出一口血,雙臂用力顫了一下,最後一動不動。

曹雲功壓下腹中惡心欲嘔的感覺,沉聲吩咐:“來人,把這叛賊拖下去。”

兩個士兵應聲進來。

沈法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扔到亂葬崗。”

曹雲功愣了愣,迅速抬頭望了一眼自己的上司。在看到沈法興一臉的冷漠之色後,曹雲功隻覺心中一寒:畢竟同僚一場,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上司會這麽心狠。

“將軍,董林的家眷如何處置?”董林犯上作亂,死不足惜。但是家眷……

“直接殺了。”沈法興冷酷地說道。

曹雲功頓了頓:“可是陛下那裏……”

“陛下給了本官先斬後奏之權。”沈法興粗暴地打斷曹雲功的話。他一向都是斬草除根、不留隱患。對於曹雲功的婆婆媽媽,沈法興略有些不耐煩。

“好了,別再這裏囉嗦了。董林被買通,會在羽林衛造成不小的亂子,你這就去幫沈大人平亂。”沈法興吩咐下去。

曹雲功退下之後,沈法興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將信紙的一角對準了燭火,看著它在自己眼前一點點燒成灰燼。

……

福慶公主身為倍受當今陛下寵愛的金枝玉葉,從未踏足過永巷,更何況是暴室這樣的地方。

福慶公主跟著馮英一路左拐右拐,一直走到永巷的盡頭,人還沒有靠近,鼻間便飄來了一股惡臭的味道。

福慶公主連忙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馮英見狀,連忙小心翼翼地說道:“委屈公主殿下您來這等醃臢地兒,實在是事關重大,奴才不敢擅專。”

“行了,本宮沒有那麽嬌氣。”福慶公主打斷馮英的話。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來到了暴室。

這暴室四麵都是用鐵欄圍成,隻有一扇供人出入的鐵門,上麵掛了一把大鎖,一旦被關進去,便是插翅難逃。

馮英吩咐一旁看守的宮女:“把門打開。”

福慶公主走了進去。

在看到那張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麵孔後,福慶公主瞳孔縮了縮。

僅僅靠著一雙眼睛,福慶公主已經認出了這是誰。

“綠荷?這不是太子妃身邊的女官嗎?”福慶公主挑了挑眉,一張豔麗的容顏浮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淡聲道:“整個東宮就連太子殿下都在禁足,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福慶公主也沒指望綠荷能夠回答自己。

她說完,視線轉向一旁的馮英,一雙豔麗的鳳眼流露出幾分嫌棄的神色:“一個小小的宮女你就無法決斷。馮英,本宮還是第一次發現你這麽無能!”

馮英硬生生地接下了福慶公主的這波嘲諷。

他苦笑道:“公主殿下,就像您說的,這東宮包括太子殿下都在禁足。若無外邊的人接應,綠荷隻不過是太子妃身邊的女官,哪裏出得了東宮。”

馮英不敢賣關子,指了指西北方的位置,一副無可奈何的語氣:“這裏麵牽扯到了臨華殿的惠貴人。您也知道惠貴人是個什麽樣子,人一直病病歪歪的,還有兩位公主在,奴才哪敢去臨華殿裏提人……”

“原來你是要讓本宮去做這個惡人。”福慶公主輕嗤了一聲,落在馮英身上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的鋒利:“本宮倒要仔細看看你馮英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竟連本宮都支使上了。”

馮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臉卑微地求饒道:“公主殿下,奴才就算是跟閻王爺借了十個膽子也不敢來消遣您啊……”

馮英頓了頓,麵色鄭重,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公主殿下明鑒,並非是奴才滑頭,實在是茲事體大……”

馮英拍了拍手,一個宮女手裏麵托著幾頁厚厚的紙張,跪在福慶公主的麵前,雙手敬上。

“公主殿下,這是綠荷的供詞,您看了便知道了,奴才句句都是實話。”

福慶公主朝著自己身後的女官春雪遞過去一道眼神。春雪會意,上前一步,接過宮女手中的證詞,返身交到福慶公主的手上。

福慶公主一目十行地掃過,一雙彎彎的柳葉眉漸漸擰在了一處兒。

“春雪,你帶人將宜昌公主和端敏公主請到本宮未出嫁時居住過的瑤華宮。注意一些,千萬別鬧出動靜。”

春雪知道這其中的厲害,聞言一臉凝重地說道:“殿下您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辦妥當。”

福慶公主微微頷首。春雪走後,她略有些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望著馮英的目光十分不善:“馮公公,你可真會給本宮出難題。”有了今天這一出,她和這兩個妹妹的關係隻怕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殿下,鐵證如山,就連奴才也沒有想到,臨華殿裏的惠貴人會牽扯到其中。”

聞言,福慶公主冷笑了一聲,語氣裏帶著些自嘲:“本宮也沒有想到。真是小瞧了臨華殿裏的那個病秧子。這是在扮豬吃老虎呢!”

“擺駕臨華殿,本宮這就去會一會惠貴人。”臨走前,福慶公主皺著鼻子望了暴室裏的人一眼,忍耐地說道:“把人捯飭的幹淨點再帶過去。”

福慶公主到了臨華殿,惠貴人早已經歇下了。

製止了宮女去通報,馮英望向自己安插在臨華殿的一個內應,他招了招手:“丁酉,惠貴人睡下了沒有?”

叫做丁酉的小太監對著福慶公主和馮英打了個千兒,壓低了聲音說道:“回稟公主殿下、馮公公,惠貴人一個時辰前剛喝下止咳的湯藥,料想這會兒應該睡得不大沉。”

馮英點了點頭:“剛剛宜昌公主和端敏公主沒有鬧起來吧?”若是陣勢太大、打草驚蛇,惠貴人一定會先添上一重防備。

丁酉的眼珠在眼眶裏滴溜溜轉了一下,他半掀著眼簾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福慶公主,見這位公主殿下並沒有阻止,這才說道:“公主殿下身邊的春雪姑姑來過,吩咐宮女先在二位公主的寢宮裏點了迷香,等到藥性發散,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抬走了。一點動靜也沒有鬧出來。”

馮英愣了愣,一雙眼睛因為太過驚訝而睜大。真沒有想到福慶公主會是這樣的猛人!竟然給自己的兩個妹妹用上了迷魂香。

“這麽看著本宮做什麽?”福慶公主漫不經心地撣了一下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慢條斯理地說道:“非常之時行非常手段,這一點還要本宮教你嗎?”

馮英點頭哈腰地應“是”,卻在心中暗暗腹誹:教是不用教,自己就是吃了狼心豹膽,也不敢對金枝玉葉去用迷魂香。自己又不是不想活了!這樣的手段,也隻有福慶公主才使得出來!

“別在門口耽擱了。”福慶公主哼笑一聲,率先走進大殿。

臨華殿內服侍的宮女、太監望著突然出現在寢殿內的福慶公主,紛紛跪了一地。

福慶公主抬手,製止了眾人問安的聲音,她身姿如風地朝著寢殿內唯一的一張拔步床走去。

福慶公主親自撩開**掛著的水綠色紗帳。

隻見惠貴人一臉病容地躺在**麵,她身上蓋了一條桃紅色的鴛鴦戲水錦被,雙手交握,露在錦被外,瘦骨伶仃的手背青筋畢露,看上去有些瘮人。

視線再往上,是惠貴人淡的幾乎沒有血色的雙唇,嘴唇微微幹裂,蛾眉緊緊皺在一處,似是在強忍著痛苦,就連曾經的那一頭秀發,也變得稀疏、枯黃,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福慶公主目光呆滯了一瞬。早就聽聞惠貴人身子骨不好,特別是這一、二年,一直湯藥不斷。隻是福慶公主沒有想到,惠貴人會病的這麽重。

就在這時,**的惠貴人睜開了眼睛。

昏黃的燭光下,惠貴人的眼珠有些渾濁,看到福慶公主後,她的眼睛恍惚了一瞬,漸漸恢複了清明。

“福慶公主,你怎麽在我的寢殿裏。”惠貴人的嗓音嘶啞、低沉,聽上去不但沒有半點女子的柔美,反而有些刺耳。

麵對惠貴人的質疑,福慶公主豔麗的容顏露出一抹淡笑,她溫聲道:“聽聞惠貴人病重,本宮特意過來探望,貴人是不歡迎我嗎?”

聞言,惠貴人自嘲地一笑,話語裏充滿了苦澀:“我隻是一個不受寵愛的貴人,就算給陛下生了兩位公主,卻連嬪位都沒有撈上。”

惠貴人說著,吃力地支起雙臂,做了一個想要起身的動作。

惠貴人身邊的宮女見了,連忙走到拔步床前。

見狀,福慶公主側了側身。

等到宮女們將惠貴人從**扶起來,給惠貴人的身後塞上楹枕,福慶公主這才重新上前了一步。

僅僅是坐起來這一個動作,惠貴人就做得異常艱難,她蠟黃的麵容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胸口劇烈的起伏,一副力竭的模樣。

惠貴人緩了好一會兒,等到自己的氣息喘勻了,這才繼續說道:“殿下您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怎會紆尊降貴來看我?”

“貴人是宜昌和端敏的生母。本宮是她們的長姐,貴人病了這麽久,身體一直不見好轉,本宮於情於理都該來探病。”

福慶公主言語裏並沒有提到自己的父皇。實際上,從父皇登基之後,從未再踏足過後宮。

福慶公主對這一點心知肚明,就沒有再去拿自己的父皇來刺激惠貴人。

“殿下倒是好心。”惠貴人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隨之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