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慶公主發現自己從前真是小瞧了惠貴人。她的目光在惠貴人蠟黃、憔悴的容顏上梭巡了一圈,心中哂笑。

惠貴人能有這番應對,說明她對自己目前的處境一清二楚。

福慶公主慢吞吞地坐到宮女搬來的繡凳上,閑話家常一般地說道:“雍和縣主邀本宮今日去她的別莊上賞花,本宮遇到了貴人您的妹妹崔二小姐。據本宮來看,令妹容貌上倒與貴人您肖似,隻是性情卻不大一樣。”

惠貴人像是沒有聽到福慶公主的話,就連放在錦被上的小拇指都沒有動一下。

福慶公主並不認為她的三言兩語就能將惠貴人打動,慢條斯理地說道:“本宮記得,您是和我母妃一起進的雍王府,距今也有二十年了吧。貴人有沒有想過回家省親?”

惠貴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的唇角譏誚地彎了彎:“我連九嬪都不是,回府省親?公主覺得,陛下會同意嗎?”

不等福慶公主回答,惠貴人的臉上露出一抹慘笑,她自嘲地說道:“如果不是二月裏我差點熬不過去,陛下大概連臨華殿的大門是朝哪邊開的都忘了。”

福慶公主挑了挑眉,她怎麽覺得,她在惠貴人的話裏聽出了一絲幽怨的味道。

“父皇日理萬機,一心隻有國事。但聽說貴人您生病,父皇親自吩咐了尹院正,讓太醫院先緊著您這邊。貴人您是宜昌和端敏的生母,父皇心裏麵對您還是記掛的。”福慶公主溫言勸慰道。

“日理萬機、一心國事?”惠貴人像是聽到了一句天大的笑話,笑得自己嗆咳起來。好一會兒,惠貴人才平複下來,她冷笑道:“公主何必自欺欺人。陛下……”

“陛下他心裏麵的人是誰?公主殿下不知嗎?”

望著惠貴人狀若癲狂的神情,福慶公主皺了皺眉,出於本能,她並不想讓惠貴人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福慶公主低叱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父皇六宮空置。後宮裏有名分的嬪妾隻有你一個。你自己不爭氣,將日子過成了這樣,反倒怨恨父皇無情,惠貴人,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可笑?”惠貴人愣了愣,眼睛裏的水意一閃而逝,她蒼涼地笑了笑,聲音淒涼:“公主說的對。我的確是很可笑。閨中之時,我就不得母親的歡心;滿懷期待的進了雍王府,卻發現自己的丈夫心懷天下,不要說我一個妾室,就是先王妃陳氏,陛下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

“你知道就好。”福慶公主冷冰冰地打斷惠貴人的話,她的眼神淡漠如雪:“父皇從來都不是兒女情長的人。你若要強行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就隻能自苦。”

“公主殿下你什麽都有,自然不用去奢求。可是我……我卻一無所有。”惠貴人的麵頰上滑下兩行熱淚,她抿了抿嘴角,一雙眼睛裏麵有著濃到化不開的悲傷。

那是自己在閨中之時就一心仰慕的蓋世英雄,身份尊貴,人品高潔,即使是進雍王府做妾,也讓自己覺得滿心甜蜜。

可是進府之後,惠貴人才知道自己的的想法有多天真。正妃陳氏麵慈心很、刻薄寡恩,側妃林氏清高自傲、目下無塵。這兩個女人私底下鬥的你死我活,還經常將自己牽扯到她們二人的爭鬥之中。可是自己的丈夫卻視而不見,從未把任何一個女人放在心上。

如果……如果一直這樣下去, 如果陛下一直鐵石心腸,惠貴人想,她便不會生出這樣深的怨恨。

可是,那個無意之中堪破的秘密卻在她的心中種下了一顆名為嫉妒的種子,讓她日夜不得安寧,讓她心如刀絞,最終,一點一滴地腐蝕了她最後的理智。

“貴人說的這是什麽話?”福慶公主眉心微擰。這惠貴人都一大把歲數了,宜昌眼看著都要嫁人了,她還這樣天真。真不知道崔夫人是怎樣教養女兒的!

“你在宮中過的是呼奴使婢、錦衣玉食的日子,若你還是一無所有,那民間的女子又該怎麽活?”

“若有來世,我寧願做一個平民女子。”惠貴人慘笑,她近乎歇斯底裏地說道:“公主殿下,你知道這宮裏的日子有多難熬嗎?臨華殿就像是一個冷宮,像是一座墳墓。如果不是我還在喘著氣兒,和死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宮裏最忌諱的那些字兒,惠貴人幾乎說了個遍。

福慶公主目光譏誚,臉上的神情流露出濃濃的不屑。

“先帝的那些嬪妃不都是這樣熬著嗎?!本宮懶得和你囉嗦,本宮問你,你認不認識太子妃身邊的綠荷?”

福慶公主原本還想對惠貴人試探一二,結果這個女人像是瘋了一樣,說了一堆不著邊際的話,福慶公主忍無可忍!

“綠荷?”惠貴人似是努力回想了一下福慶公主話裏麵的綠荷是何人?半晌,她輕笑道:“是那個容長臉、吊梢眉,喜歡穿綠衣服的宮女嗎?原來公主殿下竟是為綠荷來的。”

福慶公主沒想到惠貴人會痛快地承認,她還以為惠貴人會直接否認和綠荷認識。

看來惠貴人果真病的不輕!福慶公主懶得去和一個腦子不好的女人計較,她慢吞吞地說道:“貴人難道不該解釋一下,自己為何會對太子妃身邊的女官這樣熟悉嗎?”

“解釋?公主殿下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要我的解釋有何用?”惠貴人說完,閉上眼睛,一副不想要再和福慶公主交談的冷漠之態。

“把綠荷帶上來。”福慶公主吩咐等候在大殿外麵的馮英。

在福慶公主和惠貴人周旋的這段時間裏,綠荷被粗使的宮女草草的洗刷了一遍,又給她換上了幹淨的衣服,這才敢領著她到臨華殿外複命。

綠荷是被兩個太監提進大殿內的。她的手筋和腳筋已經被全部挑斷,就連那張堪堪稱得上清秀的容顏,因為麵頰上縱橫交錯的傷痕,顯得極為陰森可怖。

“抬起頭來。”福慶公主吩咐道。

架著綠荷的小太監捏住綠荷的下巴,強行抬起她的臉。

“綠荷,本宮問你,你認識惠貴人嗎?”福慶公主的話語透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

綠荷害怕自己再被拉到暴室受苦,聞言,用力點了點頭,含著哭腔說道:“公主殿下,奴婢鬼迷心竅,為了一千兩銀子,這才給惠貴人通風報信的。”

“所以,你們原本的打算是要嫁禍給東宮,是嗎?”福慶公主想到自己差一點就中了這些奸人的詭計,一雙鳳眼陰沉的仿佛能滴出水來。

“我聽不懂公主殿下在說什麽。”惠貴人冷聲說道。

“惠貴人,本宮看在兩個妹妹的麵子上,不想對你動刑。但你若是要頑固到底,就休怪本宮無情了。”福慶公主一臉的惱怒之色。她對著被打斷的綠荷說道:“綠荷,回答本宮的問題。”

“是,公主殿下。”

進了暴室之後,綠荷才知道在這世上,有時候活著比死更加可怕。

進暴室的第一天,綠荷隻受刑了一個時辰就熬不住了,可是不管她怎麽求饒,那些太監都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絲毫沒有手軟。

直到……直到福慶公主的出現,綠荷這才結束了這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此刻麵對福慶公主的問話,綠荷絲毫不敢隱瞞,她連忙說道:“太子妃的生父被陛下奪爵、貶斥回故地,還有太子妃的父親在回鄉的路上被人刺殺,這些消息都是惠貴人讓奴婢傳達給太子妃的。”

福慶公主一開始隻以為這些事都是陳家的安排,原來都出自於惠貴人的手筆。

這樣一個沒有主見、懦弱無能,差一點被親生母親和親妹妹害死的女人,竟有這麽深的城府,那她日日喝下有毒的湯藥,這又是為何?

“惠貴人,對於綠荷說的這些,你如何解釋?”福慶公主質問道。

“我就算在東宮安插了人手,那又如何?難道隻許太子妃把手伸到我的宮殿裏來嗎?”惠貴人一改臉上曾有的懦弱,她一雙光彩暗淡的眼睛充滿了諷刺的神情。

“公主殿下,當年王妃是怎麽對我的,你應該也知曉一二吧?如今我回報到她的侄女身上,有何不可?”

福慶公主彎了彎唇,這倒是一個好理由。然而,她臉上的笑意就像是陽光下的露水,一瞬間便消失無蹤。

福慶公主厲聲喝道:“惠貴人,那你安排自己身邊的宮女窺視帝蹤,你又作何解釋?”

惠貴人從做下這等事之後,就想過陛下查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天。可是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暴露的這樣快。僅僅隻是一日而已……不,隻是幾個時辰,自己就暴露了。

“陛下呢?陛下他都知道了對不對?”惠貴人說出這句話,便相當於已經認罪了。

“是陛下讓你來審我的嗎?”惠貴人暗淡的雙眸爆發出絲絲奇異的神采,她彎唇淺笑:“不對,陛下現在生死不知,否則出現在這裏的,就不會是公主殿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