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麵,鴛鴦不無憂心地說道:“縣主,奴婢總覺得,您的這個決定太草率了。先不說那吳碧君值不值得信任,就是陛下那裏……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您不好交代呀。”
“你是怕吳碧君和太子聯合起來給我下套子?”謝晏和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道:“放心吧,吳碧君還沒有那麽蠢。鬥倒了我,豈不是給陳蓉做嫁衣!所以,我更傾向於……她說的都是真的。”
“可是縣主,那吳家從在江南的時候便鑽營的厲害。那吳有糧還妄想著將自己的侄女送給表公子做妾……”
“鴛鴦!”謝晏和厲聲喝道,一張絕美的麵容冷氣四溢,甜美的嗓音更像是結了一層寒冰。
“我說過,以後都不許提起表公子這三個字!”
若是沒有平安大長公主的阻撓,謝晏和如今便是名正言順的顧少夫人了。
魏昭從來沒有將李木放在眼裏,是因為他心中清楚,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嫁給李木。但顧衍不一樣。
鴛鴦若還是這般心直口快,隻會給顧衍招來禍患。
謝晏和從未這般疾言厲色過。鴛鴦的心髒抖了抖,她自知失言,不由雙膝觸地,向謝晏和請罪:“奴婢知錯,請縣主責罰。”
“回去後找宮嬤嬤領板子。”謝晏和淡聲道。
提到顧家,謝晏和的心自然而然地低落了下來。
在顧家客居的這三年,謝晏和雖然和顧家人始終有著淡淡的距離感,但無論是她的外祖母顧老夫人,還是大舅母顧夫人,尤其是表哥顧衍,全都對她嗬護備至。
既然已經注定了和顧表哥有緣無分,那她應該做的,便是和顧家各自安好,絕不將顧家扯到京城的這團漩渦裏。
即便這個人是鴛鴦,犯了她的大忌,謝晏和也不會姑息。
謝晏和發了脾氣,鴛鴦誠惶誠恐,不敢再隨意開口,櫻桃和芭蕉這兩個半路過來的,就更不敢說話了。
馬車裏的氣氛有些凝滯。
謝晏和側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起來。
就在這時,大街上傳來一陣喧喧嚷嚷的聲音。
謝晏和皺了皺眉,剛要吩咐車夫停下看看情況,她紅唇微啟,尚未開口,便聽到車夫的喉間溢出一聲驚叫,接著便是一聲淒厲的慘嚎,馬車的車身也緊跟著劇烈地震了震。
天旋地轉之間,還是眼疾手快地櫻桃長臂一伸,將謝晏和緊緊地摟在懷裏麵。
與此同時,櫻桃的後背重重地撞上了馬車壁,發出一聲“咚”的聲響。
櫻桃不由悶哼了一聲。在這股劇烈的撞擊之下,她的五髒六腑都好似移了位。
然而,即使櫻桃已經痛得臉色發白,一雙箍住謝晏和身體的手臂仍是猶如鐵鉗一般,紋絲不動。
“沒事吧。”謝晏和擔憂地看了櫻桃一眼,光聽聲響,就知道方才那一下,這個丫鬟撞得有多重。
“縣主,您有沒有受傷?”櫻桃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強忍著痛楚說道。
“我沒事,倒是你……”謝晏和話還沒有說完,原本停下來的馬車像是離弦的羽箭一般,急速地奔跑起來。
饒是有櫻桃保護,謝晏和仍是被顛的七葷八素。
芭蕉不必謝晏和開口,一個箭步衝出車廂,在看到外麵的景象之時,她對著馬車內大喊道:“櫻桃,拉車的馬匹被一支羽箭射中,已經發了狂,我想辦法讓馬車停下來,你保護好縣主。”
芭蕉說完,衝到前麵勒住了韁繩。本應該呆在馬車上的車夫已經不知去處,馬車兩側守著靖平侯府的侍衛,大聲呼喊著讓街上的商戶和行人讓路。
“縣主,您放心,奴婢就是拚了這條命也不會讓您受傷的。”櫻桃擔憂雍和縣主被嚇到,不由柔聲寬慰。但她往日裏並沒有受到這方麵的培訓,不但將一番話說得硬邦邦的,話裏更是透著一股難以稀釋的沉重感。
“縣主,還有奴婢。”鴛鴦的身手雖然不如櫻桃利落,但也自發地靠到了謝晏和身邊,隨時做好了給主子當肉墊的準備。
謝晏和不發一語,低垂著一雙明眸,凝神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芭蕉的雙手死命地拽著手裏麵的韁繩。盡管她的掌心因為練武的緣故落下了一層厚厚的繭子,雙手仍是被粗糙的韁繩勒出了兩道極深的血痕。
可即使雙手上承受著難以言喻的劇痛,芭蕉的精神仍是高度緊張,不敢產生一絲一毫的鬆懈。
如果拉車的駿馬僅僅是中了羽箭,以芭蕉的能力,不敢說有十成的把握,但也起碼有八成能夠讓馬車停下來。
但是根據這匹駿馬發狂的程度來看,馬(臀)上插著的羽箭明顯塗了致幻的藥物,才會讓駿馬癲狂如斯。
這個時候,若是將駿馬射死,高速行駛下的馬車隻會直接翻倒,若是雍和縣主不慎被砸到了車底下,勢必會迎來帝王的雷霆之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這也是侯府的侍衛隻敢跟著馬車卻始終束手無策的原因。
但若是讓櫻桃帶著雍和縣主跳車……縣主身嬌肉貴,哪怕蹭破了一點油皮,她們都擔待不起;若是縣主因此落下了什麽隱疾,她們更是萬死難贖其罪。
芭蕉將這兩個方案一一否定,望著拔足狂奔的駿馬,一顆心跌入了穀底……
……
李木從成郡王府的後門出來,剛將他的盜驪牽出馬廄,便見一架馬車從他麵前疾馳而過。
驚鴻一瞥之下,李木瞳孔緊縮,一眼便認出了車身上麵屬於靖平侯府的徽記。他來不及多想,翻身上馬,高喝了一聲“駕!”朝著前麵的馬車追去。
李木身下的這匹盜驪乃是關外名馬,千裏絕群,脾氣爆裂,其狀如白犬而黑頭,疾馳如飛。李木全力施為之下,漸漸趕上了前麵的馬車。
駕車的是個女子,正用力攥緊了手裏麵的韁繩。
李木目光一掃,在看到馬(臀)上的箭矢之後,頓時目光凝重,陰沉的俊臉仿佛風雨欲來。
李木縱馬靠近了那匹發狂的駿馬,與它並駕而行。
這匹瘋馬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李木一連跟了五裏路,它的速度始終沒有緩下來。
前麵漸漸到了一條死胡同,眼看著拉車的瘋馬就要撞到牆壁上,李木也顧不得僭越了,頓時朝著芭蕉暴喝了一聲:“讓開!”
形勢萬分危急之下,芭蕉的頭腦一片空白,但憑著一股野獸一般的直覺,她本能地選擇了這個突然出現又莫名其妙跟了自己一路的男子。
芭蕉的身體往旁邊一翻,緊緊抓住了馬車壁,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這個來曆神秘的男子。
見狀,李木從自己的盜驪上飛身而起,他沒有選擇芭蕉方才坐著的位置,而是直接跨坐到了這匹瘋馬的身上。
眼看著瘋馬就要與牆壁撞上,李木兩條粗壯的手臂肌肉賁起,鼓脹的筋絡將身上的衣衫都撐破了,他緊緊勒住了瘋馬的脖子,氣沉丹田,暴喝了一聲!
電光火石之間,被李木控製住的瘋馬仰天長嘶了一聲,前蹄一揚,慢慢止住了身形,隨後四肢一軟,“轟然”一聲,跪在了地上。
馬車的車身也跟著劇烈一晃,最終穩穩地停在地麵上。
“多謝壯士。”芭蕉身上的衣裳已經被冷汗浸透,掌心的鮮血不斷滴落,將她的裙衫都染濕了
哪怕這雙手會就此廢掉,芭蕉的心頭仍是生出了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看向李木的目光充滿了感激。
李木一語未發,朝著芭蕉沉默地抱了抱拳。
他正準備翻身上馬,卻見馬車的車簾被一隻纖纖素手挑開了一角……
絢麗的陽光下,那一隻玉手欺霜賽雪,十指纖纖,像是暗夜裏麵盛開的曇花;粉嫩的指甲猶如嬌軟的花瓣,泛著淡淡的桃花色,貼在冰雪一樣的指尖上,僅僅隻是一隻手,便已經美得攝人心魂。
“公子請留步。”
一管嬌軟、甜糯的嗓音在李木的腦海裏炸開,讓他的理智瞬間消散於無形。
李木腳步一滯,整個人頓時僵在了原地。
謝晏和從車簾後麵緩緩現身,在丫鬟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跳下了馬車。
即使她此刻釵橫鬢鬆,略有一些狼狽,不僅絲毫未損其容色,絕美出塵的容顏反而平添了一股脆弱的美感。
李木的眼睛瞬間一亮,兩道灼熱的視線就像是衝出地麵的一團火。
隻見謝晏和穿著一身碧色的衣裙,清新的宛如夏日裏的一縷涼風,楚腰纖細,肌膚勝雪,濃密的睫羽低垂著,一雙桃花眼裏光影掩映,眼波流眄之間,仿佛繁花盛開。
李木的目光不由癡了。
謝晏和羽睫微掀,一雙桃花眼霎時顫了顫。下車之前,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將她救下來的人竟然是李木!
然而,失態隻是一瞬,謝晏和很快便神色如常,她睫羽低垂,豔紅欲滴的櫻唇抿出一抹淺淺的弧度,朝著李木福身一禮,語氣誠摯地跟李木道謝:“李公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日後李公子但有所求,靖平侯府上下一定竭力相助、在所不辭。”
李木還在發愣,一雙眼睛定定地落在謝晏和的身上。
好半晌,謝晏和的聲音才傳到李木的耳朵裏。
李木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和冒犯,他剛毅的麵龐頓時浮上了一絲赧色,連忙慌亂地垂下了眼睛。
雍和縣主話裏麵的含義後知後覺地傳達到大腦,李木一時間心潮起伏,溫和的嗓音頓時透出了幾分喑啞,極力平靜道:“在下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當不起縣主如此重謝。”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李公子過謙了。”不光是李木一個人心情複雜,謝晏和的心中同樣是滋味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