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妖怪
眼看著那些人往身前這處邁進,書生急了,連連後退下,不覺已在懸崖邊上,腳下一滑,隻來得急驚叫一聲,一個後仰便摔了下去。
瞧著這深不見底的懸崖,隻怕摔下去得摔個粉身碎骨了,我同他並不相識,所以,他的事,我還是莫要插手的好。
那幾人見著,隻得拿了自家娘親來說話,朝著地上誶了口後,原路返回,估摸著是回南館交差了。
方才落下去的人不知摔死了沒,我且下去kàn kàn,若是沒有,記得崖下有處房屋,可以帶他到那裏去養養傷,fǎn zhèng 我要采百花晨露,而且也難得有個好機會能下趟凡間來,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兒的功夫,若是就那麽摔死了,我且將他埋了吧,讓一屍體在外日曬雨淋的shí zài不妥不是?
如此,我還是下得崖去,那人從崖下墜落已然躺在了地上,上頭的青草野花被砸得已看不見原形,好在那書生還未摔成什麽樣,頭破了,鮮血直流,身上的米白的衣袍也已破爛不堪,想是落下崖時在崖壁上刮破的吧,不過這人倒是命大,我將他翻開身來時,探探鼻息,居然還有進氣,隻是暈了過去,這mó yàng 倒我那次摔下崖來無甚大差。
隻同他身旁原被他緊抱在懷裏的古琴相比,他shí zài算是命大了,那把古琴摔得零散,估計是沒什麽用了,想來方才他的舉動,估摸著這把古琴於他來說珍貴無比,隻是現下摔壞了,不知他醒時會作何感想。
隨後,我將那人抱向許久未有人居住而顯得有些破爛不堪的草屋,揮袖間,滿是灰塵的屋子煥然一新,將他置於床去,再去不遠處山泉間打了些水來,簡簡單單為他上了些可以止血的草藥,閑著無事,又將崖下古琴的遺骸拾了回去。
嘖,摔成這樣,我倒有興趣瞧瞧,他醒來時見到了會是怎樣的神情。
唉,方才為他寬了衣,他身上的傷最重已經深及白骨,他現下雖有命在,可是不知這草藥究竟能不能治好他,他若是一直睡到明晚也不見醒來,那隻怕是這輩子都不會醒來了。
本想著倒杯茶來喝喝的,隻是茶壺端在手裏了,方才想起現下不是當年,當年這裏,還有一人守著,能有溫熱的茶水喝,能有悠然的琴曲聽,能看見他惱羞成怒的mó yàng ,能聽得他故意疏遠的語句,能守著他一夢初醒,能……唉,現下,已不複當年。
無事坐在一邊的等著月落日升,晨露躍上花瓣,好采些回去,隻是太過清靜了,聽著那鳥兒隱約的啼叫,眼飄飄乎乎又看向躺在了榻上的那書生,依稀仿佛,我又回到了當年,有些傻氣的mó yàng ,隻與清衡住於這崖下,總是喜歡在他專心彈琴的時候自他身後抱著他,總是喜歡說一句:“我要把你藏起來,藏在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隻有我同你。”
也喜歡傻傻的問:“一輩子和我在崖下,哪裏也不去,好不好?”
好不好呢?記得,那時的清衡停了撫琴的動作,一手撫上我環在他腰間的手,清雅一笑,也隻是一笑。
還記得,我喜歡裝傻,將清衡喚做思然,明明是知道的,知道清衡便是清衡,他雖然長得同思然十分相似,可他還是他不是思然,我卻硬是要執拗的將他當做思然來騙著zì jǐ ,或許,同時也傷了他的心吧,依稀間記得,他總是喜歡在我將他喚做思然時,垂下眸去,任由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內的心緒所有,也不曾開口說過什麽。
啊,卻是我忘了,他說過的,他不是思然,我的心裏終究都未曾有過他,終究他隻不過是思然的影子罷了,終究啊,他提了包袱,還是撇下我走了,隻是走得匆急,未曾聽到,我喚著他的名字,想起了失去的思然,最後,卻不知腦內的是到底是思然還是清衡了,隻知道那時,趴在地上的zì jǐ ,從眼裏落下了不該落的東西,哭得像個孩子。
現今想來,我始終都未曾看透過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原來的癡情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他原來同我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且莫言其他,隻我心內有你的一席之地就好麽?
那日宮殿上的所有還曆曆在目,那一劍,他刺得可真狠啊,也不曉得平素溫文儒雅的他是哪裏來的氣力一劍刺穿了我的胸膛,我知道,我知道他的舉動yī qiē 皆是護君,畢竟,我是做勢想要將鳳吟殺了的奸臣呐,忠臣如他,又怎會放任我對鳳吟動手動腳?
可是,我不明白啊,為什麽他會說出那種話!惡心嗬……原來我對他所做的yī qiē 於他而言都是惡心,原來,所有的所有,都是我的自以為是,原來……他從未對我動過感情二字,從未。
那日後,他應當同清蓮白頭偕老了吧,應該很幸福吧……隻是zì jǐ ,不甘呐——唉,罷了罷了,不甘又如何,屬於我的,終究是屬於我的,不是我的,終究是求不來的。
不知不覺間,我看著榻上的人臉才得入迷,癡癡傻傻間,又含了些不甘帶了些眷戀,扶上了那人的臉。
忽然之間,那人的眼睫毛顫了顫,隨後,緩緩睜開,四下相對下,我竟將他當做了清衡,一時間也忘了抽回還撫在他臉上的手,隻在他眼裏尋找著往日會chū xiàn的神情,自然,毫無所獲。
先回神的是那書生,瞪大了一雙眼直盯著我,臉色瞬間又蒼白了幾分,唇也哆哆嗦嗦的直抖,夾在唇邊的話還是哆嗦著吐了出來。
“有有……有……有鬼啊!救……救命!!”
回過神來的我楞楞抽回手後,哭笑不得,玩心大起後,我勾了唇來:“鬼在哪裏?”
書生果然是書生,讀書讀呆了便是書呆子無疑,瞧他這mó yàng 就知曉了——“誒?你不是鬼麽?莫非你不是?不對啊,小生明明看見你突然chū xiàn……”書生疑惑的眨眨眼,有些理不清頭緒。
“我不是鬼,是妖啊,”瞧著他那副思索mó yàng ,我又道,“妖就是……妖,咳咳,聽說過沒?”
少頃,他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隻是說話又結巴了:“妖妖……妖……妖怪!啊啊……妖怪大哥你別吃我,我沒有幾兩肉的。”
被這話嗆著了,隻是好歹他不自稱小生了,聽著也沒方才來得別扭,可喜。
我自認為人畜無害的笑笑,又放柔了聲:“誰告訴你,妖怪就得吃人了?”
“娘親說的,山裏的妖怪吃人不吐骨頭,”語未罷,一副視死如歸的mó yàng ,“妖怪大哥,你若真要吃我,勞煩你隻吃肉不吃骨頭,將我的遺骨帶回老家,葬在娘親墳旁,讓我能在地府孝順她。”
嘖嘖……還是個孝子,隻是我怎未聽過這妖怪就會吃人不吐骨頭了?
如此想著,我朝他又靠近了幾分,讓她看我能看得更仔細些:“你且仔細瞧瞧,我長得很嚇人麽?”
被如此動作驚得想往榻內挪動幾分的人碰到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將一張俊俏溫文的臉皺成了苦瓜,無法,隻得正視我,少頃後,卻看紅了麵頰,這讓我忍不住覺得他其實是女扮男裝的姑娘,而先前那些人,隻是要將他抓回青樓裏去,而非男館。
“不……不嚇人。”
“哎,不鬧了,方才的話都是我說笑的,不必當真,我也不是什麽妖怪,自然不會吃了你,試問,你口中所說的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會不吃人反而救人的麽?”這話很有道理,那人微一琢磨,果真不怕了。
我又岔開了話題,隻是顯然忘了方才瞧了他的身是男兒的,而非女子:“姑娘,現在覺得傷得如何,若是嚴重,我還是去給你請個大夫吧。”
他一楞,羞紅了臉,隨即便是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mó yàng ,直讓人好笑:“恩公莫再打趣我了,我是男子,不是女子。”
“那你臉紅做什麽?”這話,本是我在心內自語的,卻不想一個沒留神隨口便說了出來。
“你……”他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我哧笑出聲,他的臉又紅了幾分,估摸著是羞也氣。
隨後,他說zì jǐ 的身子無甚大礙,如此躺著休息幾日便好了,不須勞神,半晌後,我同他不再說話了,又過了些時辰,他才開口:“小生顧惜然,不知名諱?”
惜然,惜然……好名字。
原先的名字是用不得了,須知這入得仙班,我也該拋卻塵緣往事,雖然很難——“你直接喚我孤鸞吧。”
顧惜然聽得一驚:“孤鸞?”隨後苦笑,“恩公若不想說真名也罷,怎麽說這二字。”
我也無奈:“唉,孤鸞這兩字雖然不妥,可我真的是孤鸞啊,生來就是這個名字,我哪裏有什麽辦法啊。”
語落,他不再回話,端看那mó yàng ,想是還覺得我的名字是假非真吧,無妨,所謂真做假時假亦真嘛。
“惜然……你很喜歡琴麽?不曉得你談得如何,這許久未聽琴了,真想聽上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