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王府。

朱徽煣回到府中之後不久,聖旨便到了。

帶著人恭敬的擺設香案,客氣的將宣旨的行人送走,父子二人回到了廳中,看著麵前的黃絹聖旨,神色皆是有些複雜。

“父王,這……陛下究竟是何意?”

顯然,朱音埑也看出了,天子此舉恐怕另有深意。

朱徽煣擰著眉頭,沉默片刻,道。

“你且不要多想,陛下讓你住去別院,那你住便是!”

見此狀況,朱音埑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再繼續開口發問,隻能點了點頭,道。

“是……”

夜色漸沉,朱祁鈺將最後一份奏疏也批完,抬頭瞧了一眼天色,便到了坤寧宮。

“臣妾見過陛下!”

汪氏顯然也沒有想到,這麽晚了,朱祁鈺還會過來,接到稟報之後,匆匆便帶著人出來迎接。

下了輦車,朱祁鈺笑著扶起汪氏,道。

“治哥兒呢?”

如今,小見治也算是快滿半歲了,朱祁鈺對這個嫡子倒是上心,時常前來探望,不過,如此深夜前來,倒是少見。

因此,聞聽此言,汪氏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道。

“在裏頭,不過,幾個孩子都睡了……”

“沒事,朕看看他!”

不知為何,朱祁鈺似乎有些心事重重,汪氏對此,也有所察覺,所以也並未多說,二人便在宮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偏殿的臥房當中。

如今在坤寧宮中,養著三個孩子,慧姐兒就不說了,這丫頭慢慢大了,也不用日日都放在身邊照顧著,所以,朱祁鈺早就賜了就在坤寧宮旁邊的綺雲殿給她住,芸姐兒過了年,也兩歲多了,有奶娘照顧著,倒也不必過多費心。

隻有見治這孩子,如今還不滿周歲,所以,就養在坤寧宮的偏殿當中,由汪氏親自照顧。

幾個守夜的宮女見到帝後二人一同前來,連忙跪下行禮,但是,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朱祁鈺走到小床前,眼前的小娃娃睡得正熟,胖胖的手指被吮在嘴裏,好似在做什麽美夢一般。

眼中閃過一絲慈色,朱祁鈺並沒有多停留,看了一會,便退了出來,在正殿當中坐下,寬了外衣,靠在榻上假寐。

有宮女送上安神茶,汪氏親自端了過來,放到朱祁鈺的麵前,輕聲問道。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麽繁難之事?”

“朕今日,見到了岷王叔祖,他跟朕說,鎮南王到京了,而且,太醫剛剛診出來,王妃懷了身孕,已有三個月了。”

朱祁鈺睜開眼睛,目光有些意味深長,道。

“所以,朕賜了宅子,宮女,讓鎮南王妃好好安胎。”

聞言,汪氏倒是也沒有多想,點了點頭,道。

“叔祖為朝廷忙碌了一整年,應該的,既是如此,臣妾明日親自選人,讓興安送到王府去。”

“鎮南王妃懷了身孕,這一路奔波,怕是會動了胎氣,送宮人過去時,臣妾再命人挑選些上好的藥材一並送去。”

“你安排吧……”

這種小事,朱祁鈺自然不會在意,應了一句,便沉默了下來。

汪氏也沒有說話,她能感受到,自家夫君的情緒不高,但是,他不說,她也不再問。

片刻之後,朱祁鈺卻忽然道。

“今日見岷王叔祖時,他老人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見,再見到鎮南王夫婦,叔祖是打心底裏高興。”

“說來,這都是朕的錯,原本,叔祖應該在封地當中安享天年,如今,朕卻讓他在京城裏,替朕主持宗務。”

“一家父子,也隻有在這年節上下,才能見麵團聚……”

汪氏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隻得寬慰道。

“陛下,這豈是您的錯,朝廷典製如此,宗學在京中,自然要有德高望重的宗室來負責,想來,能夠為國效力,叔祖心中也是願意的。”

不過,話音落下,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朱祁鈺卻反而坐直了身子,轉過頭來看著她,道。

“皇後,你說,鎮南王妃懷著身孕,這麽來回的折騰,怕是不合適,不如,就讓鎮南王夫婦留在京中養胎如何?”

“如此一來,叔祖父子也能團聚,豈非好事?”

“這……”

聽了這話,汪氏也感到有些意外,遲疑片刻,她道。

“好是好,不過,這不合規矩吧……”

岷王和襄王留在京中,是因為他們都在宗人府有差事,可是,這鎮南王卻是不同,僅僅是為了讓他的王妃安胎,就將他留在京中,想也知道,肯定會惹人非議的。

畢竟,無論是郡王還是親王,一旦就藩,都很少回到京師,更遑論長久滯留在京師當中了。

如今,鎮南王妃有孕不過三個月,真要是在京中安胎待產,那麽,少說也得半年時間,都呆在京城。

此舉一出,怕是又要在朝堂上引起諸多議論……

朱祁鈺沒有說話,隻是擰著眉頭,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麽。

見此狀況,汪氏想起朱祁鈺過來之後的舉動,再結合剛剛的話,她心中隱隱想到了什麽,試探著道。

“陛下莫不是,想到哥兒們之後也要就藩,舍不得和他們父子分離?”

沉默了片刻,朱祁鈺輕輕點了點頭,隨後,他看著汪氏,道。

“皇後,以後,朕若是讓孩子們都留在京城,遙領藩地,你覺得如何?”

這……

汪氏咬了咬下唇,有些猶豫。

打從本心裏說,她自然是讚成這個想法的,畢竟,按照祖製,皇子成年以後,就要封王就藩,一旦就藩,幾乎是終生無望再回到京城。

事實上,要不是朱祁鈺登基之後,設立了宗學,給了藩王們一個進京的理由的話,那麽大多數的藩王,也就是一輩子都難得進京一次。

所以,作為一個母親,她自然是想,孩子能夠待在身邊的。

可是,作為皇後,她更清楚,這件事情,並不是骨肉親情幾個字就可以概括這麽簡單的。

太祖定分封之製,諸王成年之後就藩,除了是為了屏護社稷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避免有奪嫡之事發生。

諸王在外,無法幹預朝堂政事,自然也就無法培植力量,覬覦儲位,一旦諸王留在京城,那麽,必然會圍繞著儲君之位產生爭奪,這是曆朝曆代都證明過的事情。

當初,朱祁鈺之所以能夠一直不就藩,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被封王的時候,雖然已經成年,但是,朱祁鎮已經登基,所以,壓根不存在什麽奪嫡的問題。

但是,在如今這個天家關係之下,如果真的讓哥兒們都留在京城,那麽,產生的影響,恐怕難以估量。

思索了片刻,汪氏心中歎了口氣,卻也沒敢明著勸說,隻是道。

“陛下,日子還長,哥兒們還小,就算是要煩憂此事,也不急在一時……”

見此狀況,朱祁鈺歎了口氣,也沒有多說什麽,道。

“說的也是,岷王叔祖為國辛勞,甚有功績,如今鎮南王夫婦到了京城,也不可薄待了,送過去的宮人,你好好選一選,若有閑暇,也可多讓王妃進宮敘話……”

“是……”

汪氏的目光閃了閃,最後,也還是應承了下來。

…………

一夜無話。

翌日,早朝結束之後,朱祁鈺將刑部尚書金濂單獨留了下來。

站在武英殿中,金尚書的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要知道,他雖然也是七卿之一,但是,被單獨留堂的經曆,卻屬實不多。

而且,按照經驗來看,天子單獨留下,十有八九沒什麽好事。

不出意料的是,剛剛行禮結束,天子連座都沒賜,就開口道。

“刑部呈上來的奏疏,朕看過了,此次大計,因各種罪名,被羈押待審的官員,多達一百六十二名,但是,直到現在,刑部也才審結了三分之一不到,金尚書,這個速度,可不夠啊!”

聞聽此言,金濂心中不由一陣叫苦。

果然是這件事!

這次大計,和以往不同,恰逢災年,江西的旱災自然是影響最大的,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南京的地震,入秋以後,永平,兗州等地的連綿雨水,導致的城池倒塌……

各種各樣的事情層出不窮,也暴露出了許多的問題,再加上,天子對大計的要求又非常嚴格。

這就導致了,有相當一批的官員在這次大計當中落馬,他們或是因為拿不出賑災糧食,被查出貪瀆,或是因為勾結鄉紳隱匿災情,或是因為平時欺壓百姓,恰逢災年被衝了衙門……反正是種種緣由之下,被各地負責的監察禦史查得,當場罷職的就有上百人。

按照之前議定的章程,這些人如今都被關在了刑部當中,等待進一步的審問。

可問題就在於,這差事真的接過來,才知道是有多不好辦。

別的不說,首當其衝的一條就是,對於官員的審問處置,在刑部裏頭,是沒有太多的先例的。

在過往的很長時間當中,官員犯錯或犯罪的流程一般是,百姓或者禦史稟奏彈劾,朝廷派專門的科道官員前往調查,核實後稟報皇帝,然後由皇帝直接處置。

這個過程當中,隻有調查,沒有審訊,如果說確實調查不清,需要審問的,那麽,也是錦衣衛來接手,刑部基本上是插不上手的。

原本接下這個差事的時候,金濂想的是,可以進一步擴大刑部的權柄。

但是,真的到了手裏,才知道這是個燙手山芋。

主要是因為,他也沒想到,天子這次下了這麽大的決心,一百多個官員,上到三品布政使,下到七品的縣令,都一股腦的塞了過來,這可不就給刑部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

雖然說,得了天子特準,可以開堂審訊,但是,對於刑部來說,這些人仍舊是官身,他們又不是錦衣衛,所以,肯定是不能用刑的,這是其一。

如此一來,刑部可用的手段,就減少了許多,很多的官員,雖然被禦史查到了問題,可細究起來,證據卻未必完整,這對於刑部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壓力。

畢竟,刑部就那麽多人手,也不可能專門派人到各地查案去,這還不是最難辦的。

最讓人頭疼的,是明裏暗裏的各種阻力,官場之上,最講究的就是人脈,誰還沒個同鄉同年,至交故友的。

打從大計剛剛開始,第一個官員被壓到刑部當中,通過各種方式來向金濂施壓或是說情的人,就絡繹不絕。

各種掣肘之下,對於金濂來說,能夠審結三分之一的官員,他就已經是盡了全力了。

但是現在看來,天子明顯還是並不滿意……

心中歎了口氣,金濂有些自暴自棄道。

“臣無能,請陛下降罪。”

看著打算耍無賴的金尚書,朱祁鈺輕哼了一聲,淡淡的道。

“刑部要是審起來有什麽不便,也可以將這些人送到北鎮撫司,朕相信,錦衣衛會有辦法的。”

啊這……

一句話頓時讓金濂打起了精神。

他剛剛那副樣子,是想裝個可憐,讓天子對刑部多寬限些時間,可沒想過,把已經到手的權力再交出去。

這山芋再燙手,可隻要能讓它涼下來,也同樣是美味啊!

心中暗暗對教他這招的某戶部尚書狠狠吐槽了兩句,金濂臉上卻義正言辭,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加快審理,爭取,呃,爭取半年內將這些案件全部清理完成。”

話雖是如此,但是,真正下保證的時候,金尚書還是遲疑了片刻,沒敢說太大的話。

應該說,他這個數字,已經算是保守的了,如今刑部還未處置的官員,少說得有個上百人。

按照半年全部審理結束來算,一樁案子勻下來的時間也就不到兩天,已經算是相當快的速度了。

當然,這麽算不太準確,畢竟,刑部不可能一次隻審一樁案子,但是,除了審案之外,還有案卷的核實以及其他的日常事務,這個速度,已經算是相當快的了。

不過,對於這個答案,朱祁鈺卻顯然不怎麽滿意,道。

“四月之前,將所有案子審結,若有太過繁難的案子,到時候尚未審結的,移送錦衣衛審理。”

“陛下……”

聞聽此言,金濂有些著急。

然而,他剛開口說了半句話,朱祁鈺便止住了他的話頭,道。

“金尚書,此次大計,不單單是為了考課,也是為了重整官場風氣,所以,審訊之時,尤以貪汙,賄賂,勾結鄉紳欺壓百姓,私自販賣軍器糧草等罪,從重處置,其餘案情,可以酌情從輕發落,你可明白?”

這……

金濂愣了一下,旋即便低下頭,道。

“臣遵旨,請陛下放心,臣定當按期將這些案子審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