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趙長風就覺得劉延鬆的話很奇怪,想要追問,卻又忍了下來。這種事情如果劉延鬆能直說,肯定就告訴了他,現在給他打這個啞謎,說明時機不到,那麽即使自己刨根問底,估計也得不到更多的東西。想到這裏,趙長風索性就安靜地等著,官場上的啞謎,隻要火候到了,不用猜謎底就會自動揭開。

“老弟,你現在這裏坐著,我過去那邊一趟。”劉延鬆往會議室那邊指了指,就出去了。

趙長風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等著,杯子裏的水喝完又續,直到鳳凰單樅泡地發白,杯子裏的水寡淡無味如白開水一般,才聽到外麵響起一陣腳步聲。趙長風連忙站起身來,卻看到趙強和杜紅軍低聲交談著走了過來,兩個人到了杜紅軍的辦公室門口,同時停下了腳步,趙強就伸出手說道:“班長,那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您交代的事情我會抓緊時間辦的。”

杜紅軍右手緊緊地抓住趙強的手掌用力搖晃了兩下,左手合上去輕輕拍了拍,微笑著說道:“有你去辦,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去吧。”

趙強就謙恭了笑了笑,鬆開了手,轉身離去。

趙長風站在房間裏,能夠清晰感覺到趙強在離去的一瞬間視線掃過了他的臉龐,但是卻好像是穿過空氣一般,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杜紅軍這才轉過身來,他看到站在會客室的趙長風,就淡淡地點了點頭,說道:“跟我來吧。”然後推門進了辦公室。

趙長風連忙跟著杜紅軍走了進去。

杜紅軍進去之後,走到靠近窗邊的一張雙人沙發上坐下,然後指了指著身前的真皮沙發,平靜地說道:“坐吧。”

趙長風就規規矩矩地在那張單人沙發上坐下,雙手扶著膝蓋,挺直腰板望著杜紅軍。杜紅軍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特供熊貓,往自己嘴裏塞了一根,然後把煙盒往趙長風麵前一撂,說道:“自己來。”

趙長風也不客氣,先抓起茶幾上的火機為杜紅軍點著火,這才拿起煙盒輕輕一抖,一根香煙大半截身子就從煙盒裏探了出來,趙長風把這根香煙塞進嘴裏,為自己點著火,順手把那大半盒特供熊貓揣進了自己口袋裏。

杜紅軍對趙長風的小動作隻能裝作看不見,心中笑罵道,這臭小子,每次都來占自己的便宜,這賬我可暫且先記在心裏,等回頭到了京城,找老齊去要討這筆賬,誰讓老齊的外甥女找了這麽一位寶貝女婿呢?

杜紅軍抽了兩口煙,凝視著趙長風,說道:“知道我為什麽叫你過來了嗎?”

趙長風沉吟了一陣,大膽地說道:“您是不是要批改我的家庭作業?”

杜紅軍笑了起來,夾著香煙雙指虛點著趙長風:“算你小子有幾分鬼聰明。”

“這都是杜書記平時點撥的功勞。”趙長風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好小子,我今天讓你過來,可不是聽你來拍馬屁的。”杜紅軍把香煙往煙灰缸上一架,身子往沙發上靠了靠,說道:“我看了你交上來的文章,你為什麽說,要根治南江市乃至玉江三角洲的現狀,要先從根治房價入手?”

趙長風沒有著急回答杜紅軍的提問,而是把他觀點重新在腦海裏組織了一遍,咀嚼了兩番,感覺沒有什麽大的疏漏,這才緩緩開口說道:“就以南江市為例來回答這個問題吧。因為我一直認為,南江市競爭力不斷下滑是因為南江市這個城市失去了當初最寶貴的特質,創新。而創新的問題,歸根到底就是一個‘人’的問題。因為人才是重新的根源,是推動創新的前進動力。”

杜紅軍靠在沙發上,眼睛望著趙長風,靜靜地聽著。

趙長風繼續說道:“一個城市如果失去了對‘人’的吸引力,那麽這座城市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城市、一個奮發向上的城市、一個敢於創新勇於創新的城市。”

“我看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數據,當年的南江市曾經是青年學子心目中的天堂,每年都有二百多萬的大學生到南江這座城市尋找機會。而現在呢,每年到南江市尋找機會的大學生不足二十萬,這充分說明,南江市對人才吸引力的減弱。”

“從數據上看,南江市不僅僅在剛畢業的大學生中失去了吸引力,而且在年輕白領、技術工人、甚至是農民工當中也失去了吸引力。我手頭上有這麽兩個小例子,一個是在《穗城晚報》上刊登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去年年底,南江市的農民工有八十多萬返鄉後再也沒有回來。另一個是《南風橋》雜誌上刊發了一篇文章,說經過調查,很多已經在南江安家落戶的普通工薪族都正在計劃或者已經開始賣掉自己的房子,返鄉創業,或者重新去別的城市尋找機會。文章中預計,今年下半年開始,將會有大量白領拋棄南江,因為南江這座城市不僅失去了自己的發展方向,也讓許多年輕人秘書,而讓年輕人迷失的城市,表明這個城市正再衰落。”

杜紅軍麵色平靜,但是手指卻不停地叩打著沙發扶手。

說到這裏,趙長風卻停頓了下來,猶豫地看著杜紅軍說道:“杜書記,我還看到一個很尖銳的觀點,不知道該不該講給你聽。”

“講吧,我們GCD人不是氣球,被尖銳的問題一碰就破。”杜紅軍說道:“問題再尖銳都不怕,隻要直指問題要害之所在,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啄木鳥敲打一棵大樹,不是為了把這棵大樹擊倒,而是為了幫助這棵大樹更牢穩地站下去,對不對?我們需要的就是針砭時弊,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的啄木鳥,而不是報喜不報憂的花喜鵲。”

“那我就做一隻針砭時弊的啄木鳥吧。”趙長風拋開了心中的猶豫,說道:“關於南江,在民間流傳著這麽一句話,那就是說,從二零零三年開始,一個年輕的女大學生,無論她曾經懷有什麽樣的夢想,隻要一來到南江,隻她想要在南江立足,最後的解決無非是兩個,要不是去當高官、富商的情人和二奶,要不就去做妓女,很少有人能逃脫這種宿命,除非她離開南江。”

“什麽?”杜紅軍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麽一句話,他臉色一下子變得漲紅起來。雖然說他已經做好了一棵病樹的角色迎接啄木鳥尖銳的喙,但是這隻啄木鳥的喙太尖銳了,一下子刺穿了杜紅軍的心髒,讓他感到一種錐心刺骨地疼痛。作為南江市的第一批拓荒牛,作為共和國引以為傲的南江精神的創建者之一,杜紅軍不能夠容忍別人這麽汙蔑南江市,他強壓著心中的怒火,斥責道:“長風,你從哪裏聽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的南江雖然說發展勢頭受阻,競爭力有所下降,也不至於墮落到你說的那種地步。”

趙長風平靜地迎接著杜紅軍的怒視,目光中沒有絲毫退讓,他說道:“雖然我也是從別人那裏聽到這段話的,但是遺憾的是,我不但不承認這段話說的都是事實。現在的南江生活成本高企,兩級分化嚴重,不要說和南江創業初期相比,就是和五年前相比,南江的公寓房租提高了兩倍,普通商品房價漲了三倍,和京城、東海這些大城市相比沒有地鐵,公交車的票價還是京城的六倍,東海的三倍,水電氣就不用說了,南江市所有涉及基本民生的費用都是全國各大城市中最高的,而普通工薪族的薪水非但沒有提高,大量崗位的薪水和以前相比其實還有所降低,和全國一線城市相比,南江白領的收入,從曾經令人驕傲的第一,變成的倒數第一。以倒數第一的薪水,承受著全國最為昂貴的生活成本,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要想在南江生活下去,有很大可能會成為二奶、情人,甚至是妓女。”

杜紅軍其實也知道南江存在很大問題,所以才會動了心思,想借助趙長風的拚勁闖勁到南江去振聾發聵,改變一下南江市眼下這種暮氣沉沉的局麵,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南江市的問題會嚴重到這個地步。如果連普通工薪族、白領階層都無法在南江生存下去的話,南江終究會成為一個空殼城市。

第089章 總理的指示

接連抽了兩支煙,杜紅軍的情緒才平複下來,在這個過程中,趙長風隻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喝茶,並無一句言語。

早在幾個月之前,杜紅軍就知道他要調到京城去的消息,對於中央的這個安排,杜紅軍並沒有什麽異議,雖然他內心深處依舊強烈眷戀著粵東這塊他生活戰鬥大半輩子的土地,但是他也知道,新舊交替是自然界的客觀規律,即使是GCD人,也不得不服從這個客觀規律,長江後浪推前浪嘛,這個時候把擔子交給年輕人,對粵東省將來的發展無疑是更為有利。而中央給他安排的接班人趙強,正是年富力強,無論是能力還是品性,都是極其出色的,是一個讓杜紅軍非常滿意的接班人,有這樣的接班人,杜紅軍可以放心地離開粵東到京城去履新。

可是這並不是說杜紅軍沒有遺憾,杜紅軍心內深處還留著一個比較大的遺憾,就是在他擔任粵東省長、省委書記期間,華夏國改革開放的橋頭堡南江市日漸平庸,從一個勇於開拓進取,在思想和政策方麵不斷創新,在全國範圍內都具有強烈示範作用的製度孵化器變成了一個滿足於現狀、渾渾噩噩甚至是畏首畏尾,整天幻想著中央大力扶持或者說並入毗鄰的香江特別行政區的南方城市。

做出南江特區的第一批拓荒牛,杜紅軍當然不願意看到曾經充滿活力的南江變成如此平庸的城市,他一直再思考如果改變南江市的現狀。但是即使杜紅軍是粵東省的一把手,也知道要想改變南江市的現狀太難了。

當初南江市的創業者因為吃夠了官僚主義的苦,才跑到南江市來自立門戶,決心建立一個“小政府、大社會”的體製,南江特區之特,就在於政府的隻能轉變,政府的廉潔高效。可是經過近三十年的發展,當初那批創業者已經老去,他們身上曾經熊熊燃燒的**已經不複存在,他們銳意創新的心也早已平庸,更重要的是,這些最早的創業者在這近三十年時間內已經演變成既得利益集團和群體,本身就成為南江市進一步改革的最大障礙,他們抗拒改革,害怕改革,目的就是維護他們的既得利益。

曆史就是這麽嘲諷,曾經的改革者卻成了改革的前進道路上最頑固的路障。這些原來的改革者,現在的既得利益者,形成了錯綜複雜的利益集團,從上到下把持著南江市的方方麵麵,其影響力之大,即使是省委書記杜紅軍要想有所動作,也要投鼠忌器,考慮到他的舉措會不會給南江市的穩定帶來動**,給南江市的經濟發展帶來什麽影響。

因為顧慮太多,所以對南江市的調整就一拖再拖,在杜紅軍的心中,更希望南江市能夠發揮自我調節功能,慢慢拋棄那些保守的,甚至是陳腐的東西,逐步回歸到以製度改革和觀念創新為核心競爭力的正確軌道上來。可是最終的結果讓杜紅軍徹底失望了,沒有外來因素的影響,既得利益者是不會輕易放棄到手的利益,而任何方麵的改革,則意味著這些既得利益者要把手中的利益分出去一部分,他們當然不會同意,哪怕是這樣做對南江市的長遠發展多麽有利。

當杜紅軍對南江自我調節功能徹底失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因為他就要離開粵東,到京城去任職了。對一貫好強的杜紅軍來說,這樣的結局無疑是不可接受的,把問題遺留給下一任,帶著遺憾走,這從來就不是杜紅軍的性格。

在京城向總理匯報工作時,總結這幾年粵東省的得失的時候,杜紅軍特別提到了南江市,提到他的這個遺憾,曆數近年來南江市體製創新受到既得利益幹擾的種種現象,痛陳其中的弊端。

南江市是一座舉足輕重,在國內有著巨大影響力的城市,也是中央一直關注的特殊城市,杜紅軍相信,對於他能夠看到的問題,中央領導不會看不到,看到了為什麽沒有動作,杜紅軍相信中央領導必然有他們更深層次的考慮。

所以這些問題杜紅軍以前雖然也在總理麵前提到過,但是言辭都是含蓄的,有很大保留的,基本上是點到為止,從來沒有像今天激烈過。因為以前杜紅軍身處在粵東省一把手位置上,要從大局出發,要考慮到自己言行會對粵東省產生什麽影響,會不會幹擾中央領導的整體戰略布局等等。

但是這一次,杜紅軍沒有做任何保留,把自己的看法和觀點全部講出來了。因為他馬上就要退居二線,再也沒有後顧之憂,雖然是人走茶涼,但是也意味著他不用再看其他人的臉色行事。雖然還會到京城掛著一個全國政協副主席的職務,但是在這種二線職務上多數是養老,基本上不可能再發揮在粵東省一把手位置上那種巨大的影響力,也就是說,杜紅軍的政治生命基本上可以畫上一個句號了,關於他的政治生涯,蓋棺論定已經不遠了。這時候如果再講一些看似很原則實際上卻是空話套話的話語出來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直抒胸臆,把自己所思所想講出來,雖然言辭可能有些激烈甚至有些出格,但是這都不要緊,作為一個馬上要蓋棺論定的政治人物,在政治生命的末期總要講一些真話,傳下一點真知,讓後人見證一個政治人物的人格魅力,也算是杜紅軍為自己政治生命行將結束時做的一個精彩注腳。

讓杜紅軍想不到的是,總理對他這番激烈甚至是有些出格的話表示了在很大程度上表示了肯定。總理說,關於南江目前現狀,中央也有所認識,也一直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中央認為,不僅僅是南江,就整個國家而言,都已經到了一個非常時期,遇到了許多阻礙社會發展和經濟發展的問題,這說明改革已經到了攻堅階段,要打破這個發展的瓶頸期,必須進行一場全方位的變革,才能突破這個瓶頸,使全國社會經濟又快又好的發展。所以中央也在考慮,選一個城市進行試點,尋找到突破口,總結出規律和經驗,再在全國範圍內推廣……

總理後麵還說了很多,杜紅軍都深感認同,深受鼓舞,當然,最後讓杜紅軍感到鼓舞的就是總理最後的一句話:“這個試點,中央認為,還是放在南江市比較合適。”

不過總理又對杜紅軍說,雖然對推進新一輪的改革,中央領導層雖然取得了一致的看法,但是因為新一輪的改革涉及麵太廣,千頭萬緒,還需要耐心準備,精心籌劃,有關改革具體內容和措施也需要進一步思考,進一步深化,所以距離改革方案具體推出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是一件影響深遠的大事,著急不得。不過粵東省可以先在南江市采取一些措施,進行一些有益的探索,總結出一些規律,為中央推進下一輪的改革提供有益的借鑒。

總理還說,思想觀念一定要放開,一定要大膽,在南江市的動作可以適當的大一些,即使錯了也沒有關係,要勇於試錯嘛,對不對?即使是錯了,也得出一些寶貴的經驗教訓,讓日後正式改革少走一些彎路,對不對?

總理的話讓杜紅軍很受鼓舞,回到粵東後,杜紅軍找到了趙強,把總理的意見傳達了一下,考慮采取一些改革措施,在南江市進行一些小範圍的試點。趙強的態度很明確,堅決支持這件事情,而且建議杜紅軍親自抓這個工作。趙強說:“班長,您是從南江出來的,對南江市有著深厚的感情,在省領導班子中又最熟悉南江市的情況,所以這項工作由您親自抓最合適不過。”

杜紅軍想了一想,說道,我再有幾個月就要離開粵東了,抓這個工作不大合適。可是如果不抓,就等於把問題留給你們下一屆班子,這有點不負責任。我看這個問題還是咱們倆共同抓吧,我這邊先替你開個頭,當一當惡人,等你接手的時候阻力就會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