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話 桃骨(下)
回到家之後我便開始著手製作起了憶秋姑娘的人偶來。人偶的製作很簡單,對於我來說已經家常便飯了,不一會便製作完成了,就連她的腿也被我還原的惟妙惟肖。當我伸著懶腰走出房間時,亥時尚未過。夜sè雖濃,但是已經少了那股寒意。我拍了拍守候在門口打盹的百裏申,百裏申猛的坐了起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嗬欠連天的看著我,說道:“公子今天好早啊。”
“是啊,今天的工作有些不同啊。”我幽幽的說道。
“哪裏不同了?”百裏申一下子來了jīng神,坐直了看著我。
我瞟了一眼那漆黑緊閉的門,喃喃的說:“明天再說吧。我擔心會出什麽岔子。”
百裏申“哦”了一聲,便不再追問了。
“我出去一下,不用等我回來了。”我對百裏申說道,然後不等他發問,便快步走出宅子,留下yù言又止的百裏申。
我在夜sè中飛快的走著,心中開始變得焦慮不安了起來。我要去找一個人,隻有這個人才能解釋我的疑惑。事實上我對憶秋姑娘的桃骨仍舊耿耿於懷,像這種極其邪惡的左道法器是不常見的。這麽多年我隻見過兩次這種桃骨,一次是憶秋姑娘,而另一次,則是我現在急於尋找的那個人。或許隻有他才能告訴我事情的原委。
月亮開始偏西了,子時已經過半,此刻正是鬼門大開的時候,街市的角落中隱約可見一閃而過的yīn影消失在濃重的夜sè中。我漸漸的來到了洛陽城的城郊,一片荒蕪的小宅子中。我熟悉的的走到了最裏間的一棟房子麵前,房子周圍破破爛爛的,雜草叢生。而從房子裏麵傳來發黴的氣味,同時還隱約夾雜著一絲血腥的味道。我皺了皺眉頭,敲了敲那扇緊閉著的門。
“誰啊。”一個蒼老的聲音慢悠悠的從裏麵傳來。
“我,季冥淵。”我毫不客氣的說道。
裏麵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隱隱的聽見一聲歎息:“門沒鎖,進來吧。”
我伸手**的一推那扇簡陋的鐵門,咣當一聲,門開了,整個門麵向裏深深的熬了進去。原來鐵門都已經變形了。我無奈的搖搖頭,走進了這個怪味橫行的院子。
院子原本就不算寬敞,加之很多亂七八糟的雜物散亂的堆放在裏麵,顯得更加狹小了。而房間裏時不時的飄出刀刃劃過什麽的聲音,伴隨著濃烈的血氣撲麵而來。我反shèxìng的掩了掩鼻子,然後大聲說道:“老主顧上門,就是這般待客之道麽?”
房間裏麵的聲音戛然而止,一陣不短不長的沉默,然後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一個白發蒼蒼的矮胖老頭走了出來,兩隻眼睛都快被他臉上縱橫遍布的皺紋擠得看不見了,花白的頭發蓬亂的堆在腦後,同這個城市中常見的生活潦倒的下層人毫無差別,隻是他的整條左臂都是深褐sè的木頭,散發著詭異的氣息。那左臂似乎像是活的一般,關節咯咯作響。
“怎麽,季公子的畫皮這麽快就用完了?”老人斜著眼睛問我,似乎不願與我直視。左手咯咯的響著,有些詭異。
“生意慘淡,哪裏會有這麽快用完的。”我輕鬆的拍了拍老者的肩膀。然後正sè說道:“其實今天來,我是有事問你的。”
“什麽事?畫皮什麽時候漲價?”老人眯著眼睛問道。
“是關於桃骨的。”我盯著他,慢慢的說道。
老人的神sè一僵,臉上頓時露出不自然的神情,左手的桃骨緊握著拳頭,發出令人不愉快的聲響,半晌他才低低的問道:“季公子怎麽對桃骨也感興趣了?您不是一直在做畫皮人偶的生意麽?還是說,你想轉行?”
我笑了笑,諧謔道:“開什麽玩笑。轉行?你讓我去喝西北風啊?是今天接了一單生意,那個姑娘的右腿就是桃骨。我怕人偶做出來之後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會傷到那位姑娘,所以就來向您討教來了。”
老人走到一張大大的木椅前坐下,沙啞的說道:“你說的姑娘是趙員外的千金憶秋吧?”
我點了點頭,有些沉重的說:“不錯。洛陽城中有桃骨的,恐怕就隻有你們二位了吧,所以今天才特意前來討教的。”
老人歎了口氣,緩緩的說:“桃骨這東西,乃是至yīn邪之物,尤其還是裝在一個本屬yīn的女孩子身上,恐怕積累的怨氣已經不少了吧。雖然你的畫皮人偶無法對她造成影贄,但是,別人,就不好說了。”
“那影贄的反噬會到誰的身上呢?”
“那就要看他家人的造化了。”老人搖著頭說道,然後疑惑的問:“她為什麽要做自己的畫皮人偶?”
“不是她想做,是趙員外想要做。”我解釋道:“憶秋姑娘被一個用銀針易容的家夥給騙了,現在趙員外急著悔婚,所以才想了這麽個計量。”
老人幹笑了一聲,說道:“隻怕會給自己帶來血光之災吧。”
“誰知道呢,”我無奈的笑笑:“有生意幹嘛不做。”然後掏出一錠銀子放在老人手裏,衝他擠了擠眼睛,說:“下次畫皮的定金。打攪了。”然後一溜煙的轉身離開了小院。
老人沒有追出來,因為桃骨的關係他不能離開那個院落,隻得長歎一身,轉身走回小屋,關上了木門。
第二天,趙員外果然如約前來,看到栩栩如生的憶秋姑娘的人偶,不由得驚歎道:“妙,實在是太妙了!這次多謝公子了。”然後命人端來一大堆的銀兩作為勞酬。我幹巴巴的笑了幾聲,讓已經楞得說不出話的百裏申接過那些銀子,然後向趙員外問道:“敢問員外小姐的婚事是哪天?”
趙員外的臉微微變sè,不過來時鎮靜的說道:“小女明rì便要出嫁了。”
“不知在下可否前去道喜呢?”我問道。
趙員外立刻點頭,忙不迭的說道:“當然可以,公子幫了小女這麽大的忙,定會邀請公子前來的。而且,有公子在,會更穩妥的。”
我欠了欠身,說:“那就多謝員外賞臉了。”
趙員外有些緊張的看了看門外被家丁抬出去的大箱子,急促的說道:“那老夫便告辭了,公子保重。”之後就急急忙忙的和家丁們離開了。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裏麵不由得被一小團烏雲籠罩了起來。
第二天清早,我早早起床梳洗完畢,換上一身清新的行頭便出門前往員外府。天空yīn沉沉的,似乎要下雨,選在這個rì子成親,恐怕不是什麽好兆頭。
到了員外府的時候,裏麵已經是賓朋滿座了,寬闊的庭院此刻卻顯得有些擁擠,多半是達官貴人或者是紈絝子弟,看來那個鍾明果然還是個人物,隻要和石崇搭上邊,各sè人等全都上門巴結,成親自然要來奉承一番。我無奈的笑了一下,站在那兩尊石獅子旁,靜靜的看著這個熱鬧的院落。
很快,時辰到了。主香公公滿臉堆笑,聲音洪亮的說道:“新娘子來咯!”然後一台大轎被抬到了門口。我盯著那具華麗的轎子,麵sèyīn沉。那轎子被濃重的yīn氣所籠罩,散發著一種令人壓抑的氣息。
天更yīn了,似乎隨時會下起雨來。轎子挺穩之後,出轎小娘將新娘扶出了轎子,那身襲紅sè嫁衣的,頭頂蓋頭的新娘子緩緩跨過馬鞍子,踩到了紅氈之上。喜娘馬上迎了上來,攙著新娘子往正廳走去。鑼鼓頓時喧天的響了起來,在這一片嘈雜聲中,我看見員外和員外夫人坐在正廳,似乎有些局促。員外更是坐立不安,臉上微微露出緊張的神sè,不停地用袖子擦拭著額頭的汗水。
這時,旁邊一人突然低聲對另一人說道:“著新娘子怎麽怪怪的?沒有一絲人氣兒。”另一個人也隨聲附和著:“是啊是啊,總感覺怪怪的。”
我聽著他們的談話,不由得冷笑一聲。雖然我的人偶從表麵上看同常人沒有一點差別,但是那種空**的氣息是永遠無法填充的。而且此時,這個新娘子周身都被強烈的怨氣所籠罩著,但是在鎮邪的獅子的壓迫下,無法進一步的擴散。
但那鍾明卻絲毫沒有感受到任何異樣的氣息,仍舊帶著醉意大大咧咧的站在廳堂zhōng?yāng,帶著下流的笑容看著被喜娘攙扶著的緩緩而來的新娘子。新娘子走到鍾明麵前,鍾明伸出手一下子拉住了新娘子的手,流著口水說道:“娘子,我們現在就洞房好不好?”還沒等主香公公說話,鍾明便一下子掀開了新娘的蓋頭。
下一秒,事情陡生變故,隻見鍾明渾身劇烈的抖動了一下,眼神開始渙散起來。而新娘子則軟軟的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眾賓客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呆了,紛紛湊上前去,想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天空中開始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整個空間都籠罩在一片沉悶的灰sè中。鑼鼓隊也停止了吹打,原本喜慶的員外府此刻被一陣長久的寂靜所包圍著。趙員外和夫人慢慢的站了起來,緊張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幕。而我則仍舊靠在兩尊獅子旁,冷眼相看。
隻見鍾明緩緩的走到拜天地的供桌前,慢慢的拿起燭台,然後猛地轉身將燭台刺進趙員外的頭蓋骨中!員外還來不及慘叫,天靈便被鋒利的燭台刺穿了。賓客之中驀地迸發出陣陣尖叫,眾人瘋搶著向大門湧去。原本熱鬧的庭院一下子變得空空****,隻剩下了已經嚇得癱倒在雨水之中的家丁,在獅子石像前默默站著的我,和留在院落之中的滿地狼藉。
趙員外死的時候還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緊緊的盯著鍾明。汩汩的血沿著身體流到地上,混合在了雨水裏,向外蔓延著。鍾明麵無表情的拔出燭台,轉身向員外夫人走去。員外夫人已經嚇得癱倒在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是不停地顫抖的掙紮著向裏廳艱難的移動著。鍾明大步走上前將手中的燭台狠狠的刺進了員外夫人的喉嚨裏。員外夫人嘶啞的嚎叫著,抽搐了幾下,便斷氣了。然後鍾明轉過身,將燭台扔在地上,抄起桌子上的一把菜刀,突然向正在向外麵逃走的家丁們砍了過去。伴隨著一陣陣淒慘的叫聲,那些家丁被這個已經殺紅了眼的家夥手中的利刃劈成兩半。整個員外府頓時被濃烈的血腥味所籠罩了,血水混雜著雨水漸漸的向外麵流淌了出去。
我看著那眼神呆滯滿身血汙的鍾明,知道他已經被人偶上的怨靈所附體了。隻見鍾明仿佛是想起什麽了一般,轉身走到趙員外的屍首前,嘩的一聲撕開了屍體上的衣物,然後用刀將趙員外的右腿猛的砍了下來!血濺到了鍾明的臉上,顯得有些恐怖。
“啊!!————”
一聲尖銳的叫聲從庭院的另一側傳來,我扭頭一看,是憶秋小姐。她出現在側廳的入口處,渾身顫抖的注視著這血腥的一幕。然後兩眼一翻,昏了過去。但是正是這聲不大不小的尖叫,讓正在剁著屍體的腿的鍾明一下子驚醒了,他滿眼殺氣的轉過身,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憶秋,便麵目猙獰的舉起刀向憶秋小姐走了過去。
“糟了。”我低低的叫了一聲,然後急忙從懷中掏出兩張黃符貼在那兩尊石獅子上。隻聽得一陣刺耳的尖叫,從各個角落中突然竄出無數條黑影撲向鍾明。鍾明被那些黑影緊緊的束縛著,奮力想要掙脫,但是那些黑影越來越多,死死的纏著鍾明。鍾明不由得踉踉蹌蹌的後退幾步,發出一陣陣窒息的低吼聲。然後伴隨著一聲聲皮肉撕裂的聲音,那些黑影開始逐漸的向鍾明的身體裏麵鑽了去。鍾明頓時迸發出猛烈的慘叫,震得整個庭院都在微微的顫抖。鮮血向四下瘋狂的飛濺著,殷紅的**塗濺在牆壁上,隨即被雨水衝刷的褪成詭異的顏sè。
鍾明的身體漸漸地開始膨脹,然後撕裂,就像是一個腫脹的水囊上布滿了被撐開的裂痕。紅sè的**染紅了鍾明的周身,但是他似乎像是絲毫沒有感覺一般,搖搖晃晃的走向昏倒在地上的憶秋,同時喉嚨中發出低低的聲音,仿佛是某種野獸憤怒時的嘶吼。
就在此刻,我右手一抖,手中突然多了一柄泛著寒意的劍。隻見寒光一閃,手中的長劍在刹那間從鍾明的後心刺入,直貫前胸。四周的氣流猛的爆發出一陣瘋狂的湧動,那些盤踞在鍾明身體裏麵的黑影發出刺耳的尖叫,瘋狂的沿著鍾明身體上被撕裂的縫隙向外逃竄,但是,溢出的黑影瞬間便被劍迸發出的氣流撕扯得粉碎。鍾明的身體漸漸的癟了下去,整個人都被血水染得通紅。然後隻見他雙眼一翻,身體從長劍上滑了出來,重重的摔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我麵無表情的將長劍在鍾明的屍體上擦幹淨,順手撕下貼在獅子上的黃符,離開了這個被血水和屍首浸泡著的空**的宅院。
“所以鍾明是你殺了?”捕神鐵青著臉咬著牙問我。
“算是吧,”我輕描淡寫的敷衍著回答道:“可以這麽說,不過我要不殺了他,憶秋姑娘就會被他殺死的,所以我隻能這麽做。”
“那兩張黃符呢?”捕神繼續衝我吼道:“那兩張黃符一定有蹊蹺!”
“是的。”我點了點頭:“那兩張黃符是用來破解鎮獸所布下的結界的。由於當天是成親的緣故,陽氣旺盛,鎮獸的結界屬yīnxìng,所以被衝的淡了些。加之人偶的身上穿著嫁衣,所以微弱的偶靈就隻能附在人偶身上。但是鍾明急著去掀新娘子的蓋頭,破了結界,憶秋人偶身上的怨靈便附在了鍾明的身上。”
“所以他才會大開殺戒麽?”捕神問道。
“本來偶靈隻會讓他失心瘋,大開殺戒,但是黃符破解了結界,那些積壓在院落裏麵的怨靈就以為鍾明是憶秋姑娘,所以就瘋狂的占據了他的身體。如果不殺死他的話,恐怕他自己也撐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爆裂的。但是偏偏這個時候憶秋姑娘出現了,所以為了避免對憶秋姑娘造成傷害,所以我就解決了那家夥,順便連那些不幹淨的東西也一起解決掉了。”我一口氣說完,嗓子有些幹,於是端起榻邊小幾上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捕神yīn沉的看著我,慢慢的說:“你為什麽要這麽保護著憶秋姑娘?”
我放下酒杯,看著窗外的陽光,輕聲說道:“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捕神疑惑的問道。
“羽菲。”
捕神一愣,思索片刻,問道:“誰是羽菲?”
我苦笑著搖搖頭,說道:“以後有機會和你說吧。怎麽,還是決定要將我抓走?”
捕神站了起來,瞪著我,最後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看來今天是沒希望了,不過總有一天我會的。告辭。”然後對我抱拳一揖,轉身離開了房間。
百裏申走了進來,有些擔憂的問我:“公子怎麽樣?好些了麽?”
我點了點頭,對百裏申揮了揮手,輕輕的說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會。”百裏申擔心的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出去。我躺了下來,閉著眼睛,思緒卻異常的雜亂。憶秋,真的和羽菲太像了,所以我才會在最後關頭出手阻止了鍾明。隻是現在,憶秋受了很大的刺激,對過去的事情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曾經去看過她一次,現在那座宅子隻剩下憶秋和一個來照顧她的老媽子了。憶秋經常木然的坐在院子裏看著那兩尊石獅子發呆。老媽子惋惜的看著憶秋,和我說:“可憐這孩子了,什麽都不記得了,有的時候我會問問他以前的情況,她也想不起來了。哎,作孽啊......”我走過去,彎下腰,輕輕的對憶秋說道:“憶秋姑娘,在下季冥淵。”憶秋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後就繼續轉過去盯著那兩尊獅子了,但是我分明看到她的眼中有淚水流下。然後我欠了欠身,便離開了那座空****的宅院。
而那具人偶,則在事發當天便被我取回來燒掉了。畢竟這種東西即便是失去了偶靈,也是yīn氣極重的不祥之物,所以還是不宜留在趙府為好。
我翻了個身,將臉埋在被子中,在一片黑暗中,隱隱的有想著流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