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話 左臉(上)

不知不覺的,時已進入盛夏,空氣也異常的悶熱了起來,我的生意也開始有了起sè。自從那次風寒之後,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再看到捕神,或許是他的心願已了,離開洛陽了吧。我的生意依舊平淡的做著,上門而來的大多是那些達官貴人們出高價訂購的陪葬品。既然他們願意出錢,我也就很樂意接下他們的生意。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遇見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天黃昏的時候,暴雨剛過,空氣中仍舊彌漫著cháo濕的味道。雨後的夕陽在天邊灑下最後一縷血紅的光輝,孤零零的支撐著地平線的一角,而黑夜也即將到來。我百無聊賴的坐在院子裏,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有些提不起神來。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生意上門,可能是因為這惡劣的天氣的緣故吧。百裏申在雨停的時候替我給憶秋姑娘送東西去了,雖然那件事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但是我仍舊會時不時的送些東西過去,也算是照顧一下這個可憐的女孩吧。我喝下杯中的最後一口酒,站起身,有些微醺的向房間走去。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門口的。

“請問,您就是人偶師季公子吧?”一個聲音幽幽的傳來。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這個聲音讓我異常的不舒服。“人偶師季公子”,這個稱呼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也從來沒有人將人偶師的頭銜作為稱呼我的方法。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一下子從後背竄了上來,我急忙轉過身,向聲音的來源望去。

一個周身被黑sè包裹著的男人靜靜的站在門口。他身材頎長,顯得有些瘦弱,身上罩著一件黑sè的錦緞長袍,在風的吹動下微微的擺動著;而他的手從袖口中伸出,幹枯得猶如鷹爪一般,粗大的關節突兀在細細的手指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臉則完全被頭上戴著的鬥笠投下的yīn影遮擋住,看不清麵容。

我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問道:“在下便是季冥淵,請問閣下有何事情?”

“我想要做一具人偶。”那個人回答道,話語中不夾雜一絲的情感,就仿佛如同岩石一般的冰冷堅硬。

“那......請坐下來慢慢說吧。”我將他讓進院子。他走進來,坐在石椅上,那幹枯蠟黃的手搭在膝蓋上,我看著他,心裏不由得一陣陣的發毛。

“請問您需要什麽樣的人偶呢?”生意要緊,於是我開口問道。

那個人沉默了一陣,幹巴巴的說:“是人偶就行,下葬用的陪葬,時間很急,所以我要盡快拿到。”

原來又是下葬用的。我暗自吐了一口氣,然後淡淡的說道:“那價錢......”

那人從懷中掏出一錠黃金,放在我麵前。我傻眼了,現在黃金雖然已經不常用了,但是仍舊屬於富人才能擁有的。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吧,那就煩勞閣下明rì午時前來領取吧。”我收下金子,向裏間走去。

“不,我今晚就要。”黑衣人冷冷的說。

我停下腳步,緩緩的轉過身,狐疑的盯著這個奇怪的人:“對不起,您說什麽?”

“我說我今晚就要拿走。”那人重複了一遍。

“這......恐怕不太妥當吧。”我婉言謝絕他。因為人偶的製作過程一般是不容許別人知道的。而且,我對這個奇怪的人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抵觸情緒,感覺這個人身上散發出一股子邪氣,讓人不寒而栗。

“我是不會看公子製作的,我隻是在這裏等。如果有不妥的地方,我可以提高價碼。”那人說道,然後又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

我突然感到一陣頭暈,這人究竟想幹什麽!於是我冷冷的說道:“加價就不必了,需要很長時間的,您要是想等的話,那就請便吧。”

“多謝季公子。”那人說道:“我相信季公子會在子時之前完成的對麽?”

我整個人像是被驚雷炸到了一般,猛地回身,指著那個神秘的人大吼道:“你究竟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製作人偶的時間秘密?”

那人站了起來,緩緩的向我走近,說道:“季公子,隻不過是時間而已,就算知道了,又怎麽樣呢?”然後停在我麵前不遠處,用隱藏在鬥笠下麵的眼睛注視著我。雖然我無法看清他的眼睛,但是從鬥笠中傳來的那股yīn森的光,卻讓我整個身體都感到一陣陣的發麻。我不由得握了握拳頭,卻發現手掌已經冰涼。

“看來季公子時間很是充裕啊。”那人繼續說道,語氣中似乎夾雜了一些諧謔:“那麽如果季公子有興趣的話,在下倒是很願意給公子講一個故事。”

我jǐng惕的盯著他,將牙齒咬的吱吱作響,同時心底莫名的湧起一股巨大的恐懼。我指的**將那份恐懼壓下,然後故作輕鬆的說道:“輕便。”然後再次坐回到石椅上,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那個人也坐了回來,清了清喉嚨,用緩慢而低沉的聲音說道了起來。

“差不多在前朝時期,西蜀劉氏已經逐漸沒落,時局仍舊動**。有一個人偶師在動**的蜀漢王國的國都裏做著自己的生意。那時的人偶師生意然已蕭條,所以人偶師很是苦惱。但是在那個戰亂的年代,官家人人自保,哪還有時間和錢財去製作陪葬的人偶呢。於是人偶師的生活也越來越窘迫了起來。”

“不過說是物極必反也好,說是天無絕人之路也罷,就在人偶師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人找到了人偶師,向他出高價製作一具人偶。人偶師很是高興,便將那個人請進家裏,詳談訂做人偶的事情。”那人停頓了一下,然後似乎在思索著接下來的事情,然後調整一了下坐姿,繼續他的講述。

“請問先生需要什麽樣的人偶呢?”人偶師很高興的問那個人。

“家母不幸去世,所以想向先生訂做一具人偶,以托哀思。”來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眉宇之間散發著一股英氣,但是人偶師卻從他的眼神之中隱隱的看到一絲不詳之光,或者說,透著一股煞氣。

人偶師心中一凜,裝作沒有在意的樣子,接著詢問道:“那麽先生想做一具什麽樣的人偶呢?”

中年男子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說:“做一具和我一模一樣的。”

“啊?”人偶師不由得嚇了一跳,手中的茶水差點被他打翻。他瞠目結舌的問道:“先生......你在開玩笑吧?這......這怎麽可以啊。”

“怎麽不可以?”中年男子淡淡一下,啜飲了一口茶水,抬起頭看著人偶師,緩緩的說道:“我想讓我陪著我的母親下葬,免得老人家在地府會思念兒子,這有錯麽?”

人偶師慌忙擺手說道:“不......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將自己做chéng?rén偶,是大凶之事啊,萬萬使不得啊。”

“大凶之事?”那男子居然冷笑了一聲,說道:“從來就沒有什麽大凶之事找上我。所以,您盡管放心。價錢方麵我會出高價的,隻要您能滿足鄙人這個小小的願望。”說罷打開隨身背著的一個布包,裏麵是白花花的紋銀。

人偶師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銀子,猶豫了片刻,點點頭說道:“好的,既然如此,我就答應先生便是。那麽就煩勞明rì午時前來領取吧。”

男子似乎很高興,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先生了。這些,就當做定金了。”然後將那一包銀子全部給了人偶師。人偶師接過銀子,渾身不由得興奮地顫抖起來。那男子站起身,做了一個揖,輕聲說道:“那在下就不打擾先生了,明rì午時,我會來取的。”之後留下一副自己的畫像,便轉身離開了。

中年男子走後,人偶師看著那一大包白銀發起呆了,在興奮的同時心中不由得生出無數個疑問來。為什麽這個人想要做一具自己的人偶呢?但凡對畫皮人偶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製作生人的人偶必將受到影贄的反噬,非死即瘋,但是這個人似乎卻胸有成竹的認為自己不會被影贄的力量所控製,人偶師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便開始著手起做人偶的事情來。

對於這樣的人偶師來說,製作人偶已經是輕車熟路,在濃重的夜sè中,在一個黑暗狹小的房間中,人偶師jīng心的製作者那具畫皮人偶。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具栩栩如生的人偶便出現在在了人偶師的麵前,簡直就和白天來的中年男人一模一樣。人偶師不由得感歎了一聲,然後開始擔憂起那個中年男子起來。人偶已成,想必影贄也開始發揮作用了吧。

“可憐的人啊。”人偶師惋惜的搖了搖頭,將人偶放進箱子中,熄滅了油燈,想要向外走。

“咚咚咚。”

三聲微弱的敲門聲突然響起在黑暗的空間裏,人偶師不由得嚇得渾身一哆嗦。這麽晚了,會是誰來呢?而且還是來到這個製作人偶的yīn氣很重的地方。人偶師湊到門前,扒著門縫兒向外看去。

借著幽靜的月光,人偶師隱隱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房門前,隻是,無法看清容貌。

“誰啊?”人偶師輕輕的問了一句,聲音卻在不住的顫抖。

沒有人回答,隻有門外突然刮起的一陣凜冽的寒風,吹動著門板嘩啦嘩啦直響。刺骨的寒意像蛇一般的鑽進人偶師的衣服裏。人偶師不由得猛的打了一個寒戰,然後咬了咬牙,猛的將門打開。

門外一個人都沒有。慘淡的月光鋪灑在白森森的院子中,出奇的寧靜。但是,剛才那隱約的人影卻力氣的不見了。人偶師隻覺得脊背上一股寒意直竄到腦後,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

“喂,有沒有人?”人偶師壯著膽子,提高了聲音問道。不過仍舊沒有人回答,人偶師的心中驀地騰起了巨大恐懼,他顫抖著走了出來,轉過身想要鎖上身後的門。但是就在他回過頭的一刹那,一張慘白的帶著猙獰的笑容的臉一下子貼在了他的眼前!是那個中年男子的臉!他的臉上掛著yīn森的笑容,慘白的牙齒在月光的映shè下散發著瘮人的寒氣,他的眼睛暴突著,似乎在向外湧著鮮紅的血!

“啊!!!!!————”

人偶師慘叫著向後跌倒,脊背重重的摔在地上,生生的痛了起來。人偶師掙紮的站了起來,驚慌失措的向那黑乎乎的房間裏看去。

什麽都沒有,似乎剛才看到的都是幻覺一樣。半開的木板門在寒風的吹動下搖動著,發出刺耳的聲音。人偶師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心有餘悸的喃喃自語道:“真是邪門兒了。早知道就不接這單生意了。”然後拍拍身上的土,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把門鎖好,然後一溜煙的鑽進了臥房。

第二天人偶師早早的就起來了,心神不寧的坐在門口向外張望著。昨夜那離奇的遭遇直到現在仍舊耿耿於懷,想起來仍舊一身冷汗。人偶師不由得咒罵道自己見錢眼開,萬一引火燒身就麻煩了。

正想著,一個身影遠遠的出現在人偶師的視野中。人偶師長出一口氣,是昨天的那個中年人。看起來他似乎一點事情都沒有,雖有有些疑惑他為什麽沒有受到影贄的影響,不過既然平安無事,人偶師也不由得安心了許多。

轉眼間,男子便已來到人偶師的麵前。

“先生,請問我的東西做好了麽?”男子有些焦急的問道。

“好了好了。”人偶師忙不迭的說道,然後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人和昨天沒有太大的差別,隻是臉sè比昨rì蒼白了些許。不由得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人偶師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先生怎麽了?”男子客氣的問道。

“沒,沒!”人偶師急忙說,然後轉身快步回到房間中將那口箱子抬了出來,並囑咐那個中年人道:“隻有到家之後才能打開它,明白了嗎?”

中年人笑了笑,說道:“謝謝先生提醒,真是難為先生了。”然後掏出兩錠銀子遞給人偶師,神神秘秘的說道:“不知先生是否願意再替在下完成一個心願?”

人偶師一愣,那種恐懼的感覺開始籠罩在心頭,他定了定神,輕輕地問道:“還要做啊?不知這次先生想要做一個什麽樣的人偶呢?”

那人卻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低聲說道:“這次我想求先生做的不是人偶。”

看著男子的詭異的笑容,人偶師不由得渾身顫抖起來那笑容讓他不由得聯想起來昨夜在幻覺中男子那張恐怖的臉,於是結結巴巴的問道:“不做人偶?那......你想做什麽?”

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那俯下身,在人偶師的耳邊輕輕說道:“我想請先生做的是一張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