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雨怪(下)

篝火劈啪作響,襯托著外麵的雨聲,有些繁雜。

我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枯樹枝戳著篝火,不時地濺起火星,但隨即便消失在了潮濕的空氣中。破廟裏麵散發著一股濃重的黴味兒,熏得我有些頭疼。百裏申瑟縮著蜷在我身旁,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似乎有些緊張。

我笑了笑,然後清了清喉嚨,想打破這令人沉悶的尷尬。

另外的三個人,則沉默不語。他們直勾勾地盯著閃爍跳躍的火焰,火焰昏黃的光映在他們的臉上,卻呈現出一種慘白的顏色。

我看了他們一眼,心底冷笑一聲,然後問那個婦人道:“適才聽這位小姐說,您是回家省親,中途被雨困在這深山老林中是嗎?”

那女子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溫聲說道:“正如公子所言。”

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十分的空洞,空洞到沒有任何的神情。雖然這女子麵帶笑容,但是那笑容完全是靠臉支撐起來的,而在她的眼神之中,卻無半點神色。

我不做聲,繼續問道:“那可否冒昧問一下,您是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呢?”

女子愣了一下,然後輕聲說道:“奴家是從寧州來,前往王城附近的李村。”

我“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這時,一旁的捕快卻突然說話了:“鄙人倒是聽聞一事,和這位姑娘的事情很是相近。”

“哦?不知官差大哥所言何事?”女子笑了一下,欠身對捕快做了一個揖。

捕快看了女人一眼,說道:“在下聽聞三四年前,李村有一大戶人家的女子嫁到寧州。後來,那位女子省親回鄉探望父母,不料途中在經過深山的時候被山賊所害,屍首被拋下山崖。這件事情當時轟動一時,不知姑娘可曾聽聞此事?”

那女子幹笑一聲,搖了搖頭,說道:“奴家雖未李村之人,但並不曾聽聞有如此駭人之事。”

“那便奇怪了。”捕快盯著那女子,低聲說道,“此事當年轟動一時,甚至驚動了王城。你身為李村之人,為何對此事竟一無所知?”說吧,手暗自握住了刀柄。

我看著那捕快,急忙笑著對他說道:“官差大哥莫要如此。萬一這姑娘是大家閨秀,平日裏不曾出門,像這等血腥之事沒有耳聞也是見怪不怪了。”然後我話鋒一轉,“倒是官差大哥,在下正是寧州人士。雖久居王城,但也對寧州府衙之人有所聽聞。敢問官差大哥尊姓大名呢?”

那捕快將刀鞘一收,雙手抱拳,對我朗聲說道:“在下章麟,拜官步知州門下。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我笑了笑,急忙還揖道:“在下季冥淵。”

“見過季公子了。”那捕快說罷,便繼續端坐在那裏,不再出聲。

我坐回到地上,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看到百裏申正一臉不解地看著我。我白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怎麽了?”

百裏申搖了搖頭,然後湊到我耳邊,低聲耳語道:“公子,我覺得這幾個人有點兒不對勁兒。”

“哦?你說說看。”我饒有興趣地看著百裏申,問道。

百裏申咽了一口口水,緊張地打量了一圈那三個人,然後說道:“我……說不好,隻是覺得,那個女人有些可怕。她的眼睛……”

我收起了笑,壓低了聲音對百裏申說道:“她的眼睛太空了是麽?”

百裏申一陣猛點頭。

“那就是了。”我冷笑一下,低聲說道。然後,便轉過身,看向那一直沒有說話的書生,笑眯眯地問道:“敢問這位兄台,要到京城去拜會哪位大人呢?”

書生有些無力地對我作一揖,然後輕聲說道:“在下要去王城拜會當朝尚書崔琦崔大人。原本是奉父親之命去獻上壽禮,不想卻遇到如此大雨被困山中,恐怕是趕不上崔大人的壽辰了。”說罷,有些懊惱地用腳踢了踢火堆外麵的樹枝,不再言語。火光映得那張年輕的臉有些猙獰。

我聽罷,淡淡一笑,然後站起身,看著眼前的這三個人。那三個人似乎根本沒有看到我站起身,仍舊坐在那裏,用有些呆滯的目光看著那堆已快燃盡的火。

百裏申見我站起身,也急忙站了起來,躲在我身後。我看了看一旁那不知道什麽時候睡得如同死豬一般的家仆,然後淡淡地對百裏申說道:“百裏申,你把這個人扛到外麵去。”然後俯下身在他耳邊囑咐道:“別讓他醒過來。”

百裏申神色一凜,隱約察覺這其中事情有變,便點了點頭,把那個家仆扛了出去。待百裏申走出破廟,我走到大門前,關上了廟門。沉重的吱呀聲回**在幽暗的破廟裏,顯得有些可怖。

我轉過身,看著如同木頭人一般坐在那邊的三個人,平靜地說道:“你們其實都已經死了,對吧?”

此話一出,三人同時抬頭,死死地盯著我。借著火焰的微光,我看到,那三個人的臉開始逐漸的扭曲。

那個女人站起身,緩緩地向我走過來,同時用細細的聲音說道:“公子可真會開玩笑,我們三個隻是因為避雨才偶然相聚於此,怎麽可以說我們三個已經死去了呢?”女人一邊說著話,那張臉也一邊開始像是融化了一般。她的雙眼變成了兩個大大的空洞,散發著陰森的氣息。而那原本姣好的櫻桃小口也變成了一條黑色的裂縫,向上以一個誇張的角度咧著。

我向後退了一步,掃了一眼仍然坐在火堆旁邊的兩個人,然後看著那女人,說道:“適才那捕快所說的戧死山中的李村女子,就是你吧。”

女人停下了腳步,她歪著頭,似乎是在用眼睛盯著我。過了一陣,她低低地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麽?”那溫聲細語已然不見,從女子喉嚨裏麵發出來的,是一種幹啞的聲音。

“李村女子慘死山中這件事當時確實轟動一時,”我說道,“隻不過,那捕快所說的也並不完全正確。”我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這件事發生在十二年前,而並非是三四年前。而且,你剛才所說,你是從寧州前往李村省親。李村早在七年前,就因為戰亂而舉村遷移至王城西北。可以說,現如今已早無李村。”

女人沒有作聲,隻是恨恨地盯著我。

“還有,”我看了一眼呆坐在火堆旁邊的捕快和書生,繼續說道,“捕快所說他拜官寧州府步知州手下為官。而步知州……早在六年前便被魔化的女兒殺害,何來拜官於他門下之說?”

“至於那書生,”我看著書生那張慘白的臉,笑了笑,說道:“崔琦乃前朝之人,又怎麽能是如今的尚書呢?”說吧,我轉過頭看著那女人,收起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他們兩個都是被你束縛在這裏的,對吧?”

話音剛落,周身突然卷起一股刺骨的寒風,那篝火也一下子熄滅了,整間破廟霎時被黑暗所籠罩住了。我渾身一顫,心道不妙,急忙向後退去。緊接著,我感覺到麵前略過一股寒風,然後一隻冰冷的手一下子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急忙抬手去擋,卻感覺到手碰觸到一個冰冷突兀的東西。

那是骨骼的手感。

我急忙深吸一口氣,想要掙脫開掐在脖子上的枯手。但是那枯手卻越收越緊,我隻感覺到一陣窒息。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費力地從嗓子裏麵擠出這句話。

“為什麽?”女人歇斯底裏的聲音傳到我耳朵裏,格外的刺耳,“你可知道我被殺死的時候的那種痛苦嗎?你能想象到看著自己的屍首就那麽被丟棄到山澗裏的那種怨恨嗎?”

“所以你就成了地縛靈?”我艱難地問道。

“沒錯!”女人的嘴裏迸發出一陣狂笑,“我要讓他們每一個人都嚐到不能往生的滋味!”

女人還沒說完,我便翻起右掌。幽綠色的火焰瞬間將女人周身包裹了起來。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夜空,女人的身影在火中不斷地掙紮著,然後慢慢地化成灰燼,消失不見。我收起那冥火,不屑地說道:“已成厲鬼還不知悔改,你也沒有必要再入輪回了。”

捕快和書生突然站了起來,那捕快對我說道:“多謝公子,我等再也不用受著女鬼的束縛了。”

我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厲鬼已除,你們安心去入輪回吧。”

話音落時,兩人已然不見了。

我歎了口氣,揉了揉被那女鬼掐得有些疼的脖子,然後打開廟門,對外麵正在被雨淋的百裏申說道:“你們進來吧。”

百裏申一聽,急忙把那個昏睡的人扛了進來,兩人渾身已經被雨水淋得透濕了。我生起火,為他們兩個驅寒。那家仆還在沉睡,百裏申看了一眼家仆,問我道:“公子,為什麽他還在睡啊?”

“凡人是無法承受得住厲鬼所散發出的怨氣的。”我說道,“估計他會昏迷一段時間。”

“你是怎麽知道他們三個人都是鬼的?”百裏申問道。

我笑了笑,說道:“難道你沒有注意到,他們三個人都沒有影子嗎?”

百裏申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瞄了一眼廟門口的那尊可怖的塑像,低聲問道:“對了公子,那個怪物……是什麽啊?”

我看了看那尊靜默的怪物,淡淡地解釋道:“它是雨怪。雨怪是極陰之物,可以吸引那些縛地的惡鬼盤踞,進而困住那些過往的行人,勾去他們的魂魄。那捕快和書生,想必就是被那厲鬼勾去了魂魄困在這裏的吧。”

說完,我看了一眼那猙獰的怪物,在青黑色的夜色下,散發著恐怖的氣息。

我歎了口氣,然後對百裏申說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百裏申急忙搖了搖頭,有些顫抖地對我說:“公子我睡不著……我怕。”

我翻了個白眼:“這麽大的人了還怕……”然後想了想,說道,“算了,你睡吧,我看著你。”

外麵劃過一道閃電,瞬間著涼了陰仄的廟裏,那篝火抖了一抖,旋即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