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話 紅發(五)
夜sè如刀,那尖銳的涼意狠狠的切割著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生生的痛了起來。那凜冽的寒風中似乎夾雜著濃重的怨氣,獰笑著撕扯著我的衣服。地麵上棄擲的火把幾乎已經都耗盡了,隻有零散的幾支還在微弱的支撐著那昏暗的火焰。周圍一下子變得暗了起來,借著那慘白的月sè,那遍身紅發怪物在怒吼著向我走來。剛才的一劍似乎激怒了它,此刻那幽綠的眼瞳之中似乎散發著駭人的光,充滿了貪婪的殺意。
我的胳膊被那翻彈的力道震得一陣酸痛,就連手中的劍似乎也在意猶未盡的嗡嗡的顫抖著。我的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這東西刀槍不入,而且力道驚人。若是硬拚的話,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腦海中在飛快的旋轉著,思索著對付著張牙舞爪的怪物的方發,同時一點點的向後退去,jǐng惕的注視著它的一舉一動。
怪物的喉嚨中不住的發出低低的聲音,回**在死寂的夜空之中,變得異常沉悶。而月光也開始被烏雲遮蔽了,那慘白的月光漸漸的消隱在了這個漆黑的空間。腳下的土坷和荒草被我踩得嘩嘩作響,而那怪物卻步步緊逼,血腥的味道更濃了。
驀地,我看準時機,縱身躍起,同時手中三章黃符急促的揮出,徑直飛向那紅發怪物。但是但紅發怪物竟然將那三張咒符接住,然後撕得粉碎!我大吃一驚,急忙閃身yù走,但是那怪物比我還快,竟一個箭步衝上來,那如同巨錘一般的手掌重重的砸在我的胸口。我隻覺得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差點吐出,整個人飛了起來,撞進了那祠堂之中。
脊背撞擊到了那冰涼的、凸凹不平的地麵,麻木的痛了起來。我艱難的站起身,視線一下子變得昏暗了起來,隻有那被撞得粉碎的、殘缺不全的門框,向裏麵透著突兀的月光,但是也隻能照亮那門口一小塊的空間。祠堂之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就像是堆放許久的肉,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我的胃裏不由得一陣翻江倒海,冷汗一下子鋪滿了整個脊背,瞬間蒸發在了寒風之中,不由得打著寒戰。
我站了起來,環視著四周。借著微弱的月光,我看到那荒涼的祠堂裏麵落滿了灰塵,而地上隱約可見一灘血跡,在這昏暗的空間中,如同一朵猙獰綻開的黑蓮,讓人不由得心生寒意。我向後退了幾步,然後感覺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麽東西。我低下頭看去,然後驚詫的忘記了動作,整個人僵在了那裏。
那個被送進去的孩子靜靜的躺在一塊石墩上,就像是一具破敗的玩偶一樣被丟棄在那裏。血汩汩的蔓延了開來,然後了一小塊區域。而最駭人的是,孩子的肚子被撕扯開了,內髒不翼而飛,隻剩下了一個猙獰空**的空間,和向一旁雜亂撕扯著的邊緣。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一股無端的怒意用上了心頭。我終於明白在在那郊外荒林之中那被匆匆掩埋的骸骨是怎麽回事的了,我緊緊的咬著牙關,牙齒磨擦的聲響沿著骨頭傳遍了全身,讓人汗毛倒豎。我扭過頭,看著那個正在搖搖晃晃向祠堂裏走來的高大可怖的身影,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劍。那銀灰sè的夜sè之中,紅sè的長發在呼嘯的寒風之中卷曲著、亂舞著,就像是猙獰的爪牙,在漫無目的的揮舞著。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悄悄的躲在那尊已經落滿灰塵和蛛網的二郎神像的後麵,屏住呼吸,靜靜的聽著那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突如其來的一瞬間,那僅有的月光被那怪物高大的身影所遮擋住了。祠堂之中霎時變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放慢了呼吸的聲音,緊張的傾聽著四周的任何風吹草動。
這個漆黑封閉的空間突然變得異常的詭異,似乎所有的聲音都在那一瞬間消失殆盡,溶解在了逐漸升級的恐懼之中。我緩慢的呼吸著,每呼吸一下,那肋骨便鑽心的痛。應該是那怪物的一掌所致。我緊張的聽著四周的任何細微的響聲,然後左手慢慢的張開,卻有些微微的發抖。
隻聽一聲突如其來的怒吼如同焦雷一般的在耳邊炸開,強烈的腐臭味衝進了鼻子中。然後那消失已久的月光重新穿透了阻隔傾瀉在這祠堂之中。然後下一秒我看到眼前是一雙綠得讓人心驚膽戰的眼睛,並且在飛速的靠近。就在那股不安的氣流席卷到我的身上的時候,我的左手猛地向前伸出,藍sè的火焰霎時間騰空而起,籠罩了整個祠堂,席卷著地上的雜草和枯土。而在這幽異的藍sè光芒之中,我看到了令我更加驚駭的一幕――
祠堂的一個角落,堆積著如山的白骨。而那些白骨無一例外的,都是嬰孩般大小。那紅發怪物被突如其來的藍sè的火焰搞得一愣,那張扭曲的臉上一下子寫滿了迷茫的神sè。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的掠了出去,同時左手一振,那厚厚的火焰之中突然竄出一枚散發著寒光的銀針,直直的刺向那怪物的眼睛。隻聽得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怪物轟然向後麵倒去。魁梧的身形重重的壓倒了那已經散破不堪的二郎神像,滾滾塵煙湧了出來,幾乎模糊了視野。我不敢耽擱,急忙奔出那一片迷茫的祠堂,揮劍斬斷了那捆住女人的繩子。那個已經昏迷不醒的女人一下子從圓木上跌了下來。我急忙把她扶起,拔腿向前麵的角落中衝了過去。
百裏申和捕神在角落裏緊張的看著我跑過來,然後百裏申站起身,焦急的問我:“公子,那個東西是什麽?”
我沒有時間和他解釋,隻是將那個毫無知覺的女人丟給他,說道:“送她回家,快點。”然後轉頭對捕神說:“你快點跟我走。”捕神一愣,然後點了點頭,麵sè凝重的跟在我的身後,向祠堂另一側的山林中跑去。而那滾滾的濃煙之中,突然衝出來一個龐大的身影,伴隨著震天的怒吼,瘋狂的衝了過來。那朦朧不定的月光突然變得格外的刺眼,我扭頭一看,那紅發怪物的左眼已經被我刺瞎了,絲縷的鮮血沿著那粗糙嶙峋的臉流進了那紅sè的長發之中,融為一體,在這變得血紅的夜sè之中,凸顯的格外恐怖。
漸漸的,兩旁的村落開始變得稀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虯盤的樹影和猙獰群山。腳下的路也變得崎嶇不平,村子被我們甩在了身後。但是,那個紅發怪物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願,死死的跟著我們,並發出震天的怒吼,仿佛連著群山峻嶺都在這震耳yù聾的聲響之中搖晃了起來。那沉重的腳掌狠狠地擊打著地麵,發出令人窒息的聲音。前麵的深林越發昏暗了,甚至不能看清腳下的路。耳邊盡是一些莫名而來的聲音,夾雜著怨氣,不停地繚繞在耳邊,似乎是在追逐著我們,發出刺耳的嘲笑。
山間的風聲,腳步聲,後麵的怒吼聲,還有那枯葉所發出的沙沙的聲音,都糅雜成一片令人煩躁的雜音,漸漸的擴散在漫無邊際的黑夜中。而那團雜音的背後,似乎傳來了另一種聲音。而正是這種聲音,卻讓身後那狂奔中的紅發怪物動作遲緩了起來,似乎在畏懼著什麽東西一樣。我急忙停住腳步,仔細的傾聽著那雜音背後的聲音。慢慢的,在這呼呼的風聲之中,我終於聽清楚了那神秘的聲音。
是潺潺的水流聲!
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之中猛然閃過,我大叫一聲:“有了!”然後急忙向一旁的山坡跑去。捕神急忙跟在後麵,擔憂的喊道:“公子小心!那邊太陡了,危險!”
我也顧不得陡峭的山崖,幾乎是向下躍了下去。捕神見狀,也無奈的跟了下來。那眼神在崖壁上的樹枝枯叉刮破了我的手,但我卻毫不在意,一口氣狂奔至崖底,然胡眼前豁然開朗。在那朦朧的月sè之中,一條河流潺潺的劉忐忑著,上麵反shè著粼粼的波光。我長舒一口氣,然後表情一下子凝重了起來,轉過頭,看著崖上那兀自徘徊著、不時發出憤怒的吼叫的後發怪物。
捕神凝視了那怪物一陣,然後緩緩的說道:“難道......那家夥怕水?”
我點了點頭,然後淩空躍起,手中放出洶湧的火焰,幻化成一條閃著藍sè詭異光芒的火龍,緊緊的纏住了那高大的怪物。怪物發出了尖銳而憤怒的嚎叫,拚命的掙紮了起來。那巨大的力量敲擊在山崖之上,岩石被擊成碎屑紛紛掉落。我咬緊牙關猛的**一揮,那詿誤便被我淩空甩氣,嘯叫著落入身後的河中。火焰瞬間熄滅,我隻覺得肩膀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緊接著像是有千斤巨石壓在我的心口一樣,一下子感覺無法呼吸起來。我痛苦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黑血猝不及防的從嘴裏噴出。我整個人向後踉踉蹌蹌的退了幾步,差點跌坐在地上。捕神急忙過來扶住我,然後用手捏了捏我無力的肩膀,低沉的說道:“脫臼了。”然後皺著眉頭轉向那河中在不斷撲騰著的紅發怪物,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
我掙紮著靠著捕神站了起來,注視著那在河水之中痛苦掙紮的紅發怪物,他渾身向下不停地滴著水,那紅sè的長發水浸泡著,緊緊的貼在了身上,在朦朧的夜sè之中,就像是那一條條被撕裂的肌肉,綻放著毛骨悚然的暗紅sè。而那眼中詭譎的綠光,也似乎在漸漸的消隱。下一刻,隻見那怪物高高的昂起頭,長嘯一聲,從水中一躍而起,極端的痛苦和憤怒的神sè混雜著在臉上,撕心裂肺的怒吼著向我們衝來。
離著很遠就能感覺到那衝天的怨氣和凜冽的氣流虎虎的吹到臉上,這怪物就像是著了魔一般的,喉嚨之中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吼聲。捕神急忙擋在我前麵,拔出了刀,緊緊的盯著那來勢洶洶的怪物。我有些虛弱的說道:“你快閃開,這不是你能應付得了的。”
捕神卻絲毫沒有移動,他堅定的說道:“你想死在這裏麽?”
“我是不會死的......”我苦笑了一聲,輕輕的說道:“你不知道......我其實......”話音未落,隻見那怪物尖銳的利爪已然凶狠的揮到了麵前。捕神急忙轉身用刀猛的架在那就要落下來的滿布紅發的手臂上,隻聽清脆的響聲,那刀竟然被那紅發怪物折斷了。捕神大駭,握緊拳頭衝了上去,卻被那怪物一拳打在了肚子上。捕神沉悶的叫了一聲,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然後那怪物渾身搖晃著向我走了過來。張開了那臭氣熏天的血盆大口向我撲了過來。我冷笑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那劍柄,然後對準了那怪物的心口猛的的刺了下去。
寒光夾雜著四濺的鮮血刹那間籠罩了這個靜謐的河岸。刺耳的尖叫聲席卷著每一寸角落。我隻覺得耳中像是有千萬根針一般,眼前一陣眩暈。那怪物的身體被我的劍完全的貫穿了,僵硬的骨骼卡住了深沒在身體中的劍鋒,嘎嘎作響。然後隻見那怪物的耳中和鼻孔中突然冒出了滾滾黑煙,就像是那被束縛的怨靈一般,逃竄到了無邊的夜sè之中。那紅發怪物也慢慢的癱了下去,倒在了地上,然後僵硬的抖搐了幾下,便不動了。我乏力的收起長劍,看著怪物那失神得如同被熄滅的燈火一般的眼瞳,長舒一口氣。感覺剛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格外的虛幻,宛若在夢裏一般。
夜晚的寒意漸漸的開始稀薄了起來,地平線的盡頭也依稀可見那一道微弱的白sè。風吹拂在我的臉上,讓我清醒了許多。渾身都變得格外的疼,每一個關節都像是被拆開了一般,跳動著,無法自已。我靠著岩壁坐了下來,河水凝結在空氣中,有些cháo濕的寒。我看了看那一旁紅發怪物的屍體,心情格外的複雜。
捕神忍著疼痛來到我身邊,問道:“公子你不要緊吧?”
我無力的搖了搖頭,說道:“不礙事......倒是你,被這家夥擊了一拳。”
“我也不要緊的。”捕神笑了笑,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麽,問道:“公子剛才說的半句話......下文是什麽?”
我一怔,然後嘴角邊緩緩的揚起一個神秘的笑,說道:“以後再告訴你吧。”然後用劍支撐著自己站起來,緩緩的向那被醜陋的yīn暗籠罩著的村子走去。捕神也跟在後麵,走進了這荒禿的林間窄路之中。
天邊的殘月突然變得格外的血紅。
回到村子的時候,天已經擦亮了。那一張張冷漠的臉仍舊在灰茫茫的天空下顯得格外的呆板。看到我們渾身血跡的走了回來,稍微露出了驚訝的神sè,但旋即便又恢複了一貫的漠然,似乎絲毫不關心發生了什麽。
路的盡頭,那座殘破不堪的祠堂仍舊靜靜的立在那清晨的晨霧之中,有些模糊。四散的瓦礫和木屑默默的記錄著昨夜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前麵空地上的火把已經不見了,保羅那長者開膛破腹的屍體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移走了,隻剩下了那一灘醒目的血跡,漸漸的凝結整個令人作嘔的黑sè。
我們回到了那戶人家。女主人坐在院子裏默默的垂著淚,百裏申則不知所措的站在一邊,一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表情。看到我們回來了,先是一喜,然後便被我們傷痕累累的樣子所嚇呆了,急忙衝過來問道:“公子捕神你們不要緊吧?”
我呼吸了一口這微寒的空氣,仍舊有些虛弱。但還是搖搖頭,低低的說道:“我們走吧。”然後轉身對那個可憐的女人說道:“你還是回到你的家鄉去吧,這裏,恐怕已經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
那女人沉默著,點了點頭。我打量了一下這破舊在房屋,然後歎了口氣,轉身走出了院門。那條蜈蚣一般的路仍舊默默的被千百人麻木的踏過,也變得有些冷漠了。漸漸的,村子渺小的輪廓便被甩在了那突如其來的霧氣氤氳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這時捕神才疑惑的問道:“公子,那個紅發的怪物究竟是什麽啊?”
“僵屍。”我淡淡的說道:“紅發僵屍。”
捕神一愣,眼神中似乎在回憶著什麽。片刻,他緩緩的說道:“難道......這個村子裏麵的人......在養鬼作祟?”
“對了一半,錯了一半。”我乏力的說道:“他們確實養鬼,但是不是作祟。”我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這紅發僵屍原本就是那些瘐斃之人吸收了山隗地jīng的靈氣而發生了屍變,這種僵屍有很強的怨念,可以抵擋外界的侵襲,守護這個小村。但是紅發僵屍的飼養方法......”我頓了頓,臉上籠罩了極端厭惡的神sè:“便是用未滿周歲的孩童的內髒。”
此言一出,百裏申和捕神的連勝寫滿了驚詫和厭惡。他們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我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最開始,我想他們應該是騙別的村子的孩子來吧,但是最近周邊戰事四起,因此他們才出此下策,搶那戶人家的孩子的。”
“他們怎麽會這麽心狠手辣!”百裏申憤怒的吼了出來。
我無奈的說道:“紅發僵屍可以庇護這個村子不遭災難,但是時間長了,這僵屍的怨氣吸收多了,恐怕就會不服管束了,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而且,那僵屍刀槍不入,xìng格暴烈,隻有水才可以破解它周身的屏障。”
兩人聽完似乎沉默了許多。山中的霧氣開始籠罩了起來,前麵的路也變得模糊不清了。我抬起頭看著天上那依稀可見的積雲,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凝視許久,然後緩緩的走進了這白茫茫的迷霧之中。
有的時候,人心的那塊yīn暗,要比著僵屍可怕得多。
“紅發之隗,司以浮生餓殍之形,收以山魂地魄而稱之。其積怨深於空穀,則方可養其而用之。其術曰:未歲之垂髫啖之,則可數月奇次方可。若嚐間其?,則其至虐狂也。飼斯,則可佑其數裏之遙免於難。然積怨直甚,則無術以矩哉。慎之!”
――《野間軼聞》